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41 子仇


关戊江轻轻坐在床侧,不让自己身上的寒气沾到萧织娘。萧织娘却顾不得其他,伸手几乎是夺过那个襁褓。
    怀里的小人面目青黑,两只眼睛轻阖着,在这之前的一刻,萧织娘还在幻想他能睁开眼睛,冲自己咿咿呀呀的一笑,露出粉秃秃的牙床,再吐自己满手的唾液。但是,再厚的襁褓也温不暖他冰冷的小身子。再多的呼唤也叫不醒他沉睡的双眼。萧织娘的泪水突然滚滚而下,一滴滴落在他和自己的身上,那肉头的小脸蛋却没有丝毫弹性。眉眼间依稀俊朗,胎毛浓密,若不是因着差错,长大后定是个迷人的小郎君。
    手指轻轻拂过脸蛋,萧织娘低低呓语:“也不知这双眼睛睁开,像谁多些。”
    一旁关戊江语音带着悲恸,轻轻的道:“像你,很漂亮的杏眼。”
    萧织娘稍稍抬头,“你见到了?”
    关戊江眼睛暗沉:“是。他一出生,我就抱在了怀里。他很懂事也很乖,大夫给他扎针,他只嚎了两声就不再哭了,连大夫也啧啧称奇。只是……终究拗不过命……”
    “拗不过命?”
    “是。他有缘投胎在咱们家,却无缘承欢膝下,这是天命,人无力改命……”关戊江一声长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伤感,“他一直没哭,他很难受,抽噎不休,我抱着他,陪他说话,给他讲他娘的故事,讲我的事,从后半夜一直讲到天亮。他始终没睡着,我又抱着他去晒太阳,阳关暖暖的,照在他脸上,他嘴角还笑了一下。”关戊江似乎陷在了记忆中,萧织娘静静听着,只觉那一幕幕就在脑中浮影般掠过,她不由的想多知道一些,不禁问道:“然后呢?”
    “然后……”关戊江的深情带上一抹苦涩,“然后他就睡着了,枕着我的臂弯,沐浴着阳光,我还给他唱了小时候姨娘哄我的歌谣。好久不唱,我都快忘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的小身子,就在我的怀里,再也没动过……”
    萧织娘低下头,轻轻地将脸贴在孩儿边上,什么都没有再说。关戊江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也仿佛失去了语音。
    两人的沉默让房内陷入一种停滞般的沉寂。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客气的闯入,打破了这份宁静。
    “三爷啊,三爷,你怎么能把那东西带进屋里呢?多晦气啊!快听老奴的话,送了走吧……”
    这个声音,瞬间勾起了萧织娘所有阴暗的记忆。是啊,她怎么忘了?她的孩儿,本是调养的健健康康,就是这个老厌恶,她的鬼哭狼嚎,她的不安好心,还有,最主要的是那块冰,定是出于她的手段!直接摔得她与儿子阴阳永隔!
    萧织娘抬起头,近乎狠厉的看着关戊江:“关戊江,你儿子的凶手就在眼前,你可看见了?她包藏祸心,用这种下流的手段害我儿性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千刀万剐!”
    关戊江皱着眉,道:“织娘,你伤心过度,此刻不要多想,好好养着才是!”
    萧织娘尖声质问:“关戊江!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明白?若不是产房门口的那块冰,我何至于摔到地上,直接跌落了胎衣?她如此歹毒,你为何还不清醒?”
    关戊江皱眉,“冰?哪里有冰?”
    门外的徐嬷嬷还在叫嚷,果子直接堵在了门口跟她对骂,顾忌着萧织娘的心情,怎也不肯放她进来。
    桃子跪在下面,狠狠叩头道:“娘子有一事不知,待郎君回来后,台阶上的冰早已被产房里的热气烘干,连水渍都没剩下多少。但是郎君,奴敢用性命发誓,产房外的台阶上,却是有整片的厚冰,直接让娘子摔在了地上,跌落了胎。今日无雪无雨,那冰定是有人故意泼水而成,望郎君明察,为小郎君报仇!”
    关戊江紧皱着眉不语,门外徐嬷嬷还在叫嚷:“老奴自幼同姨太太一处,三爷吃着我的奶长大,我们在侯府里受苦遭难的时候,你们这群丫头片子还没出生呢。如今得了势,一个一个踩着老婆子往上蹿啊!谁给你们的底气,在三爷面前挑拨是非,给我扣这屎盆子?三爷啊~老奴一心为着你着想,三爷失子伤心,可不要为妇人迷了心智……”
    萧织娘内心更是憎恨,她盯着关戊江一字一句道:“关戊江,我的早产是因徐婆子揪着惠姨娘之事为难,气急攻心而至;我儿难产体弱,是因有人在门口泼水结冰谋害而至。此人是谁,满府上下,不作他想。现在,我要处罚了徐婆子为我儿偿还公道,你信不信我的话?”
    关戊江也盯着萧织娘的双眼,片刻后才道:“织娘,你现在伤心失神,思绪难免会走入死胡同。徐嬷嬷是我姨娘的闺中好友,又是我的奶娘,你不晓得当年的日子有多艰难,她待我数年如一日,尤胜亲儿。当年的我一无所有,她尚且倾全力而护,如今我有了前程,她又如何会害我的孩儿?这世上再多的人背叛我,也断不会是她的……”
    “关戊江,你也以为我是失心疯了不成?告诉你,我清醒得很!被迷住的那个人是你啊!你以为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奶娘?这世上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唯独没有数年不变的!你都不是过去的稚童了,她又如何还会是一个单纯的奶娘?她是一条蛇,是一把刀,悄不见血的捅了我,再来就是捅你,她要捅露我们这个家!我要她的命,你莫拦着我!”
    “织娘!”他厉声打断道,看着萧织娘充血的泪眼,他皱着眉有些烦恼不知该如何劝说,最后只是放缓了语气道:“你现在失子之痛,我可以理解不怪你迁怒,但动辄就要人性命的话太狠,织娘,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这几日专心休养吧,家里的事莫要忧心,至于惠姨娘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徐嬷嬷已跟我请过罪,她是太过担忧府里的清誉,你放心,我已狠狠责骂过她,她日后定不会再与你为难……”他顿了一顿,看着萧织娘越来越冷的眼睛,他艰难道:“现在你病着,伤神伤心,等过两日气顺了,自然不会再迁怒他人。你现在莫想太多,先把身子养好了,孩子还会有的!你若实在解不开对徐嬷嬷的心结,我会把她送走。你放心,以后我定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再受苦,听我的话,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萧织娘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歪转头看向墙内,片刻后,冷冷道:“关戊江,我从没有迁怒无辜,我的孩儿被人谋了命,我只是在寻仇。你不信我,我跟你再无话说。你走吧。”
    关戊江想再握住她的手,萧织娘却狠狠抽了回来。关戊江僵了片刻,才幽幽叹道:“也罢,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伸手要接过襁褓,萧织娘的手一紧,随即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孩子,将那小脸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便一狠心,递了出去,扭过头再不多看一眼。
    关戊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开门声响,关戊江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徐嬷嬷叫嚷不休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渐渐二人的声音都慢慢消失了。
    果子桃子守在旁边,眼带忧虑地看着她。萧织娘将双手捧在眼前,手上孩子的感觉似乎还在,但是,终究都是一场空。她抱住自己双臂向下缩了缩,躺了下来,静静地说了声:“我累了,什么也不想说。你们下去吧。”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全身都陷入无边的黑暗。她要尽快好起来,恢复体力,儿子的仇,只有靠自己了!
    关府的这个新年,过的无比低调。萧织娘整日躺在床上,以休养为名,府里的事务一概不管,无论是守岁,祭祖,还是走亲访友,萧织娘皆不闻不问,爱如何便如何。果子桃子忠心的伺候在床前,除了关戊江每日来探望,其他人全都拦在门外。无论徐嬷嬷或芸姨娘在外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好似一概听不到。
    萧织娘躺在床上,将这几日的事情翻来复去的想,琢磨个净透。她的身子一直调养的很好,平日里也够谨慎,如何就会输的这般惨?她之前想到了徐嬷嬷会同芸姨娘沆瀣一气搞些小动作,想到了她会借由府里的琐碎小事压自己一头来提高身价,却没有想到她竟会对腹中孩儿下狠手。徐嬷嬷或许对关戊江是有感情的,但对自己绝对没有,只是没有想到她对关戊江的嫡子也半点不手软,说不定还想让自己腾出这个位置来找人代之。但是,她会仅仅因为芸姨娘的利益关碍,就冒险对自己下毒手,企图来个一尸两命吗?这说不通,除非,有更大的利益在眼前,让她不得不铤而走险,以仆害主……
    会是什么利益?金银,权利,还是身份?她一个家生子的奴仆,想翻身是不可能的,他儿子就那点出息,日日还要仰仗关戊江,老伴儿小孙子又都在京城,侯府里讨饭吃……侯府?萧织娘眯了眯眼,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心里冒出来。会不会是那位侯夫人的授意?
    会是这样吗?当年关戊江幼时雪中送炭的奶娘,会在二十年后,成为千里迢迢过来害妻杀子的工具吗?当年,关戊江和他姨娘,在关侯爷的众多妻妾子女中也不起眼,暗中相助是因着情谊。但现在,关戊江羽翼已丰,前程似锦,无疑更是侯夫人最大的眼中钉,以她现在的手腕动不了关戊江,但用个内宅的人,以关戊江亲信的身份过来,对付他的嫡妻嫡子,却容易得多。等事成之后,关戊江的继室是谁,还不由得她拿捏在手里?想让谁生下关戊江的嫡长子,谁就能生!
    萧织娘心里一阵一阵发颤,这就是所谓高门大户的内宅斗争?当真是冷酷无情啊!自己也是蠢,早就看出来那老东西没安好心,不过顾忌着关戊江这几日的温情,没有与她撕破脸,处处忍让,反而却是害了自己的孩儿。
    萧织娘努力平息自己的愤怒。这不是怒火能解决的问题,她要徐徐图之,将相关的人一串掀出来,一个也不会放过!对付她们,万不能打草惊蛇,要趁她毫无防备之时,一击即中!
    果子曾偷进入徐嬷嬷的屋中翻检过,但一无所获,若想真拿到有用的东西,还是得有个名头才好大肆搜索。不过……或许她可以从别的渠道探得一点消息,徐嬷嬷或许不好惊动,但她那个儿子,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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