财道

第50章


她怎么不知道黄平承受的要比她父亲承受的还要重呢?而且黄平不能躲起来,她的父亲却可以躲起来。
她看着黄平浅紫色的瞳仁以及那瞳仁里灰色的影子,感觉看到的是另一个黄平,一个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黄平。她觉得那要来的总是一定要来的,关键是怎么来吧。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个时候,她就想但愿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孩。这样黄平不在了,就有另一个黄平可以陪着她了。
如果注定了黄平要用他的死填平那些不可逾越的鸿沟:比如只有这样,他的父亲才能回来,她也才能继续活下去,等等,那么她是不能不接受的。
黄平说:“我没有错,但是有罪。”
她紧紧地贴在黄平的身上,让他不要说了。
“我没有错,但是有罪!”黄平的话让她想了很久,黄平既没有错,也没有罪。这是她的结论。
那真正的罪人是谁呢?是崔钧毅,是邢小丽。他们合伙骗了父亲,也骗了黄平。亏得黄平和她还是崔钧毅的同学,亏得卢平也是她的同学!
她得去找崔钧毅,不能让崔钧毅就这么过去了。
他凭什么可以这样?
想到自己当初还信任过崔钧毅,把大航的钱给他去委托理财,她就觉得当初自己是瞎了眼睛,她怎么还会喜欢过这个人呢?这个人实在是恶,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乡下人,一个掮客!
想到张梅,张姨就要落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其实,老宋和自己是有缘没分的,她没有奢望和老宋结婚,当初她先生在的时候,劝她离了婚和老宋过,她拒绝了,她没有这么想过。她先生出身富商名门,还有乌鲁木齐路,她是喜欢的。上海的女人都喜欢乌鲁木齐路的吧。她是不能和老宋去住闸北的棚户区的,反过来,先生的优雅、细腻是好的,先生的沉静、温和也是好的。但她留恋老宋在床上的粗鲁和暴力,当然,这些是拿不得台面上来的,台面上的老宋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先生呢?不一样,他是体面的。
生了女儿之后,先生也知道不是他的,但是,先生的优雅让他接受了这个女儿。她倒是歉疚着,不敢太放肆地爱梅子。先生呢,倒是反了,把梅子当心肝,成天捧在手里。她有时候气了,打梅子,他就护着,好像是老虎护着虎崽。那个时候,她欣慰过,也下决心,再不理老宋了。可每次,老宋只要一出现,她还是止不住,像是失了灵魂,脑子是控制不住身子的。但是,她希望梅子不要走自己的路。因为她从根本上是不喜欢自己走的路的,这也是她为什么,先生过世这么多年了,却没有和老宋结婚的缘故。从根本上说,她是一个上海的女人,是不能和比自己低下的男人过的。
可是,这些梅子是不理解的。
崔钧毅看张梅已经起来了,便坐到张梅边上。“张梅,别生你妈妈的气了,早上,你妈妈还到静安寺为你祈福呢!她的事情,有她的道理,我们怎么能管呢?”
张梅不说话,不断地摁遥控器,换电视台。
崔钧毅说:“我想提升你做大户室主管,大户室以后要从以硬件服务为主,渐渐地转换到以软件服务为主,将来主要是为大户提供交易指导。你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转换职能,要训练自己炒作一只私募基金的能力!”
张梅没好气地说:“你不要用这些小恩惠来套近乎,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管!”
崔钧毅也气了,扭了一下她耳朵:“我倒是不想管你,但是,你妈放得下心?再说,公司马上要分房子了,如果你不是中层干部,怎么给你分?”
崔钧毅看看张姨,张姨不说话,到厨房去了。崔钧毅觉得和张梅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起身回屋。家里的气氛真紧张啊,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本来,张姨、张梅还有他,应该是很好的啊。崔钧毅在内心里突然感到,其实,贫穷和富有对于家庭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可能是内心的平安。如果大家内心平安,有信心,即使贫穷,又能怎样呢?就像上海人说的“哪能呢?”可是,要是大家的内心都不平安,富有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家,是大家都要逃离的。
幸好,邢姐又叫她了,好像有急事儿。
邢小丽叫崔钧毅,她想和崔钧毅好好谈谈。当崔钧毅从车子里出来,她看见崔钧毅的同时,也看见了他肩膀上的阳光。真是奇妙啊!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是带着一肩膀的阳光在走路。她看着他的轮廓,看着那轮廓的位移,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和那些带着光芒的色彩的确是同一的。有些东西,他们走到一起,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们本是同类。为什么,这些她在周重天的身上就没有见到过呢?
崔钧毅径直从草坪上穿过来,看来,他是很焦急的。是不是她的电话让他焦急了呢?他没有把车停进她的院子,而是停在了院门前的甬道上,然后快步地跑进来。他是可以跑的,一点也不臃肿,一点也不滞重,不像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走的时候还很威严和有架势,可是跑的时候,身子就滞重了,屁股怎么也摆不到好的位置,似乎是身体上多余的东西,坠在脊椎的后面,像个大袋囊,手呢?也不知道怎么摆放,只是蜷曲着搁在胸前。一个跑步中的男人,却带着一双没有什么摆动的手,样子是很滑稽的。
她见蒋书记跑过一次,那次,她差点流出泪来。岁月在蒋书记的跑步姿势中积淀着,让他跑不起来了。他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的划桨运动员,在不断地划,但是身子就是不朝前动。一切看起来像是慢镜头。
现在,崔钧毅走到她的跟前,两只手俯撑在她坐的沙发扶手上。他的眼睛里有孩子一样的喜悦,真的像孩子,像一个做对了事情,要大人奖赏的孩子。
邢小丽伸出右手,抚在他的左手背上,突然伤感起来,这样一个美好的男人,这样的一个美好的黄昏,她却要和他谈怎样的事情啊!
“小毅,周重天失踪了!”
崔钧毅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
“黄平自杀了!”
崔钧毅的眼神惶惑起来。
“周妮也不见了!”
崔钧毅的眼神里没内容了。“小毅!你不是坏人,可是这些真的和你有关呢!为什么呢?”
崔钧毅说:“邢姐,周重天那是罪有应得吧!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那么对你吧?”
邢小丽知道,崔钧毅是在强词夺理。“小毅,他有罪,但是,你能审判他吗?你能代替上帝惩罚罪人吗?”
崔钧毅辩解道:“罪人,谁都有权力惩罚啊!”一个人想要辩解的时候,就说明,他对自己不自信了。
邢小丽伸出左手,摸了摸他的脸,“小毅。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我们都是人,我们没有什么力量论断人,更没有力量审判人。人怎么能审判人呢?雅各书里说:”设立律法和判断人的,只有一位,就是那能救人也能灭人的。你是谁,竟敢论断别人呢?‘所以,时候未到,什么都不要论断。“
“邢姐,那难道恶人就不应该得着惩罚吗?神是全能的,有丰富的慈爱、怜悯、恩典,但也是公义、烈火、永不打盹的神啊!”崔钧毅说。崔钧毅知道这些话语,也相信这些话语都是正确的。路加福音里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们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这是对的,但是,崔钧毅脑子又有另一种声音在抵抗,那个声音说:不要软弱!那个声音是全无道理的,但是,他还是照着那后一种声音做了。
他跪下来,匍匐在邢小丽的身上,闻到邢小丽身上温暖的馨香,脑子里出现了第一次和周重天饮酒时的情景。那也是在这间别墅里,周重天说他如何艰苦,拎着皮包到处跑,在收集股票的时候,又被强盗抓起来打……
邢小丽摸着他的头发:“你们的事儿,有多大呢?他为什么要跑呢?”
崔钧毅也不完全清楚这事儿有多大,他说:“也许,他要破产了吧!”
邢小丽说:“他不会破产的,至少还有我这里的房子,这里的家!”
崔钧毅一震,有一种被刺得鲜血淋漓的感觉,他在心里说:邢姐,他这样对待你,你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当成他的人,这套房子难道不是你的吗?这个家难道不是你的,怎么就是他的?他脑子里出现了马太福音中的话:“凡不结好果子的树,就砍下来丢在火里!”我主还说:“我就明明告诉你们,我从来不认识你们,你们这些作恶的人,离开我去吧!”
他抬起头,“你是不是要找他回来?你要帮他?”
“我不会帮他,但是,我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收留他,帮他洗净衣服。经书上说:”洗净衣服的人有福了!‘你要把绵羊山羊分开。你没有错的吧,我呢,我是’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的人,我希望他也一样。“
“邢姐,你要我怎么做呢?”
“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情!”邢小丽轻轻地叹气,看着西方。
“国庆节要到了。国庆的时候,我会买辆新车,加长林肯,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崔钧毅想换一个话题,让气氛轻松一点。但是邢小丽还是照样叹气,不说话。一早上班,崔钧毅便找刘长生书记,商量提升大户室功能以及和粤海控投共同发起中国基金的事儿。刘长生书记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人可以做黄浦投资公司vip会员暨中国基金筹备办公室的主任,崔钧毅就提出让张梅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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