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生

43 43 黑暗


牢房又湿又冷,只有少许几盏枯灯不明不灭的亮着。
    晦暗的灯光加剧了人心中潜藏的压抑,没走几步,我就觉得浑身阴森森的。
    关押在这里的不是死刑犯就是重刑犯,出去的可能性比被金蛋砸到的几率还要低。许或是觉得该到听天由命的日子了,所到之处,真就没一个吱声的,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副半死的模样。
    只一门之隔,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变化。
    森然的气氛下道路显得格外长,正当思虑何时才能住脚时,带路的牢头开口,“王后,到了。”
    青言是关押在审的重犯,被一间密不透光的房间隔着,姬乐推开门,让我先行。
    刚踏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面前吊着的人血迹斑斑,头发被流出的血液黏腻在面庞上,整个人早已看不清何种模样,我分不清她到底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只知她动也不动。
    带路的牢头先搬了张凳子请我坐下。
    然后理所应当的端起一大盆水就对着她面庞浇去,又用力踹了一脚,扯着嗓子道,“王后屈尊前来,我看你还要装死到几时?”
    从上至下的冷水冲散了服帖在青言面庞上的些许发丝,我看到她缓缓睁开眼睛,嗓音沙哑,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牢头愤愤的说了一句,“再让你绝食,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他从地上端起剩饭推到青言的嘴旁,硬用勺子塞了她满口的干饭,“还不快点吃,吃完好回答王后的问题。”
    青言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吃下饭,“哇”的一口将牢头塞进她嘴里的饭都吐了出来。
    鉴于我也在,牢头没有再发狠,只是看向青言的眼神又怨恨了一分。
    我走过去端过牢头的饭,他连忙诚惶诚恐的跪下磕头,“这本就是小人的本职工作,就算借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让王后亲自为罪人青言喂食。”
    我闻了闻那碗饭,就算冬日这样的天也能馊掉,还不知这饭已经放置了多少天。
    我吩咐姬乐把手中的特意准备的食盒拿来,又对牢头道:“打开她的手铐。”
    “她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指望她越狱不成。”我将那晚白米饭搁下,缓缓说道:“你不替她打开手铐,难不成真想让我亲自喂她?”
    牢头连忙磕头,“小人不敢。”说完,从腰间拿出钥匙,战战兢兢替青言开了手铐。
    “你们都下去吧!”
    “王后......”一直未有言语的姬乐欲言又止,见我眼神坚定,临行时对我说道,“奴才就守在外头,若是有事请立刻叫奴才。”
    我对他点了点头。
    牢门被轻轻阖上。
    我拿出粥与一些清淡的小菜放在青言面前,对她说道:“吃吧!”
    她看了我一眼,活动了半天双手,才能颤颤巍巍的拿起勺子舀起一口粥,递到嘴边喝了。接下来,又喝了一口,然后一碗。
    我知道她绝食许久,特意吩咐姬乐带了两碗粥来。眼下,一碗入腹,喝第二碗的时候终于可以就着面前清淡的菜吃上两口。
    手也不像先前抖得厉害,我坐在凳子上等她将饭吃完。
    她咽下最后一口菜,开口就问:“你是燕国的王后嬴浅攸?”
    我看她,似笑非笑答道:“既不认识我,为何独独要见我?”
    她寻了一处干草坐下,语气很冲,“我就是碰碰运气,你倒真来了。”
    我懒得计较,直接入了主题,“你以绝食相要挟,准备与我交待什么?”
    青言眼中闪过不屑,左嘴角向上提起,话语里尽是讽刺,“太后当年谋杀先王唯一嫡子,我让燕国现在的王后评断一下,她到底该不该死?”
    “放肆,你不仅悔意全无,还信口雌黄污蔑太后,可知道自己究竟该当何罪?”一直以来,太后虽对我有所成见,却也是为姬遥着想。天底下,没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当年,清冷佛堂里,她迫于慕容王后的势力对姬遥不闻不问,如此切肤之痛,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方能体会。
    可怜天下慈母心,我绝不允青言出口污蔑。
    “我污蔑?我绝食?你怎么不去问问太后身边的那条走狗,是不是处心积虑想要下毒害我。我若不绝食,现在还有这半条命看到你?”
    太后身边的人?只能是西睿。
    我单独把牢头叫进来,问西睿是不是来过。
    他先拨浪鼓似的摇头,看我实在逼得紧,只得跪下求饶,“小人当时糊涂贪财,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太后身头的西睿只来过一次,托小人递饭菜给罪人青言,只不过小人漏嘴和她说了去,至此几天她都一喂绝食。小人害怕,也不敢与他人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我听罢,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
    说牵强点,西睿关心案情的发展,该着急来打探。可青言是刺杀太后的凶手,她不该带什么吃食来。西睿对太后的忠心勿需怀疑,只剩一个结果,青言手中真的握了太后的把柄。
    后宫争斗血雨腥风,掩盖在面具下的身份谁也窥探不得,太后当年的事我是道听途说,究竟能信几分也未可知。西睿的事我因存疑,于是对青言道:“那我且听你说说,话不中听可不是死这般简单。”
    太后被迫交出姬遥虔诚向佛,没哪个母亲能舍下儿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太后家世绵薄,就算现在,慕容家也在燕国占着一席之地。太后心中的苦,不会少。
    青言抹了一把嘴角流下的鲜血,道:“当年红缨冒失害死先王唯一嫡子姬远,红缨被当场赐死,死无对证。红缨身世清白,查不到任何纰漏,加之她临死前一口咬定世子远是失足而亡,纵使慕容家一手遮天也奈何不得。先王本就专宠慕容,慕容丧子后更加专宠她一人。这出戏里,太后是嘤凄凄的受罪脓包,家世可怜,又不受宠,好不容易怀了儿子,还被过继给了别人,这么好听的狗屁逻辑是谁编出来的。”冷笑几声,青言继续说道:“若不是她宁侦指示,身为先王死士的红缨如何会“错手”害死世子。说起红缨,她是先王暗中赐给侦夫人妃的死士,这点,你大可叫太后的走狗前来对峙。”
    青言在字里行间将太后描述成弑人的刽子手,反转剧情的同时,将先王也拖带了进去。他纵使不是直接的谋杀者,也绝对逃脱不了掩埋真相的嫌疑。
    我嗤笑两声,“你这话说的果真不中听,让我半夜过来就是听你的一派胡言。我累了,也乏了,你既早已大不敬,我也懒得治你的罪。”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女子突然大笑两声,狰狞目光中闪过一丝泪光,语气张狂无度却略带忧伤,“我就是红缨。”
    世子远死了差不多二十多年,就算红缨当时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如今时光流转,也该四十岁上下的模样了,坐在我面前的青言决计没有那么老。
    她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又坐到凳子上,对她说道:“你完完本本的说与我听。”是非对错,且看她接下来如何说。
    青言说的我大致总结了下,与之前的版本完全颠倒了黑白。
    七岁那年,一场大火夺去了青言父母及孪生妹妹的性命。青言被救起,更名为红缨作为宫中死士训练。她无牵无挂,得了命令保护当时不起眼的宁侦,宁侦虽没位分,却是先王专宠。后来,慕容王后在可怜的恩泽下生了世子远,先王连看都没看一眼,整日陪着宁侦。宁侦对这种专宠并不满足,命红缨“失手”害死世子远。红缨作为死士,本该毫不犹豫的死去,只不过一年前她出宫执行任务时偶遇已经‘死去’多年的妹妹,她对此不舍,靠着死士令牌在执行任务的一夜偷偷出宫与妹妹告别。没想到妹妹心疼她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在碗里下了蒙汗药,替了她的身份,替她去死。
    等红缨醒来时,妹妹早已身首异处。
    她痛恨自己,却不痛恨宁侦。因为,她有作为死士的觉悟。
    她带了妹妹的养父养母连夜逃走,用余下的毕生来为自己赎罪。
    很明显,宁侦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当年,宁侦发现死去的红缨眼角多了一颗不明显的灰痣,却没声张。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是追查到了他们的下落,追杀之人对养父养母赶尽杀绝,可巧,那日红缨外出避了过去。
    此事发生后,红缨终在蜇伏一年后觅得报仇机会。
    这若是真的,太后口中用来教育我的慕容王后就都是她自己。
    只是,单有一项,红缨就是站不住脚的,我不全信太后,却也不能信她。
    她是如何永葆青春的。
    “你若是红缨,又怎么可能永葆青春?”后宫的很多争斗本就是上不了台面,就算太后真是青言所说的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吃惊,就怕姬遥知道了会难过。
    “哼!说来讽刺,这是当年作为死士修炼禁术的后遗症。只有脸蛋停止了生长,身体器官的机能比正常人衰竭的还要快,就算那个老不死的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几年了。真是讽刺,我效忠的人,竟两次杀了我最爱的人。”青言第一次很平静的望着我,语气很淡,像看透了一切,“我不指望你会将这件事情公诸于世,但我唯一能找的人只有你。”
    我也不想骗她,于是实话实说道,“你倒是看的明白,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会说出去。”
    青言的眼神里没有失望,应该早料到我会怎么做,“我告诉你真相是想求你另一件事,我刺杀太后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是希望死后让我与妹妹合葬。我替妹妹竖了一个衣冠冢,今生我们没缘分做姐妹,奈何桥边,我希望她能等我几年。”说到妹妹,青言的眼神扫过几许落寞。
    我没有接下她的话,青言这也算是以命抵命,忆起纯里曾说过慕容太后与先王相敬如宾的关系,也越发不怀疑青言说的话。只是,我总该给姬遥一个交待。
    她冷笑,“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还有一个未曾说出的秘密与你交换。”
    “还留着最后的杀手锏吗?”我问道。
    青言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只能在死前告诉你。”
    “我可不会真的相信你与死士聂渊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你这最后的杀手锏应该是幕后之人吧!”我叹了口气,终还是心软答应了她,也当是为太后赎罪,“我保证,将你与妹妹合葬在一处。”
    她自知我是唯一能够帮她的人,也不再隐瞒,主动交代,“幕后之人是当朝将军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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