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生

54 54 归来


秋蕊自杀了。
    秦府十五以上妇孺男丁76口全部被斩首。其余人等不是流放边疆,就是充作官奴。
    燕国以秦次为首的势力终于全方面瓦解。
    我到书房时,姬遥正在对着一沓书信冥望。
    “累了一天,喝口茶润润口吧!”
    “我不累!”姬遥摇了摇头,“今日,燕将与我请辞,要归乡养老。燕京,是燕将独子——”
    “燕京,是浅攸一般的存在。”我又想起了姬遥的那句话,他的不得已,燕将的不得已,生为帝王又如何?我放下茶盏,在遥身边站住,“你若是不想说话,我就陪站着。遥,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面。”
    遥握住我的手,苦涩的挤出一句,“谢谢你,浅攸。”终于,他又继续开口说话,“他,被我送走了。”
    我被他握住的手轻轻一掷,心,漏停了一拍。半晌,才嗫嚅着道:“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况且,他是你的孩子。”
    “我不该幻想拿他的命去换燕京的命。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遥始终盯着那书信,“与其在帝国中以罪人的身份生活,还不如在市井中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我知道,我做不了孩子的母亲。
    “燕京前去边疆时,我与他说,若是想念蓟城,就让人递书信回来,我定会回他。他却一口白牙对我笑道,‘自古边关书信,一为加急,一为捷报。’悠悠十一载,他递来了无数捷报,却从未有一封书信。如今,燕将拿了十封信笺过来,他说,每逢新年,燕京总会将自己关在军帐中,他是如此思念蓟城。我却将他做了我棋盘上的一招死棋,如今,连尸骨也不得回来。”
    我从身后抱住遥,“遥,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面。”
    我能为遥做的,就是替他落泪。
    遥是帝王,连落泪也不能选择。
    北风吹来,花开花落。
    转眼,又是一年新年时。
    从秦国递来家书,二哥大婚,邀我前去。
    我颤抖着阖上帛书。
    这日子,终是来了。
    “瑄儿,可要回我母国参加舅舅的婚礼?”
    “母后,孩儿这篇战国策还没念完。孩儿深知自己的愚钝,时时刻刻不敢怠慢。”姬瑄甚有礼节的对我鞠了一躬,说完,像一头温顺的绵羊垂着双手怔怔的立在那里,陌生又疏离。
    我自嘲似的笑了笑,“去吧!你能努力学习,母后甚是欣慰。”
    “那孩儿先行告退。”
    姬瑄又鞠了一躬,方才退下。
    我无精打采的喝了口粥,换上了一件婢仆的衣服,拿着遥的出宫令牌对迎新道:“我多么希望如她般离了这宫中烦扰,有一个常伴左右的孩儿——已经两年没有看到她了罢!”
    “非暖定是也思念王后的。”
    见到非暖时,她正在小院中劈柴。
    一个瘦弱的女子利索的举着斧头一刀一刀劈下去,旁边的摇篮里,婴孩的眼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上翘,似是正在做着美梦。
    非暖见到我与迎新时,初是愣了一会,接着连忙跑过来,“王后,奴婢给王后请安。”
    非暖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快快起来,如今不在宫中,还讲什么礼数。”我环视了下院子,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要树有树,要花有花,虽不精致,却很温馨。
    “怎不住我原来替你买的那间房子,若不是迎新引我过来,我真是找不到了。”我拉着非暖的手,两年来,平添又多了好多茧子。岁月蹉跎,短短几年,多年前记忆的场景早已成为过去,如今看来,早已物是人非。
    非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手从我的手里挣脱出去,“王后,奴婢手脏,岂能污了王后的一双玉手。”说着,去厨房里舀了一盆水出来洗手,边洗边说道:“原来的房子太大,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实在不合适。我将它租了出去,正好也可贴补家用。”
    “我让迎新送你刀币你又不要,你一人带着孩子本就不易,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就算没有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么多年,我也是元初的姑姑......”我捋起袖子,准备搭把手把柴火抱进去,迎新与非暖连忙跑过来,求我万莫不要这么做,否则就是折煞了她们的命。
    我若执意要做,恐怕整个上午都要在这里僵持了,想到这里,只得放下袖子将事情作罢!
    非暖抽出空后立刻将我们请进了客厅,客厅里只有几件家具,甚是简洁。
    迎新常来,对这里熟悉,她帮着非暖去泡茶。
    不一会儿,非暖将泡好的茶上来,将碗盏递到我面前,“王后,鄙舍茶水粗陋,还请不要嫌弃。”还未说完,啪嗒啪嗒的泪水滴落到茶盏里,迎新掩面,“奴婢弄脏了王后的茶,罪该万死,奴婢这就去为王后换杯新的茶水来。”
    望着非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股悲凉之感迎面扑来。
    “王后,奴婢甚是想念元初公子,想去院中看看他,望王后恩准。”迎新从厨房回来,端了一杯新的茶水。
    我点了点头,表示恩准。
    过了好大会,茶水冷了,非暖才从厨房里出来。她红肿着双眼,突然难为情的对我笑道:“奴婢真是没出息......看到王后......竟然抑制不住泪水......”
    我拉住她的手,关切道:“一人过的可还冷清?”
    她默不作声,过了好大会才继续说道:“有元初在我身边,我很满足。”
    “若是让你回到秦国去,可还愿意?”
    我明显感觉到非暖的手在我的手里颤抖了一下,须臾,她摇起头来,“多谢王后挂怀,奴婢如此便好。”
    “我马上就要动身前去秦国,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哥?”
    她的脸突然煞白无色,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咬着唇道:“那一次,我与大公子便是最后一次。这一世,也不该再见了。”
    我叹息一声,“这是令牌,你若是改变主意,尽可到王宫来找我。一星期后,我方才启程。”
    非暖接过令牌,眼里流光闪动,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王后,令牌没了,我们该如何进宫。”
    “能如何?等着大王派人来接我们。”
    反正,我再不打算出宫,留着令牌做什么。
    这令牌,在我身边过了这么些年,终于到离开的时候了。
    能给他人希望,也算是它最好的落处。
    果真,到了城门口,我们被拦了下来。
    “这是当今王后的东西,我们是王后的婢仆,你将此物呈给大王,大王便会让我们进去。”我拿了一香包给守城的士兵,香包上绣了一个“遥”字,自我感觉此香包针法甚是好看。
    城门的守卫是个年龄甚小的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将耳屎在风中吹散,然后斜着眼挑着眉看我道:“不是我瞧不起你,王城主子底下的人不在跟前伺候着,能跑来这宫中游荡?我不管你是哪里的人,装成宫里的婢仆是何居心,小爷我长这么大,米饭不是白吃的,看走眼的事情小爷一件没干过。你今天碰到小爷值班算是碰对了,要是碰到其他人呀!指不定要听到多少句脏话呢!小爷发了一回善心,就当你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别再过来了。待会要是抓牢里,想走可就走不掉了。”
    守卫推着我们就要我们往外走。
    突然,门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两人我认得,的确是王后宫里的人,开了门放她们入宫。”
    “你不过就是上午新来的,得瑟什么呀!”小毛孩抖着腿,又用手指掏了掏耳洞,“小爷我在这里是头,小爷我说了算。”
    “果真是你说了算?”又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里面出来,“我今天倒想知道,到底谁在这里说了算。”
    门内,走出一个菱角分明的人,蓄着小胡子,很精干的模样。
    黄毛小子见到这人连忙弯着腰,笑嘻嘻道:“头,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这面当然是头您说了算呀!小弟天生就是给您端茶倒水的命呀!”
    那小胡须摸了摸嘴上的一撮小胡子,“新来的既是认识她们,就由你带路吧!”
    “是,大人!”
    门内突然转出一个身影,清秀的面庞略显苍白,一身侍卫服装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对我微微一笑。
    许多年前,许多年后,仍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微笑。
    “请吧!”
    我诧异的睁大眼睛,“你如何会来?”
    “我给你的令牌乃是独一无二。我既是阻挡不了你出宫,何不放你自由。”
    “你为何不早说令牌是独一无二的,我把它给了非暖。”我如实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
    “你派人监视我?”我更加诧异的睁大眼睛,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早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还是这么多年。
    我一下恍然大悟,从多年前开始,我每一次的出宫他都了如指掌。
    “唉,为夫只是想护你周全。”
    “你狡辩,快说,你是不是不信任我?才会派人监视我?”
    “你究竟要为夫如何说,你才会相信为夫。天下女人一个样,疑心病太重。”
    “你竟然说我聒噪加疑心病,快说,你不是这个意思。”不知不觉中,谈话画风已经奇怪的向着另一个方向扭曲。
    “为夫不是这个意思。”
    “你没有说我聒噪加疑心病重,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为夫的意思是......好,为夫投降,为夫承认说不过你。”
    ......
    王宫的长街上,一个婢仆与一个侍卫相偎着走在一起,越走越近。
    突然,婢仆亲了一口侍卫的脸蛋。婢仆笑的满面桃花,“欢迎你回来。”
    侍卫楞了一下,紧紧握住婢仆的手,“我回来了。”
    欢迎你回来,我的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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