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恋 b小调旧时光

第42章


但要想正常工作,光装上呼叫器、设置好总台是不够的,还需要对牛们进行训练。比如说呼叫器响两声,是让牛们回圈睡觉,响三声是到河边喝水,响五声是找安全的地方避雨,络腮胡子的男人自称是个出色的驯兽师,他告诉我们: 
  “动物的智商比想像的要高,假如不听指令,不见得是因为它们笨,而是他们认为人类的意图无聊透顶。” 
  一千头牛,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都挂上呼叫器。遥想二十年前,有多少剃着板寸、蹬着尖头皮鞋的北京糙汉佩戴着这种呼叫器,守着胡同口的公用电话大干市场经济,他们逢人就侃“管儿钢二十车一夜到山西钱到就发货哥们儿有条子建设部咱有人”。 
  现在都挂牛脖子上了。 
  张彻和络腮胡子的男人满牧场地追着牛,逮谁给谁发bp机:“戴上吧哥们儿还是大汉显呢,过去三千多还不一定买得着呢。”牛们表情傲慢,无可无不可地挂着那玩意埋头吃草。 
  一直挂到中午,才挂了两百多个。张彻已经累得不行了,浑身牛屎味,还被一头母牛踢中了肚子,吐了半升白沫。看看天色不早,他不得不停下工作,急着开车进城去买呼叫台的必要设备:发报机、天线和功率放大器。 
  “你自己开车去好了,我又不懂,免得给你添麻烦。”我把车钥匙给他。开车进城需要往返近两百公里,回来时天肯定黑了,我不想误了给拉赫玛尼诺夫送行。 
  张彻自己开着车出了牧场,我无所事事地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秋草。草场犹如一夜愁白的鬓发,已经在绿色之上覆盖了枯黄,平原上的风吹过,方圆十里内似乎回荡着悲鸣。 
  晚上那顿饭,大家照例喝高了。虽然张彻不在,可老流氓兴致不减,一个劲地灌黑哥喝酒。黑哥闷声闷气地像个无底洞一样,喝了三四瓶三十八度的白酒也不动声色,黑脸上一丝酒红也没泛上来。 
  “牛逼,哥们儿你太牛逼了,”老流氓语无伦次地说,“是个司局级干部的料。” 
  黑哥已经喝得机械了,都不用别人劝,咕咚又是一杯进肚。 
  我和动物般的女孩随便吃了几口羊肉,小杯沾唇地抿着酒,坐等夜色全部降临。老流氓还想灌我,被我像豹子一样暴声喝开: 
  “滚蛋啊,别招我,否则灌你老丫的。” 
  他佯装无事地躲开,小声取笑:“你是不是到经期了,这两天脾气那么大?” 
  我扭过头去不理他,看着窗外泼了蓝墨水一般的天色。 
  络腮胡子的男人彬彬有礼地举杯和我碰了一下,但我感到他神色古怪。看什么都不对劲,大概我也有点精神紧张了。我和他对笑了一下,一口把酒干了,反扣杯子,不再喝了。 
  一直到窗外完全漆黑一片,草场的风吹进寒意,黑哥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我按住他的杯子说:“黑哥,没人劝你就别喝了。” 
  他忽然奇怪地说:“你闻闻,这酒怎么没酒味儿啊?” 
  我接过杯子闻了闻,呛得抽了抽鼻子:“怎么会,曲酒,味儿挺冲的。” 
  “不会吧,”他摇着头说,“我喝着明明就像白水一样,白水一样,白水一样嘛——” 
  说着又喝了两杯,就像喝水一样,品都没品就吞下去。我想坏了,喝不出酒味,大概就是喝得太多了,所以鼻子和舌头都麻木了。他的面前已经或立或倒地放了好几个空酒瓶子,用筷子一敲,叮咚作响。 
  我说:“黑哥,真别喝了,就是水也犯不着这么喝吧。” 
  黑哥饱含热泪地大叫一声:“让我喝,我心里苦!” 
  刚说完,他忽然轰隆一声,仰面就倒。我低头一看,何止是脸,他就连脖子都通红了起来。他仿佛醒悟一般说道:“原来真是酒,有酒味了!我的妈呀,怎么灌进去那么多酒啊!”   
  20魔手终结与动物般女孩的消失(2)   
  然后黑哥便满地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哭诉自己想自杀,但又不知道怎么自杀。每打一个滚,他就举例一种死法,问我好不好:“上吊好不好跳河好不好吞金好不好喝农药好不好跳楼好不好——” 
  我只能说:“都挺好都挺好都挺好。” 
  这么闹腾了半个钟头,人类的死法大约被穷尽了,黑哥忽然坐起来,像鹅一样伸着脖子干嚎两声,对我说:“我想吐。” 
  “那我躲开点。”我后退一米,“就这儿吐吧,这儿不是咱们家,吐完咱还不用收拾。” 
  “可我吐不出来,噎住了。” 
  “噎住了那是咽不下去,不是吐不出来。” 
  “反着噎住了,总之是堵着了憋着了管道不通了。”黑哥吼叫着,脸越涨越红,而且向吹了气一样越涨越大,抓胸捶背,弯腰顿足,看起来十分痛苦。 
  我看到他无比躁狂,眼见发疯,也手足无措。老流氓还在扯淡,问络腮胡子的男人要洗衣机水管“给丫灌肠”。 
  我正想给他找点水喝,黑哥忽然暴吼一声,拔地而起,破门而出,冲了出去,他一边在原野上奔跑,一边遥遥地喊道:“我要吐我要吐我要吐——” 
  远方传来的回声说道:“噎住了噎住了噎住了——” 
  我拉上动物般的女孩,说去追黑哥。但来到门外,黑漆漆的夜里已经空无人影。我们肩并肩地向昨天下午遇到拉赫玛尼诺夫的方向走去。 
  夜风有如海浪,在耳边呼啸不停。我和她踏着齐膝的杂草,连星星都看不到,只得凭着感觉寻找方向。那么大的风竟然不能遮盖住她的呼吸和我的心跳,并且每走一步,脚下草茎的呻吟声都清晰入耳。 
  如果不开车的话,这段路真是遥远。我们失去了车厢的保护,仿佛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苍穹之下,去迎接世上最奇异的变化,每走一步都危机四伏。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我才看到几百米外似乎有人影。逐渐走进,拉赫玛尼诺夫的身影显现出来,他孑然一人,好像无所事事一般插着兜,站在原野之上。 
  我们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过去。他看到我们,并没有打招呼,只是转了半个身,面向我们。 
  “魔手就在这里,一共九只。”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厚厚的金属杯子说,“不要看它小,其实魔手是无形无状之物,不管多少只,都可以装进去的。” 
  我看着那杯子,它在深夜里连一丝光芒也没发出。我忽然想起,这就是我们偷窥他的那天晚上,他使用的杯子。当时他从杯子里拿出几个金属块,喂给神情迷乱的呆傻青年吃。呆傻青年和魔手又有什么关系? 
  “那您将怎么离开这里呢?”我撇开自己的想法,问他眼下的问题。 
  “用这些魔手的力量,完成一次时空穿行,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在魔手成熟以前,跨度超大的时空穿行是不可能的,但好在终于到了它们瓜熟蒂落的时候。” 
  “就这么简单?” 
  “说得简单而已。时空穿行哪有那么容易,需要将魔手的力量恰当地集中在一个点上,确定好目的地,确定好到达的时间和位置,假如出了一点差错,那么很有可能会被抛到黑暗的未知空间里去,再也回不来。而且时空穿行是有一定原则的,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影响所去时代的历史。所谓的蝴蝶效应一定要注意,比如我到达18世纪的俄国,可能降落的时候碰碎了一个花瓶,花瓶的碎片扎伤了一个小孩的脚,导致化脓腐烂,必须截肢,而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却是一个出色的情报员。这事情的后果就是俄国军队在滑铁卢战役中失去了重要情报,因此败给了拿破仑。这就是影响到了历史。所以在穿行之前,必须计算清楚,千丝万缕都要估量好,一丝一毫也不能出差错,正如同在历史的夹缝中穿行。” 
  我说:“那么您这次去,要去什么地方?” 
  “还说不好。魔手的力量终归是要用于音乐,所以我的时空旅行也就是在各个时代之间穿行,假如某个时代缺少一双魔手,我会把魔手留在那里,造就一个音乐天才,使人类的历史不再贫乏。就像播种机一样,我将走过九个时代,进入九种不同的人类文明,将魔手赠与他们。我曾经说过,这才是魔手的真正用途。魔手将永存于人类的音乐中,而不应该用于其它任何目的。”   
  20魔手终结与动物般女孩的消失(3)   
  “那么您将魔手放出去以后,如果异乡人再去抢夺怎么办?不知道别的时代有没有异乡人?” 
  “异乡人这种角色,据我所知在别的时代没有,只是近些年才出现的。我在远古留下的魔手流传到现代,当然有可能被异乡人抢走,但我还会将它们夺回来。这是我的工作,可能就在夺走与抢回的周而复始之中,我维持了人类历史的平衡,也就是音乐和暴力的平衡。” 
  我说:“那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培养艺术家这事儿好像归文联管。” 
  “我当然自有我的目的,”他说,“只不过现在告诉你还是为时过早。尽管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但依然是为时过早。仅从人类的角度看来,让历史有声有响,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这个当然。”我想了想说。没有音乐,地球大概照转无误,不过每个零件——人类、动物、植物甚至山川河流——都会转得异常乏味。 
  “所以嘛,新的魔手之旅总要出发,把音乐带到蛮荒之地,终归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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