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生

55 55 偶然


七日后。
    我让迎新派人一遍遍去王城门口打听,有没有抱着孩子的女子来过。
    派去的人一次次传来消息,今日王城口,他们连只蚂蚁都没放过,别说什么抱孩子的女子,甚至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垂下眉,“我们出发吧!”
    东西我昨天挑拣了一遍,全都从简,还是装了三大车,说是贺礼,也不过是些燕国的特产,并没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遥说,我是燕国的王后,必须要专人护送。
    我笑说:“来来回回去了几次,都没出什么事,哪就这么金贵了。”
    遥还是不放心。
    我换乘的马车换做了旁人。
    我一人坐了辆轻便马车先行出发。
    路上路过茶棚。一个个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燕国王后如何貌美如花,出手阔绰。
    “本就是秦国公主,如今秦国国君大婚,她作为一国之后如何能不有所表示。”
    “是啊!那排场,那阵势,光是贺礼就装了足足有十辆马车,够我们普通老百姓吃上十辈子的。”
    ......
    十辆马车?
    我明明只装了三辆马车。
    “迎——疏黎。”话到了嘴边,我才想起,遥说,事情既要伪装,便要样样齐全。
    迎新正与冒牌货在一起,已不在我身边。
    战场之上,哪有永远的敌人。
    遥说,要借这次故意安排的行刺铲除乌桓安插在燕国的细作。
    恐是,想将声势做的更浩大些吧!
    我到秦国的三天后,十大车贺礼也随后跟到了咸阳宫。
    二哥笑说:“不过是娶个妃子,何至于如此铺张浪费。”
    我睁大眼睛,“那桑不是作为二哥的国后嫁过来的?”
    二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何时说过要娶她做国后。你呀,就是操心太多。”他刮了下我的鼻子,“这十大车贺礼不像是你的作风,中途可有事情发生?”
    我摇了摇头,“无事,只不过迎新中途染了风寒,先行回燕国去了。”
    二哥眼里色淡如水,“浅攸,你如果想回来,二哥随时欢迎。”
    二哥,竟又说了这句话。
    何时,他开始祝福我?何时,他又开始叮嘱我?
    我摇了摇头,“二哥,我过的很好。二哥......有个女子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时光是孩子,将人催到年老,却不曾放手让他们回去。
    我和二哥的年少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那桑,最终也会像我爱上姬遥那样爱上二哥的吧!毕竟,二哥是那么的......让人喜欢。
    我说完这句话,二哥圈着手咳嗽起来。
    手腕上,隐约露出道道伤疤,那是战争的伤痕。
    “二哥,你这身体,要小心将养着。娶个女人照顾你,也的确是好的。”说到二哥,绵绵的心痛。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拨乱。
    我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放上二哥的后背,轻轻替他拍着。
    我想,我这样在意二哥,定因为我们有着连脉的血亲。二哥,终于......有了陪伴之人。我为何这样难过。
    那桑嫁来时,虽不是正妻,也是秦国多年来唯一一次大规模娶亲。
    那泽送来的贺礼是草原上优良的骏马,与豪迈的老秦人交相辉映。
    二哥与那桑本就是天生一对。
    见到那桑时,她已经褪去了十二岁时的稚嫩。
    嫁作人妇的她将长发盘起,让我又想起嬴驷的母亲斛铃。
    那桑的一双蓝眼睛很漂亮,却没有喜气。
    “我们又见面了。”她的一双红唇微微张开,微垂着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似是能飞舞,“哥哥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
    “没想到你如此说。”
    “你的二哥,他很......在乎你。”她微微一笑,似是苦涩,“他也是个很温柔的人,为了你娶我,到最后也因为我幼稚的爱情要放我走。”
    “二哥要放你走?”我一次也没有听过。
    “你难道不想知道,乌桓是燕国宿来的敌人,为何要帮助燕国?那不过是哥哥要还你二哥一个情,一个关于亲情的死结。”那桑抬起了眼,眼底深不可测,“那泽哥哥是斛铃姐姐的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多年来,部落中鲜少有人知道,就连我的哥哥们也不知道。斛铃是前代公主之女,那泽哥哥虽不是嫡子,却足可以让有心之人利用一番,为了让那泽哥哥不成为众矢之的,斛铃姐姐将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那泽哥哥告诉我他恨斛铃姐姐抛下他,但我却知道,他心底里是惦念着斛铃姐姐,所以,他才要我们联姻,才想要借此见到姐姐唯一的儿子——他不知道,你的二哥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桑笑的更加苦涩:“我一直知道秦开都是燕国的细作,却自认为自己爱的伟大。他心里惦念的,不过只有燕国与他的姐姐——我与他,只是一粒尘埃。我既已经进了秦宫,就没打算出去,可是,你二哥需要的人却不是我。”
    秦开是燕国的细作?怎么可能?
    秦开,应该是恨着我,恨着杀死她姐姐的我们。
    那桑最终还是离开了。
    她说,病逝是最好的伪装。
    咸阳宫不需要她,偌大的江湖,总有她容身之地。
    秦国史书载:秦王妃那桑聪颖活泼,平王十二年,染上恶疾,不幸病逝,举国哀悼。
    抬头,雨后的天空蓝的能滴出水来,白云还未散去,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从远方飞来,似是唱着嘹亮的歌儿。
    那桑,愿你有一双翅膀,尽情翱翔。
    姬遥又送了红梅来。
    一盆接着一盆。
    我说我再不喜欢红梅了,他不信。
    他说是赎罪,从没想到迎新会因此死去。
    我本该信他。奈何,迎新是做了我的替身而死。
    原来,我的替身并不是旁人,她是迎新。
    疏黎为我奉茶时,我淡淡道:“让他来见我。”
    疏黎不是我的人,我早该知道。她信的人,只有姬遥。
    我与遥十多年的感情,我不愿承认这是梦一场。我要自己追寻出答案。
    “秦开是不是秦国细作?”
    “不是。”遥回答的很坚定,“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迎新之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他试图用手触碰我,我却突然躲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让我对姬遥十几年的感情一朝散去?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桑的一句话,不。
    我对遥的感情不该如此不坚定。
    我想起来了,是因那桑的诈死.
    生病,何其相像。
    那桑“死了”。
    秋棠会不会也因是这样“死去”。
    我不相信秦开会如此大度,最心爱的姐姐因燕国而死,他却可以甘愿做燕国的细作。
    若真如此,我在秋棠坟前的哭泣,就好像一个□□裸的笑话。
    依稀记得多年前面色苍白的秋棠,那病中的一言一行,那心如死灰的眼神,难道只是一场做与我看的戏码?若是做戏,未免太过真实。
    夜。
    疏黎跟在我身后,似是关心对我道:“夜深了,王后该去歇息了。”
    我知道她在监视我。
    我佯装打了个哈欠,似是漫不经心道:“瑄儿呢?”
    “太子一直都在东宫,王后若是现在想见他,奴婢立刻着人去请。”
    “不必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床上。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假的?睁开眼,迎新灿烂对我笑道:“王后,我回来了。”
    原来,一切不过是我误会了姬遥。
    疏黎去请了姬瑄。
    他恭敬的站在我面前,垂着目,一副冷淡的模样。
    “母后需要你,你何至于这般冷淡。”我已没有叹气的力气。
    “孩儿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愚钝。”
    又是这句话。
    “你是大王与我的孩子。若是你愚钝,便是在说大王愚钝。”
    姬瑄听到这句话后,微微动了目,半晌,他才悠悠说道:“孩儿不敢。”
    罢了!
    我不要知道真相吧!
    秋棠墓中有无尸体,与我何干。
    眼前突然掠过好多影子:花楹、白石、秋棠、非暖,还有二哥和梓渊。
    人这一生,遇人之多。
    能被别人记住是幸福。
    可是,失去别人又作何说法呢!
    我不是信佛之人,却在之后迷上了佛堂。总觉着那里清静,不用听到其他的声音。
    我与遥又回到了过去。
    对于秋棠之事,我选择了相信。
    他是我的夫君,我的天。
    我总该相信。
    后来,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婉夫人生了一个女儿,眼睛像极了姬遥,性格也是像极了姬遥,简直像遥的......翻版。
    姬遥替她赐名玲珑。
    玲珑四五岁时,我与婉夫人坐在蓉香宫品茶。
    我喝了一口茶,道:“婉夫人不仅擅长茶道,绘画更是一绝。尤其那年见到殿中珍藏的一副青龙翱翔之画,区区几笔勾勒出龙的洒脱与自由,甚是传神。”
    婉夫人倾倒茶水的玉手微微顿了顿,“不过是年少拙作,喜得王后谬赞,心中有愧。”
    我剥开了桔子,将它一瓣瓣掰开,将其中一瓣递给婉夫人,“诺!这桔子甜甜的,一点也不酸。”
    婉夫人接过桔子吃了下去,“很甜。”
    我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婉夫人可曾看过坊间流传的一个本子,名叫《三生两世》。名字俗气,却很感人。”
    “看过。听说不过一两日就要结尾了。那白音与白若,明明就是一对佳人。奈何白音不信白若,平白受了这三生两世的苦楚。白音也是个薄情之人,忘却前尘将心他付,可惜了白若的一片痴情。”婉夫人说道很惋惜,嘴里仍是在吃着桔子。
    “听闻写本子的人擅长医理,是个样貌极年轻的公子。他行医时,如神医扁鹊临世。一抹青色长衫,像极了上古神龙拯救世界,因而百姓称其为青龙隐士。我还知他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墨家梓渊。”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婉夫人手里的桔子怦然落地。
    “我记得,婉夫人曾与我说过,年少体弱幸得一位神医相助。婉夫人的画像上似有青龙隐士四个字,可不就是这位青龙隐士?”
    婉妃嗫嚅着:“我与他,不过是多年前的一次偶然,他本就不是这世间之人。王后娘娘,总有一天,白若会等到他的白音,而我,只能默默注视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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