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敲门

第66章


“沁……沁……”他又开始有气无力地唤着我,并且还朝我伸出一只手,我直觉地往后挪了挪,却撞上另一具尸体,再也不敢动一动。那个男人,唤着我名字的男人,他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尖叫声,居然慢慢朝我爬过来……
“爸……爸爸……”我终于认出了他的衣服,像只兔子般飞蹿到他身边,去拉他的手,我想把他拉起来,可是他太重了,好几次差点儿把我给拽下去。
“不哭,沁……不哭……乖,听爸爸的话。”他的声音很小,有一阵没一阵的,所以我听得很仔细,把耳朵整个贴在他嘴边。
“叫救命……沁……大声地叫……叫……”他手指着很高很高的坡上,说道:“看……见……车就叫……叫……”
“救命……救命……”我听话的大声叫喊起来,发觉自己叫得越大声,就越不会感到害怕,于是我卖力地,破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喊着……
我还记得,天边的落日红得似血,爸爸的手掌摸上了我的脸,就像他过去那样,轻轻地摸我的脸,他手上的血揉进我的嘴里,有种奇怪的味道。他好像很累,偶尔才会说一两句话,鼓励的话,但很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血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很痛苦,我甚至感觉他在笑望着我。
我还在叫,一遍又一遍地叫救命,嗓子快要哑的时候,终于看见有一辆车驶近,我欣喜若狂地站起来,更卖力地叫喊,那声音像是能把天划道口子出来。车从我视线中驶过,我差一点儿又要哭出来,可是我答应过爸爸不哭的,我要叫,叫救命……我还在叫,继续叫……
车子突然又倒退回来,然后停下,好像有人探头出来张望,我没有停,不敢停,直到有人下车,看见了我们。我激动地去推爸爸,沙哑地叫他,可是他就像完全睡着一样,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再后来,我们被送往医院,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三十五名乘客死了三十三名,爸爸在送往医院后的第二天也死了,我就像个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不!这不是奇迹,是爸爸妈妈用他们的身体为我阻截了死神,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我的。
爸爸死的时候,我还在发高烧,我不知道他是看着我离开人世的。他的脸缠满了白色的纱布,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珠子,躺在另一张床上,连亲眼看着我烧退都等不到,就带着遗憾死去。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我从张姐那里打听到的,起初她并不打算告诉我这些,由于我没有亲人,墨年只好通知张姐来照顾我。当她听完我回忆起来的东西后,简直泣不成声,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张姐比我大十多岁,当时已经懂事了,她说我清醒过来后,很吓人,一句话也不说,像个活死人似的。医生最初以为是因为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后来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于是就建议奶奶找心理医生看看。当时国内心理医生是十分稀有的,奶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在两年后帮我找到。再后来,她听说我好了,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了,可是童年的记忆全部忘光,而且还不能走路了。
第二十六章
留院观察那两天,张姐天天陪在病床前,不停地劝导我,希望我能想开一些。她以为,我不愿见墨年,是因为这个缘故。事实上,我是不敢见他,觉着自己没有脸去见他,小静姐死了,因为我死了,你要我怎么去面对他?面对他伤痛的家人?我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但我知道自己跟小时候不同了,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我已经敢于面对过去。每当注视着手中的十字架时,我总会想起小静姐说过的话,想着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要学会面对伤痛,不去逃避,勇敢地生活下去,无论过去发生过些什么,我都必须为那些关心我的人们活下去,为了拼死保护我的爸爸、妈妈和单倪,为了养育成人的奶奶,为了墨年,我必须坚强起来。
我准备办理入院手续,开始复健练习,克服心理障碍,重新站起来,面对人生。除了悲痛,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想走进校园,重温旧梦,我想结识许许多多的人,像小静姐那样,去旅行,去看看这个世界。
这是我留院的第二天中午,张姐抱着亲手炖好的鸡汤走进病房门口,我正在看书,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道:“张姐,怎么了?”
“啊?”她像见了鬼似的跳了起来,抬头望着我。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家里的事……”
“没!没!没有,我好像在门口见着个人啦!”
“什么人?朋友吗?把你吓成这样。”
“这……我说了你可别多想啊!”
我点了点头,越发好奇起来。
“那人,好像是十几年前,治疗过你的那个心理医生。”她小声说道。
我微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你见过她?”
“嗯!”她点点头,“只见过一次,那个女人跟你妈妈差不多年纪,可能更小一些,哎呀!我也不是很确定,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是让我认出是她的话,非上去骂她一顿不可。”她一边把饭菜拿出来。
不好意思看着她动手,我忙上去帮忙,边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瞧瞧你这脚,本来好好的一个人,能跑能跳的,硬是被她弄成这个样子,这不是在害人吗?”
“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她可能也不是有心的,你不也说,她当时还很年轻?”
“你呀!真是跟你奶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种事都看得开。”她说着说着把碗递到我手里,笑道。
她这话倒勾起了我的另一段记忆。
“张姐,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有个妹妹的事情?”想起单倪临死前说过的话,以及回忆中,爸爸妈妈争吵的片段,我问道。
“啊?怎么突然这么问?”张姐是个老实人,脸色说变就变,有几分慌乱道。
“单倪她,死的时候,说她是我的亲妹妹,而且……我爸我妈又……”
张姐听我这么一说,两眼发直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叹口气说道:“这事,我也是听我奶奶说的,说是你爸爸还是知青的时候,认识了个女人,好上了。后来你奶奶想法子把他调回了城里,没过多久,就传出那个女人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两个人也就断了往来。半年后,你爸爸认识了你妈,你奶奶也很喜欢你妈妈,两个很快就结了婚,又生了你。本来这小日子过得挺好的,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女人又跟你爸爸联系上了。打往下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天你爸爸是要去接一个女孩回家养的,你妈妈不同意,结果,就出这一档事来。”
“这么说,单倪的确很有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了?”我低声说道,瞪着一大碗鸡汤,顿时没了胃口。
“这些事都过去了,还是把它们都忘了吧!”张姐又劝道,难为她一向嘴拙,不善言辞,又怎么能说得动我这牛脾气呢?
“刘姐,你帮我联系件事儿。”
“你说。”
“我想见见单倪的养母,佩姨。”
“啊?”张姐的表情有些夸张,倒也没再说些什么。
是的,我相信在单倪的心里,她真正认可的养母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待她如己出的佩姨。
刘姐在医院看见的那个人,正是夏彤玲医生。
她身穿一件不太起眼的呢子大衣,一向对形象颇为注重的夏彤玲,今天居然连头发都没有仔细打理,凌乱地顶在头上。戴着副宽边墨镜的夏彤玲,看上去依然很有气质,让人感觉就像那些见不得光的过气明星一样。
夏彤玲在住院楼前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走进住院部,她没有等候电梯,而是直接往安全通道走去。像她这样年纪的人,要爬上十楼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是在刻意磨时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夏彤玲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去。如果此时有熟识的人看见她,一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暗淡、灰败、憔悴、阴郁的老女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学专家,夏彤玲。
无论是十楼,还是百楼,终究会有走到的时候。夏彤玲又在安全通道那扇厚重的木门前,站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抬起手,推开那有如千金重的门,往外走去。她经过咨询台,继续往前走,视线落在门牌号上,在心里数着数……
一○一七。
她站在一○一七号房前,踌躇了十几秒,没有发现对门的一○○七号房里,正有双眼睛透过探视窗幽幽地注视着她。
夏彤玲又叹了口气,突然转身踱到一○○七号房,左右望了望,轻轻扭动门把,闪身进去。
室内灯光很暗淡,就像所有重病房那样,厚厚的窗帘将阳光阻挡在外,同时也将外面的喧嚣屏蔽。她径直进到布满医疗仪器的病床前,悄然注视着躺在床上,脸上戴有氧气罩的年轻人,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慈爱之情。
“是谁?”敏感的她,终于发现角落有道视线,习惯性责斥道。
“夏医生,我等你很久了。”男人站了起来,慢慢朝她走近。
“墨警官?”夏彤玲皱了皱眉头,但语气却十分泰然,就仿佛在咖啡厅遇到了位老朋友一样,让墨年暗自佩服,“方便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出去再谈?不要打扰他休息。”她的目光依然落在床上男孩的脸上,淡淡说道。
“医生说他现在还没有知觉。”墨年说道,眼睛逼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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