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系列三少爷的剑

第17章


她有双大大的眼睛,还有双纤巧的手,她的头发乌黑柔软如丝缎,态度高贵而温柔,看

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如果这是阿吉第一次看见她,一定也会像别人一样对她尊敬宠爱。
可惜这已不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韩大奶奶的厨房里,也就是在大象身旁,把一双腿高高跷在桌
上,露出一双纤巧的脚。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却一直都在偷偷的注意着他。后来他知
道,她就是韩大奶奶手下的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她在那里的名字叫‘小丽’,可是别人却都喜欢叫她小妖精。
第二次他面对她,就是他挨刀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小屋里。
他一直都不能忘记她薄绸衣服下光滑柔软的胴体。
他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能说出那个字。
‘滚’。
他本来以为,那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想不到现在居然又见到了她。
那个放荡而变态的小妖精,居然就是他们的娃娃,高贵如公主,而且是他们全家唯一的
希望。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给他吃,给他住,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手足。
阿吉垂下头。他的心里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里。
老婆婆已过来拉住他的手,笑道:‘快过来见见我们的公主。’
阿吉只有走过来,嗫嚅着说出两个字:‘你好。’
她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从未见过他这个人,只淡淡的说了句:‘坐下
来吃肉。’
阿吉坐下来,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说:‘谢谢公主。’
老苗子大笑,道:‘你不必叫她公主,你应该像我们一样,叫她娃娃。’
他挑了块最厚最大的卤肉给阿吉:‘快点吃肉,吃饱了才睡得好。’
阿吉睡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边的老苗子已鼾声如雷,再过去那张床上的娃娃彷佛也已睡着。
可是阿吉却一直睁着眼躺在床上,淌着冷汗。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心里的隐痛,他身上
的刀伤也在发痛,痛得要命。
挑粪绝不是份轻松的工作,他的刀伤一直都没有收口。他却连看都没有去看过,有时
粪担挑在他肩上时,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紧牙关挺了下去。
肉体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铁打的,今天下什,他已经发现有几处伤口已开始腐烂发臭。一躺上
床,他就开始全身发冷,不停的流着冷汗,然后身子忽又变得火烫。
每一处伤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烧着。
他还想勉强控制着自己,勉强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痉挛,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
沉,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昏迷中他彷佛听见了他的朋友们正在惊呼,他已听不清了。远方
彷佛也有个人在呼唤他,呼唤他的名字,那么轻柔,那么遥远。他却听得很清楚。
一个落拓潦倒的年轻人,一个连泪都已流尽了的浪子,就像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一
样,连根都没有,难道远方还会有人在思念着他,关心着他
他既然能听得见那个人的呼唤,为什么还不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心里究竟有
什么悲伤苦痛,不能向人诉说
阳光艳丽,是晴天。
阿吉并不是一直都在昏迷着,他曾经醒来过很多次,每次醒来时,都彷佛看见有个人坐
在他床头,正轻轻的替他擦着汗。但他看不清楚那人是谁,因为他立刻又晖了过去。
等他看清这个人时,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乌黑的柔发上。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和悲伤。
阿吉闭上了眼。可是他听得见她的声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
她居然显得很镇定,因为她也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这么样拚命折磨自己。’
房子里很静,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老苗子当然已经去上工了。
他绝不能放弃一天工作,因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饭吃。
阿吉忽然张开眼,瞪着她冷冷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死不了。’
娃娃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经死了很多次。’
阿吉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做你的事’
娃娃道:‘我不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接着道:‘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到那个地方去了。’
阿吉忍不住问:‘为什么’
娃娃忽然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做那种事’
阿吉盯着她,彷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么时候决定不去的’
娃娃道:‘今天。’
情深似海
阿吉闭上了嘴,心里又开始刺痛。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那种事,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她是他母亲和哥哥心目中唯一的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的放荡和下贱,岂非也正因为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
践自己
可是现在她却已决定不去了,因为她不愿再让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还有泪,现在很可能已流了下来,但他只不过是个浪子。浪子无情,也无泪。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为他也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愿伤她的心。
这家人不但给了他生存的机会,也给了他从来未有的温暖和亲情,他绝不能再让他们伤
心。
娃娃看着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没有回答,却挥着手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娃娃并没有阻拦他,她知道这个人身子虽不是铁打的,却有股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她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可是眼睛里已有泪光。
阿吉也没有回头。他的体力绝对无法支持他走远,他的伤口又开始发痛。但是他不能不
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阴沟里,像条死老鼠般烂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还没有走出门,老婆婆就已提着菜篮回来,慈祥的眼睛里带着三分责备,道:
‘你不该起来的,我特地去替你买了点肉炖汤,吃得好才有力气,快回去躺在床上等着吃。

阿吉闭上了眼。
浪子真的无情,真的无泪
他忽又用尽全身力气,从老婆婆身旁冲出了门。有些事既无法解释,又何必解释
窄巷中阴暗而潮湿,连阳光都照不到这里。
他咬紧牙根,忍耐着痛苦,迎风走出去,巷口却已有个人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
一个血淋淋的人,身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脸上的骨头已碎裂。
‘老苗子。’
阿吉失声惊呼,冲了过去,老苗子也冲了过来,两个人互相拥抱。
老苗子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出来干什么’
他自己的伤更重,但是他并不在乎,他关心的还是他的朋友。
阿吉咬紧牙,道:‘我……我……’
老苗子道:‘难道你想走’
阿吉用力抱住他的朋友,道:‘我不走,打死我我也不走!’
五处刀伤,四条打断了的肋骨,若不是铁汉,怎么还能支持得住
老婆婆看着他的儿子,泪眼婆娑。
老苗子却还在笑,大声道:‘这一点点伤算得了什么明天早上就会好的!’
老婆婆道:‘你怎么受的伤’
老苗子道:‘我跌了一跤,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就算是个连招牌上的大字都已看不清的老太婆,也应该看得出这绝不是跌伤的。
就算从七八丈高的楼梯上跌下来,也绝不会伤得这么重。
可是这个老太婆和别的老太婆不同。她看得出这绝不是跌伤的,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的
儿子。
可是她绝不再问,只流着泪说了句:‘下次走楼梯时,千万要小心些。’然后她就蹒跚
着走出去,煮她的肉汤。
这才是一个女人的本分应该做的,她懂得男人做事,从来不喜欢女人多问。就算这女人
是他的母亲也一样。
阿吉看着她佝偻的背影,眼睛里纵然仍无泪,至少也已有点发红。
多么伟大的母亲,多么伟大的女人,因为人世间还有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等她走进了厨房的门,阿吉才回头盯着老苗子,道:‘你是被谁打伤的’
老苗子又在笑:‘谁打伤了我谁敢打我’
阿吉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诉我,难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问’
,
第十四节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着脸道:‘就算我是被人打伤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去
问。’
一直远远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为他怕你也去挨揍。’
阿吉道:‘我……’
娃娃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其实他根本用不着顾虑这一点,就算他是为你挨的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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