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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伸手抓着秦筝的袖子晃起来，“小叔叔刚才还抢我糖吃，姑姑，你是他姐姐，你可要好好管管他！”
  “小航！”阿槐不悦地抿唇给了自家女儿带有浓重警告的一眼，却被秦筝以温和的目光示意他别管那么多了。
  秦筝摸了摸小姑娘圆圆的脑袋上柔软的短发，笑着说道：“放过你小叔叔吧，他吃你的糖，姑姑给你双倍补上。”
  小航还未长开的丹凤眼瞬间瞪得圆溜溜的：“真的？那我要吃大白兔！”?
☆、第八十三章
?  和阿槐家的小航玩了一晚上，让秦筝暂时能把那些烦心事放到一边。然而等到大家都洗洗睡了，屋子里静下来，那些事儿又重新浮上来，笼在她心上挥之不散。
  秦筝已经换了睡衣，然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着那二十块钱怎么办，又想到卫星小组魏请道同志到底得了什么病。她想到她们的卫星眼看着就能改完设计，进入实地试车阶段了，可不要再出什么意外。却又突然想起周五的时候计算机模拟的数据下来了，还有几个重要的参数没有达标。
  变轨时角加速度不够，是燃料推力不够的问题么？恐怕不是，有关燃料的参数秦筝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那么是结构不稳定所致？然而结构组的人已经很努力在修改了。那么是燃气舵了？有可能，因为现在燃气舵采用的设计比较长，可能强度达不到要求，然而改短又可能达不到改变方向的速度要求。可能还需要重新计算，星期一有她忙的了。
  秦筝又想到林溯源，那孩子恐怕已经下决心替她去上海了。
  说实在的，她很对不起那姑娘。她知道如果是自己求她，那姑娘就肯定会答应，不仅是因为她弟弟喜欢自己，而且那姑娘依旧对小淼和她怀有愧疚。她清楚地知道，所以利用了这一点，然而连她自己都不了解，这一把她究竟把那姑娘往这水里拉了多深。
  二十万，根本就不是一个保释金应该能到的数量级。说白了就是明确地告诉她家：现在和朝鲜闹得很僵，进口的药价太高引起人民不满，政府已经搞不下去了。而你们家全家都和医药有关系，所以拿你们家当替罪羊最合适，逮到了一个就不许你们保释，一定要把你们都抓起来平息民愤。
  明知道凑齐二十万几乎不可能，但秦筝依旧要试。或许她家真的就交代在这上面，当做替罪羊被愤怒的民众的唾沫淹死，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依旧要去试。
  至少，那帮人大概还会顾忌她卫星小组成员的身份，不会贸然把她也“连坐”进号子。即使弄不到二十万让许明柯有机会使得秦家和许家脱开关系，她至少也能在外面凑点儿钱，在祖父母、父母和小淼阿槐被流放到山区的时候，利用她的身份四处打打关系，把他们转移到条件好些的地方。
  越想便越睡不着，睡不着还不如干点事儿。秦筝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桌前打开台灯，继续做燃气舵的计算。
  她埋头算着，突然听到自己屋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不过会儿有人敲了敲她的门。
  门外传来小女孩儿稚嫩的声音：“姑姑，我能进去么？”
  秦筝放下笔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小航正穿着浅蓝色的棉布小睡衣，呆呆地站在门外。
  “小航，你怎么过来了？要上厕所吗？”秦筝俯下身对小姑娘温和地问道。
  小航摇了摇头，伸出小手去拉秦筝的手指，小声说道：“姑姑，我睡不着。”
  “怎么了？小航认床么？”秦筝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关上屋门，拉起她的小手往床边走去，“你爸爸呢？”
  “爸爸还在睡呢，我是穿着袜子偷偷下地的，这样他听不见。”小航仰着头，有些得意地解释道。
  秦筝低头看了看，果然这小姑娘脚上没有拖鞋，只有一双白白的棉袜子。不禁有些心疼道：“你快到床上坐着吧，即使是夏天，这样着地还是很凉啊。”
  “不凉。”小航坐在秦筝的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来回摆动，又突然闷闷地说道，“姑姑，我睡不着。”
  秦筝坐在她旁边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后背，小姑娘的后背并没有多少肉，但却有小孩子富有弹性的骨骼的柔软。秦筝温声问道：“为什么睡不着？”
  小航低着头继续看自己的脚摆来摆去，想了想才小声说道：“我……我想我有点儿迷惑。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对男人说，但我觉得奶奶不会告诉我的，而且我也——所以我就来问你了，姑姑。”
  秦筝被她这小大人的语气逗得想笑，但看到小姑娘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还是没能笑出来。可是，“不能对男人说”，难道是她这小外甥喜欢上哪家的小男孩儿不敢告诉父亲么？她又抚了抚小航的后背，温和地继续问道：“是什么问题？”
  然而小航却出乎秦筝意料地小声地问道：“姑姑，我妈妈去哪儿了？”
  秦筝愣了。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小航见她没有回答，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点儿哭腔：“姑姑，你知道我妈妈去哪儿了吗？爸爸说她出差去了所以我才要住在姑姑家，但我觉得他骗我！以往妈妈出差的时候我和爸爸就住在家里等妈妈回来的，但是现在我听别人说我们家被封上了！姑姑，你告诉我，我妈妈到底去哪儿了？”
  秦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能够直说小航的妈妈被警察抓走了吗？小航的世界还是非黑即白的，她心里警察都是好人，警察抓的人都是坏人，然而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时候都并没有好人和坏人的区分。
  她妈妈对她而言自然是好人，事实也大概如此，许明柯是个好院长，也是个好妻主、好母亲。然而那些抓她的人就是坏人吗？不，政府是为了社会的安定，必须要平息民愤以免民众对其余的医疗组织倾泻愤怒，导致更大的损失。在这特殊的情况下，为了国家的利益，个别人是可以牺牲的。而那些对高药价提出抗议的人们就是坏人吗？不，他们也只不过是得了病或者家里有病人的普通人，付不起过高的药费，生活不下去，只能以过激的方式企图解决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和朝鲜闹僵的过错，还是中苏关系破裂的后果。然而又能说朝鲜人和苏联人就都是坏人么？国内的确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是他们不想想，几年前他们还认为自己和苏联人、朝鲜人有深厚的革命友谊，不分国界地把他们与自己的同胞等同对待。而这么快就彻底改变印象，把他们当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难道不荒谬吗？
  中苏关系破裂，反苏风潮兴起，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是怎么发生的，或者它其实就是那样发生了。而它发生之后的后果，却要中国、苏联、朝鲜乃至与此有关的每个国家、每个人承担。她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还有多少家庭正在遭受她家的危难，或者又有多少家庭已经因此而骨肉分别、多少人因此苦受牢狱和流放之灾。
  或许这就是命吧。如果有一个上天，那么这肯定是上天给中国、给苏联、给其他有关的国家和有关的人的一个共同的考验。
  秦筝闭了闭眼，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短发，轻声说道：“你妈妈出差了。其实她是要在别处买新房子，所以先把现在的房子卖了。不过很快你和你爸爸就能住进新的大房子了。现在天已经晚了，姑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先回去睡觉吧。”?
☆、第八十四章
?  那燃气舵的计算直到夜里一两点才结束。
  星期一的清晨，秦筝还处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想到昨夜小航离开的时候忘记关门了，然而却又突然感到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们要坚持革命事业，坚持科技发展，坚持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化压力为动力，化想法为行动……”
  那声音的确是有些熟悉的，然而秦筝在半梦半醒中并不能有效地思考。她甚至闭着眼睛边回忆梦境边思考了两三分钟，直到听到“建设我们的国家”才反应过来，那是主席同志的声音。
  秦筝穿衣洗漱之后，走出房间，客厅里的老铜琴牌收音机还在播着主席同志原先的录音。秦筝坐在餐桌前问已经拿了报纸坐下吃饭的老秦，才得知：原先早间的相声节目的主持人因为“宣传苏联虚假社会主义”关进牢里了，现在早上讲新闻之前，都要先播几段历届国家主席的录音资料，主要是以从前各个大事件的重要讲话为主。
  秦筝听了不以为然。那些讲话里名言几乎任何一个党员都能背下来，比起这个她更愿意听相声。
  而且，建国以来虽然说起来还没有几任国家主席，但其中竟然半数以上都是学理科出身。那些没学过哲学社会学的元首们，深奥的专业名词并不怎么掌握，纵使心里有一千套理论，但她们表达出的语言若真的细究起来，还是有个别缺漏的。这些缺漏乍听上去没什么，可要是都已经听了几百遍，就变得格外明显。
  倒是那还没上小学的小姑娘，一副小大人模样故作正经地听着广播，时不时还很严肃地询问阿槐那话其中的道理。秦筝不禁笑了笑：每个小孩子心里都曾有一个当革命家的梦吧。
  秦筝吃了早饭，好不容易威逼加利诱地甩掉一心想去航天部参观的小航，匆匆拎着资料包走到车站。上车之后却有些困倦，看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不知道林溯源那小鬼怎么样了，大概已经在准备去火车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