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生

38 38 食言


我在洞口前踌躇。
    二哥这般轻易的找到了山洞的入口,加上它人工打磨的痕迹,不难联想,它就是当初斛铃救下二哥的那条密道。既是如此,那泽派来的人肯定会留意这里。
    为何已经过了五个时辰,竟还没有一个身影。
    万一我出去寻找水源和食物时,那桑的人寻到了这里,二哥岂不是......凶多吉少。
    一思索,我把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
    刚决定留下来,饥肠辘辘的胃就开始抗议。
    二哥高烧不退,没有水怎么能行。
    左思右想,我还是决定出去一试,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若是离开山洞太远,想要回来也不是一件易事。
    万一遇到个山里的走兽,我自己就先凶多吉少了。
    略加思索,我举着一个简易的火把走到洞口,虽然耐久度不比用油浇过的火把,但用在洞口附近短暂活动足够了。我走到洞口,四下打量了一下情况,刚想迈出去,却注意到右手处的石头上有新刻的痕迹:标记是正反两张拉开的弓,刻得歪歪扭扭,因为我曾在秦国军营呆过,所以认得它,这是二哥独用的标志。标记的下方同样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标志,或许刻得时候比较匆忙,比二哥的还要潦草,那是回应二哥的标记,标记是两个重叠拉弓的人,纵观情况,回应二哥的人只能是景监。
    景监知道我们在这里!
    原来,二哥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
    虽然不知道景监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没有来救我们。但我坚信,他一定会来的。
    现在,我只要照顾好二哥等着景监过来就可以了。
    我在附近寻了一些野果,又从一些宽大的树叶上搜集前几日落下的雨水,刚好,火把灭了。
    我走进山洞。把唯一收集的一点水向二哥的唇边渡去,他微微动了动唇,但意识仍然不是清醒的。我又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烧的更厉害了。
    我急的连忙把外衣脱了下来,又替二哥盖了一层。许是烧糊涂了,二哥说着一些我听不清的话。
    只有一句,他重复了许多遍,我听的很清楚,他说的是“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究竟什么样的誓言,让二哥在梦呓中这般惦念。
    我不敢握着二哥伤痕累累的手告诉他我一直在,只能坐在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篝火的颜色打在二哥苍白的脸上,隐约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张与二哥相似的脸,丹凤碧眼中透漏着我看不清的颜色,再然后,这张脸慢慢消失,再也看不到了。这个一闪而过的男人,我看到了悲伤——转瞬即逝。
    我笑了笑,靠二哥更紧了。
    夜深了,天,好像更冷了呢!
    模模糊糊中,我躺在二哥身边睡了过去,再一醒,篝火已经熄灭,山洞里透漏着些许亮光。
    我本能的把手探向二哥的额头,完全没有退烧的迹象。
    不顾寒冷,我起身将篝火重新生了火。又去附近找了水源,撕下衣服沾湿了水放在二哥的额头上,这才继续吃起昨晚摘来的野果。咬下去一口冰冷的凉,全身打了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终于,山洞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的心嗖的一下提到嗓子眼,万一来人不是景监我又该怎么办?可是,我该相信他。
    这时,听得一个声音在外面喊了一句,“君上——”
    我确信,是景监。
    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我连忙跑出去,说道:“快救二哥。”
    景监看到我后大步走进了山洞,身后还跟了一个拿着药箱的人。
    据大夫说,二哥身上的皮肉伤不是什么致命伤,只是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由此引发的高烧不退才是主要的问题,现在重要的是先包扎伤口,万莫不要再恶化了。
    我连忙点头。
    大夫在帮二哥包扎,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旁面看着。
    看着二哥伤痕累累的身体,泪不禁又涌了上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二哥也不会......
    景监安排让前来搜救的人等在洞口。
    他对我拱了手,低着头歉意道:“对不起,公主,是属下救驾来迟,才让君上的伤势这么严重,属下该死。”
    我望了大夫一眼,又望了望景监,他看出我的疑虑,说了一声自己人,我才放下心来。
    听景监说,他们先去了我们坠落的崖下,在发现是深涧后,便抱着希望沿着下游一一搜救。搜救队主要分为两组,一组是那泽,一组是景监和那桑。景监和那桑的队伍首先发现了白雪的尸体,那时,景监带上的兵力和那桑的对半,景监曾和二哥一起被斛铃所救,搜索到山洞密道时特地留心了下。
    那桑的人首先冲了进去。
    并没有发现有人的痕迹。
    景监在洞口发现了二哥留下的痕迹,匆忙中留下了对二哥的回应。
    我想,这时的二哥一定带着我躲在不远处,他定是考虑到景监会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为了对抗那桑,景监用某个秘密向那泽请求了增援,当然,一定不是二哥和我说的密道。
    这点上,二哥骗了我。
    我再问景监时,他还是一句话不肯吐露。
    终于,大夫包扎完伤口,我们准备回去。
    他们本就准备了两幅担架,我认为自己只是有些疲劳过度,并没有要睡担架的程度。
    景监不肯,硬是让我和昏迷不醒的二哥一样躺到担架上。我见挣扎不过,索性直接随了他去。
    躺在担架上,看着湛蓝天空上飘过的白云朵朵,脑海中又想到我还未出嫁时,那时候刚定下了和燕国和亲的日子,我细数着指头度过每天的日子,看着天上飘过轮廓是仙女的白云,飘得那么快,连愿望都来不及许。不像此时,云朵慢悠悠的高挂在天空中,我却没有什么能许的愿望。
    现在,只盼安好便可。
    竟是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变化,怎么就忆起了往事呢!
    一到蒙古包,二哥就被移到了修养的床上,我守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景监见劝我不肯,只能端来一些食物给我充充饥,我匆忙吃了两口,却再也没有食欲。
    二哥伤的这样重,都是为了我。
    二哥没醒,我如何能够安心。
    终于,守了三日后,二哥的手指头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激动的扑到他怀里,口里“二哥,二哥”的念着,他伸了伸手,轻轻的摸住了我的头,似是安心的说了一句,“浅攸,你没事就好。”
    二哥,有事的是你,不是我啊!
    二哥,你何苦对我这么好!
    “浅攸,你没事就好。”二哥又重复了一句。
    二哥醒了,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似是立刻脱了弓,上眼皮和下眼皮约好了要打架,拦都拦不住。
    “景监,我先去休息。”
    “是,公主。”景监应道。
    这一觉,我睡的很香甜。
    梦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转瞬即逝的丹凤碧眼。
    梦中,我看到了姬遥,他的身旁站着我们四岁的儿子姬瑄。瑄儿笑嘻嘻的张着小嘴,甜腻腻的叫了一声母后,我抱起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
    正巧,一抬头看到了二哥,二哥的身旁还有娘。正与我和姬遥相对站着。
    二哥只念了一声我的名字:“浅攸。”
    娘则微笑着对我说道:“攸儿,你幸福了,娘就放心了。”
    二哥的身后,突然出现了身材魁梧的大哥,二哥回头叫了他一声哥。
    此时,阳光正从云层中显露,大哥手中匕首的反光也清晰的映到我眼中,我本能的叫了一声,“二哥小心!”
    话还未说完,匕首已经刺向二哥的胸口。
    二哥没有任何反抗,胸口突然涌出好多鲜血。
    我惊呼着跑过去,穿过了娘的身体,娘的身形也渐渐消散,是啊!娘走了,保护不了二哥了。
    其实,以二哥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他完全可以避开这一刀。
    可是他没有。
    二哥这般,何尝不是对当年把大哥劓鼻的愧疚。
    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的望着二哥倒在血泊中。我,要保护二哥。
    不堪忍受二哥倒下的事实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明明开头是个美梦,怎么越到后头反倒成了噩梦。我擦了一下额角渗出的汗,急忙向二哥休息的蒙古包赶去。
    刚进去,就听到二哥和景监正笑呵呵的谈话。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我,二哥并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眼睛里多了一份怜惜,他对我伸出了手,“怎么哭了?”
    二哥一说,我才用手摸了摸双颊。
    果真,有泪的痕迹。
    原来,太难过时,连哭泣都会忘记。
    内心察觉到的,怕是只有失去二哥的痛楚吧!
    “属下先告退了。”景监见此,知趣的退了下去。
    二哥让我坐到他床边,忧心的看着我,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浅攸,不哭了,和二哥说说,怎么了?”
    我看着二哥,心不由得又酸了一下,生怕梦境变成现实,二哥瞒着我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二哥,和乌桓交换的秘密根本不是密道吧?”
    二哥认为赛马没有危险。
    所以,赛马只是那桑借机杀我的借口,和试探无关。
    我熟睡时,那桑去看过我,还给纳西留下了一句话,说过几日,就会放迎新他们出来。
    二哥坚信她不会再伤害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浅攸,我骗了你。”二哥苍白的笑了笑,“果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聪明的妹妹。”他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水,“我渴了,浅攸帮我倒一杯茶吧!”
    在乌桓看到茶水,让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下。二哥看我定在那里,似是玩笑的说道:“怎么,我骗了你,如今,连茶水也不想给我倒了?”
    “二哥这是取笑我吧!”我替二哥倒了一杯,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先把茶水递给了二哥,却不放手。
    二哥望了我一眼,“浅攸,闹什么脾气呢!”
    我笑道:“二哥,让我先品一下,看茶水好不好喝,你再喝。”
    二哥当然是应允了我。
    我真是欠考虑了。茶水若是有毒的,景监决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东西放在二哥的桌子上。
    二哥刚喝了一口,我就连忙接了下来,“二哥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不适合长时间端着杯子。”
    “你不是要听那个秘密吗?”二哥笑道,“嗓子干涩怎么说出来。”
    “二哥真的要和我说吗?”我一下凑到二哥眼前,也忘了把杯子递过去。原本因为担心二哥而问了出来,却不知道二哥真的肯说出来。
    “罢了。”二哥也不提茶水的事情,笑了笑,“我答应过替铃儿守住秘密,看来我要食言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二哥梦呓中的食言并不是指这件事情,而是当初医治我眼睛时对我说出的那个约定——今生不会再娶。
    但是,就算那个很多年以后,我仍是没有记起二哥的这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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