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生

48 48 十年


佛堂里没再搜出什么物件。
    我谋杀的罪名却不能洗清,姬瑄依旧不能留在佛堂。临走前,他哭红眼,说会去求姬遥,证明我的清白。
    我问姬乐,瑄儿去王宫会住哪里?
    姬乐说,我的殿中乃事发之地,不宜世子成长,姬瑄去宫中后会待在姬遥身边,我这才放下心来。
    终于,我从被冷落彻底成了阶下囚,不得出佛堂半步。
    迎新昏迷不醒,西睿对我不冷不淡,身边能信赖之人只有梓渊。
    我怕此事牵连至他,只一人待在房间,往事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疏黎曾是姬遥身边的人,早年服侍在慕容王后身边。后来赐给了姬遥,姬遥又给了我。
    按道理,她不该是秋蕊的人。
    可青言一事,分明是秦次暗中作梗,陷害我的人与秦次脱不了干系。
    疏黎与秦次,究竟是什么关系?
    又或是,他们其实是两股势力,凑巧上演了这么一桩陷害大戏?脊背处阴风阵阵,我按压太阳穴,迫使思路更清晰些。
    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声音轻柔而规律,我问了一声,“谁?”
    “是草民。”声音温柔似水,一如梓渊本来模样。
    我不打算起身,故意板正了声音,听起来略有生硬,“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不便见神医。”
    “草民奉诏前去王宫,此番前来有事请教王后。”我一惊,连忙站起来为他开门。
    梓渊规矩的立于门前,光影在玄色长衫上流转,面色疲惫而苍白,看到我后,他躬身行礼,抬头霎那,眉眼染尽破空而出的第一缕晨光,唇角上扬,微笑,如十里春风开遍寒冬料峭。
    他的身后,站了一张极其不和谐的扑克脸。
    “关于曾经为太后诊断的太医之言,草民需要再请教一下王后,烦请大人通融片刻。”梓渊见我开了门,声色平静的对身后扑克脸说道。
    扑克脸向我行礼,道:“一刻钟!小人是奉旨行事,王后请别叫小人为难。”
    我点点头,把梓渊请进屋,扑克脸在外替我们掩了门。
    梓渊确定扑克脸听不到我们说话后,方才开口道:“我过来辞行是想确认一件事情,如今确认好了,我也可以安心去王宫了。”
    我替梓渊倒了杯茶,道:“关于母后病情,若还有我能帮忙之处,你尽管问。如今,我被人陷害,若你前去王宫不得周全,我如何能安心。”
    梓渊接过茶,抿了一口,“殿中供奉熏香乃檀香所制,味道浓而不腻,长久浸润,更是令人心旷神怡。据我所知,浅攸自来佛堂后便不用香料,只今日恭迎圣意之时,我在浓郁的檀香里嗅到了若有似无的清淡,虽淡却有极强的通透与灵性,当时就想这香不是世间寻常的香。如今细闻一遍,更加确信,此乃取自极品沉香做出的香料,有这个资格的,非大王莫属!”最后一句话,梓渊说的极轻,见我没有否定,抿口茶,重新换了话题,问我道:“浅攸,你中毒一事可有告诉大王?”
    我摇摇头,“国事诸多繁忙,我不能给他添乱。”
    他放下茶杯,又嘱托我道:“那泽的茶莫要忘了喝。太后的病情我会与大王交待清楚。一切事情,等我回来以后再与你解释清楚。”临了,他看着我,似是舒了口气,缓缓道:“大王在意你,我就放心了。”
    我在佛堂等梓渊回来,一直等到宫门关闭。
    夜色浓重,我披了氅子出门。
    四周一片死寂,黑色的风打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发出“呜——呜——”的惨叫声,我站在光秃秃的大树下仰望头顶的漆黑苍穹,物比及己,顿觉风再厉,不敌人心寒。
    我把氅子又紧了紧,一站,竟忘了时辰。
    “王后。”
    身后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到迎新掌灯来找我,她脸色不好,间或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解开氅子要披到她身上,迎新连忙跪下来,“王后,奴婢生病是小,若王后有个三长两短,要奴婢该如何活。”
    我把伸在半空中的手缩回来,将氅子重新裹在身上,道,“我们回去吧!”
    我与迎新一前一后,她提着灯跟在我身后,一步一步缓缓走着。我想起多年前与非暖也是这般。
    时过境迁,下一个十年,陪在我身边的又是谁?
    身后,传来迎新堵在喉间的咳嗽声,我加快步伐,不忍她再受寒冷。
    推门,迎新接过我身上的氅子挂起来,又去火塘边将柴火添进去,我顺势说道:“索性我要等人,你就在火塘边陪我聊聊天。”
    迎新“嗯”了一声,规矩的在火塘边站好,我又继续说道:“你搬个凳子坐在火塘边陪我。”
    柔和的暖光洒在迎新丰润却苍白的脸上,她紧闭着唇,似是忍耐喉咙间无法抑制的奇痒,我心疼道:“梓渊回来后,我让她替你开张方子。”
    迎新摇摇头,将手圈在唇边轻轻咳嗽,“今天奴婢刚出门就遇到了姬乐管家,还未来得及与他打招呼,身后有人用帕子捂住我,奴婢再醒来时,就听人说了今日之事。大王应该最清楚王后的清白,为何......”
    我苦笑道:“疏黎在我宫中发现物证,青言又独独叫我一人过去,牢头做了墙头草,人证物证俱在。青言在临死前卖了秦次也卖了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制造了我与秦次的战争,却没给我喘息的机会。”
    迎新恨得咬牙切齿,替我打抱不平:“王后替她收尸,她竟然恩将仇报。”
    我实话实话:“青言不欠我什么,我们立场本就不同,她再冤屈,我也不会帮她申冤。她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说到立场,我又以什么样的立场隐瞒中毒一事。
    垂了眉眼,我决定对迎新坦白中毒之事。
    正欲开口,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我认得这个声音,是梓渊。
    迎新起身开门,刚开了一个小口子,冷风像毫不留情的魔鬼呼啸着冲进来,梓渊进来时带了一身的寒气。
    “快到火塘边取取暖,很冷罢!”看着梓渊冻红的鼻尖,我关切说道。
    梓渊将手捂在嘴边哈了口气,并没站到火塘边。
    迎新连忙低头道:“奴婢这就出去。”
    梓渊开口道,“我见你气色不好,恐是寒气入体,且等我为你开副方子再走。”
    迎新连忙垂首答道,“奴婢不敢劳驾神医为奴婢诊治病情,奴婢只是受了寒气,睡一晚便会好了。”
    梓渊温柔道:“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分。”他低头从包袱中取了一方竹简从善如流的写好方子递与她,又嘱咐道:“身体受寒,今晚先熬些姜汤暖胃,明日我替你把药抓好。”迎新再三感谢后退了出去。
    迎新刚走,梓渊从包袱中掏出一张令牌放在我面前,正色道:“大王让我给你带来了证据的复刻版。后日,他将亲自提审。”
    我看着面前陌生的令牌上用篆书刻了一个“永”字,紧挨着永字旁面的是两道深浅长度相同的竖线。
    青言是死士,死士是一支只有燕国大王可以调动的军队。
    如今,这令牌与青言有关,也就是说......“这块令牌是死士令牌?”
    梓渊摇头,“大王让我把令牌转交与你,并没有告诉我令牌的来历。他说,你看到后自会知道。”
    有关我所知的青言身份,我并没告诉大王。他既断定我知道令牌来历,我该要在这块令牌上好好琢磨一番。
    我把令牌仔细包好,留作待用。
    梓渊因天色过晚与我请辞,我送他出门。
    “若有心事,无论多晚,尽可找我,我一直都在。”掩门前,梓渊轻轻对我道。
    我佯装已有睡意,浅浅道:“明日莫要再与我联系,以免受到牵连。”说完这句,又不放心的追问一句,“母后之事......”
    梓渊心平气和的说道:“等这段事情结束后,我会一起告诉你。茶,不要忘了喝。”他又提醒我一次,就好像,这茶很重要,我已经......离不开它。
    梓渊走后,我爬上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终于捱到鸡鸣五更天,窗外传来风的呼啸声,冬日天亮的晚,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黑不隆咚的一片,让人倍感寂寞与清冷。
    我听到外间迎新卡在喉间的咳嗽声,按捺住想要起身出去走走的心情。
    闭了眼,继续装睡。
    魔鬼,就算我不出去,它自会找上门来。
    这与我身在何方,并无干系。
    提审的前一夜,我又是一夜无眠,晨起后,只换了一身浅淡的棉衣匆匆上路。
    因我缘故,佛堂里众多信徒一并成了嫌疑人兼证人。
    浩浩汤汤一行人轻装向王宫出发。
    连太后,昨夜也已秘密运向王宫。佛堂,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到时,遥在早朝,宫中一片肃穆。
    除却我,所有人都被留在偏殿里,以备传唤。
    我一人戴罪去了大殿,大殿下方第一把交椅上坐着花枝招展的秋蕊,秋蕊身后,站着低眉顺眼的秀缘。
    秋蕊今日气色很好,俊俏的小脸围在一圈灰色貂绒的领子里,衬得肌肤雪白,顾盼垂怜的桃花眼散尽万种风华,心情好了,眼神都泛光。
    她走近我,眼含笑意,“许是姐姐在佛堂不食荤腥,妹妹瞧着都瘦了一圈呢!大王见着更是要心疼了。”说完,微微对我福了福身。
    我站定,轻笑道:“一直没有机会向妹妹讨教,如今妹妹开口了,姐姐便趁此向妹妹讨教一下食谱,究竟吃些什么补补才能与妹妹一般丰腴,令姐姐艳羡。”
    秋蕊的脸色瞬间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万分,挑着眉嗤笑道:“妹妹自是不会吝惜食谱,只望姐姐有福消受才是。”
    我继续轻笑道:“托妹妹吉言,姐姐定当竭力保全自己。”
    秋蕊气的蹬鼻子瞪眼,转身回到座位上再不与我说话。
    我则一直站在原地等遥过来。终于,遥顶着寒风踏进殿来,我行了跪拜礼,秋蕊只在座位上施施然行了礼。
    遥并不计较,让我们起身,我将目光瞟向秋蕊,她落座之时亦望着我,目光里透漏着挑衅的得意。
    我转过目光不再管她,遥命姬乐在最下首为我搬了个凳子,我安然落座。
    审问必不会立刻结束,我还不是罪人,不至于这样辛苦自己。
    遥见我落座,开口道:“百善孝为先,我身为帝王,无法时时刻刻陪在母后身边,幸王后贤良淑德,母后遇刺后,王后能时刻陪在母后身边替我尽孝道,为我分忧,几日前,刺杀母后的罪人被绳之于法,本以为此事将告一段落,不曾想竟有婢女在王后宫中发现与罪人相关物证,王后对此可有话说?”
    秋蕊在我之前站起来,似是为我求情:“我入宫后不久,就在宫中听闻母后遇刺一事。姐姐在我未入宫时就去了秦国探亲,回来后更是即刻前去佛堂替大王分忧,姐姐如此贤惠,又怎会指使他人刺杀母后。”
    我听了这求情,心中不免苦笑。只能站起来恭顺答道:“我无话可说,请大王传召证人。”
    遥听完我的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开口道:“带证人——”
    一声令下,审问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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