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李鸿章

第26章


慈禧气急败坏,借口肝气发作,对于议和一事,不愿表态,只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进京次日,光绪帝在乾清宫召见李鸿章并诸大臣,围绕是否割地问题,朝廷意见不一,乱作一团。翁同依旧信誓旦旦地空谈,宁愿赔偿绝不割地。恭亲王奕为首的一干大臣则认为,如果不答应割地,日本人恐怕不会与清廷议和。现在形势危急,日本军队的锋芒已指向北京,为保京师无恙,只能顺从日本人的心愿。   
  第八章 伤心与耻辱(4)   
  满朝大臣,一片义愤填膺,但具体到如何解决问题,一个个束手无策,并且,谁都不愿意背上遗臭万年的罪名,去接这个烫手山芋。李鸿章自然也不愿意。经办外交多年,李鸿章早尝够了“卖国贼”的滋味,所以,他一定要得到清政府的全权授权,才肯出使日本。并且,李鸿章知道向来以“清流”著称的翁同以后肯定会说风凉话,把恶果归罪于他,于是在朝上要求与翁同和一起去日本。翁同哪里肯接这个要命的差事呢,他慌忙闪避:“如果我办过洋务,我肯定不会推辞。而我在这方面是一个生手,此事责任重大,我干不了。” 
  去日本之前,李鸿章为了寻求支持,确切了解各国列强的态度,再次奔走于各国使馆。只可惜此时各国要么已与日本沆瀣一气,要么暗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准备坐收渔翁之利。李鸿章的求助行动并没有结果。 
  3月4日,光绪正式发出了全权证书,宣布李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予以署名画押之全权。14日,李鸿章等人乘坐德国轮船“礼裕”、“公义”号,悬挂“中国头等议和大臣”旗帜,启程直奔日本马关。随从出访的有李鸿章嗣子李经方,随员伍廷芳、马建忠,以及美国顾问、前国务卿科士达等。航行在大海之上,李鸿章的心情尤其复杂,此去东瀛,算是赴一场名副其实的“鸿门宴”,国恨家仇,着实难堪。头顶上太阳闪烁着白光,强烈而灼热,对于李鸿章来说,这样的阳光太残酷了,仿佛剥光了他所有的一切;海水是平静的,可对于李鸿章来说,那寥廓无边的深蓝底下,是无边无际的耻辱……李鸿章就是在这样的伤心绝望的情绪中,来到了日本马关。 
  在那段时间,位居太平洋当中的日本列岛,一直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一个“蕞尔小国”终于战胜了泱泱的大清,当然要举国欢腾。日本报纸把这场戏剧性的胜利比喻成2000多年前越王勾践对吴王夫差“卧薪尝胆”的复仇。对于中国的文化和历史,这个岛国一直耳濡目染,熟悉得甚至胜过自己的历史。这么多年来,这个飘摇在海洋中的岛屿国家一直没什么喜事,他们终日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而现在,他们终于以一场大胜扬眉吐气了。几乎每个日本城市的街道边,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标语和横幅,每天早晨或傍晚,很多人都自发地聚集在一起,举行一场游行庆贺一下,他们当中,有的吹着喇叭,有的吹着号角,更多的人则是在呼着乱七八糟的口号。有时,他们也排列着各种各样的方阵——马车方阵上,有身着节日装束的神父、欣喜若狂的孩子、市议会的议员;花车上,有人用竹竿挑着纸糊的或柳条编成的人头,那代表被斩首的中国人。繁闹的狂欢中,也有很多事故产生:酗酒打架时有发生,一些浪人更是趁火打劫,偷窃钱财,甚至调戏良家妇女……总而言之,在那段时间里,整个日本都在进行着一场狂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在这样的狂欢中上演了。 
  马关,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地方,更是狂欢的焦点。此时,马关已成为清国和日本,甚至包括西方列强关注的中心。当马关成为日本和清国谈判地点的消息传出之后,有很多日本人从四面八方专程赶到这里,他们当中有记者,有贵族,而更多的,则是各界平民。他们和当地人一起,每天守候在清国使团来来往往的路上,举着国旗,呼着口号。然后,他们就从报章上寻觅一切有关谈判的消息。他们关心着谈判的进展,关心着自己国家的命运,也关心着那个从清国来马关的首席谈判大臣的一言一行。 
  在马关,李鸿章经历了人生当中最耻辱的时光。当李鸿章在半个多月后带着赔偿、割地、枪伤以及耻辱离开这块土地时,他曾发誓决不踏入这块土地,并陷入了长久的孤独和愤懑之中。对于个人所发的誓言,李鸿章做到了——一年之后,当李鸿章环游欧洲列国再次途经日本换船时,李鸿章死活也不肯上岸,只是在两船之间搭一个木板,然后在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李鸿章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愤懑。这样的誓言,看起来坚固无比,但实际上,却是那样的单薄脆弱,这样的做法,与其说是沉毅、坚韧和顽强,倒不如说是一种对刻骨铭心耻辱的无奈和逃避。   
  第八章 伤心与耻辱(5)   
  马关议和之地春帆楼,本是日本医生藤野玄洋于1862年开办的诊所。春帆楼地处高地,风景秀丽,附近有一处温泉可供休养。藤野玄洋医生死后,其女美智子不通医术,但独具慧眼,在这里开办了一家河豚料理店。春帆楼的名字,还是伊藤博文取的。年轻时,伊藤博文就经常在马关一带活动,经常光顾美智子的河豚料理店。担任内务大臣后,伊藤也经常来这里,有一天,食至兴起的伊藤博文从楼上远眺关门海峡,见到不远处的大海碧波荡漾,阳光下片片渔帆闪亮,伊藤博文联想到自己别号春亩,不由兴致大发,喊来老板,将店名改为“春帆楼”。伊藤博文选定“春帆楼”作为中日谈判地点,显然,他就是想在这个诗情画意的地方,轻松地吃下清国这条鲜美的“河豚”。 
  1895年3月20日午后2时半,李鸿章一行登上春帆楼。春帆楼上,放着一长方形会议桌,旁边,摆放着10多把椅子。日方还特别在李鸿章的座位边安置了一只痰盂,大约是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大家,这位清国全权大臣已值暮年,垂垂老矣。伊藤博文为谈判颁布了四条规定:一是除谈判人员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会场;二是各报报道必须要经新闻检查后方可付梓;三是除官厅外,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四是旅客出入,均必须由官厅稽查。此外,伊藤博文还特别宣布:清政府议和专使的密码密电,均可拍发,公私函牍概不检查。从表面看上去,好像日本人对李鸿章和清国使团非常客气,其实,日本人已成功破译清廷的密码,而且,在谈判过程中甚至了解到清国使团此次来日本的赔款底线是2万万两白银,因此早就成竹在胸。 
  3月21日,在与李鸿章的首次谈判中,伊藤博文向李鸿章提出的停战条件是:日军占领大沽、天津、山海关一线所有城池和堡垒,驻扎在上述地区的清朝军队要将一切军需用品交与日本军队;天津至山海关的铁路由日本军官管理;停战期间日本军队一切驻扎费用开支由清政府负担等等。伊藤博文明白,山海关、天津一线如果被日军占领,将直接危及北京安全。这个停战条件是清政府万万不会答应的。如果这一停战条件被清政府驳回,日本正好就此再战。尤其狡猾的是,伊藤博文此时隐藏了日军正向台湾开进的事实,企图在日军占领台湾既成事实后,再逼李鸿章就范。 
  春帆楼上,中日两国代表唇枪舌剑,谈判僵持不下。恰在此时,一桩突发事件改变了谈判的进程。 
  3月24日下午4时,中日第三轮谈判结束后,满腹心事的李鸿章步出春帆楼,乘轿车返回驿馆。谁知,就在李鸿章乘坐的汽车快到驿馆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名日本男子,在卫兵未及反应之时,朝李鸿章脸上就是一枪。一时间,现场大乱,行人四处逃窜,行刺者趁乱潜入人群溜之大吉,躲入路旁的一个店铺里。 
  李鸿章左颊中弹,血染官服,倒在血泊之中。随员们赶快将其抬回驿馆,由随行的医生马上进行急救。幸好子弹没有击中要害。过了一会,李鸿章苏醒过来。一个人潜在的力量只有在遭遇危险时才能激发出来,而他的潜能也因而得以呈现。李鸿章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面对此突发事件,异常镇静,除了安慰随行外,不忘叮嘱随员将换下来的血衣保存下来,不要洗掉血迹。面对斑斑血迹的官服,73岁的李鸿章算是找到了一点安慰,他一声长叹:“此血可以报国矣!” 
  李鸿章的伤口在左眼下一寸的位置。子弹虽然留在了体内,但并没有伤到眼睛。德国驻日公使馆的医生赶来为他看病。各国医生会诊之时,日本医生建议开刀,但德国和法国医生坚决反对。理由是既然这颗子弹对李鸿章眼睛的正常工作无害,不如暂时留在体内,如果贸然开刀,将会危及李鸿章的性命。 
  李鸿章在日本遇刺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各国纷纷谴责日本这种不顾外交人员安危的行为,日本一时显得非常被动。行刺事件发生后,马关警方很快抓到了凶手。经审讯,此人名叫小山丰太郎(又名小山六之介),21岁,是日本右翼团体“神刀馆”的成员。他不希望中日停战,更不愿意看到中日议和,一心希望将战争进行下去,所以决定借刺杀李鸿章,挑起中日之间的进一步矛盾,将战争进行到底。小山六之助的想法与日本政府此时的意图大相径庭。日本政府本来拟就的谈判方略是借战争逼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然后见好就收。伊藤博文最担心的是虎视眈眈的西洋各国借机挑起对日本的战争,坐收渔翁之利,趁火打劫,毕竟,日本也在甲午战争中耗尽了力量,而小山丰太郎的行为恰恰无异于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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