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我和凤芸香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学校那一届仅有的两个公费名额,之后就开始了艰苦而卓绝的家庭动员工作。我们终究做不到不辞而别,我就把芸香拉到我家一起做动员,后来又找来了罗先生,但是父亲还是放不下那种根深蒂固的男女偏见,于是,我又找来了爷爷,虽然爷爷也不想我为了求学跑出那么老远,但他毕竟还是个读过书的人,在我和芸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也同意我去了北平。父亲终于不敌爷爷与我的固执,抱怨了几句后就生气地回去了豆腐坊。临行前,我和父母约法三章,并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参加任何□□示威、不参加任何阴谋活动,且毕业即回吴县。我们又如法炮制的去芸香家做动员,因为家里现在就剩下她一个孩子,她的父母显然更不愿意她去北平。我们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据理力争,说到最后,芸香痛苦流涕的说:“就算女儿待字闺中,出嫁之后还是要走出这道门。况且只看如今凤家之状况,一个吃粥人家的女儿也并不那么容易就嫁到吃饭的人家。若去了北京,求学深造一番后,回来还可藉此谋个差使,不说成就一番事业,供养二老应是绰绰有余。芸香虽为女儿之身,却也一样可以光耀门楣。”她说完又擦了擦眼泪说:“中华大地混乱如此,哥哥已经为国战死,女儿又岂能苟且偷生?女儿深念父母养育之恩,纵使千里之外,必然永不相忘。况且有了右兰的陪伴,生活上我们相互照顾,学习中也定会互相劝勉,也多不得那些节外生枝。学成之后,芸香必回吴县,侍奉父母身旁,再不离去……”那一刻,我哭得也是厉害。后来,芸香的父母终于答应了她的远行,但那又是多大的不舍啊,我在第二天再见到她的母亲时,两眼已经变得通红。但我们还是决心要走的,好在只是几年的光景,然后,我们就又回到他们的身边。
登上火车时,我看见母亲眼里浸满了泪水,我懂得那是她心里最深的爱。我和芸香扒开窗户同父母道别,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出来。开往北平的火车慢慢启动了,我们又把头伸出窗外,看着父母的身影渐渐远去,我们极力的挥舞着手臂。离开的那一瞬间,心中激荡的竟全都是恋恋不舍,明明已经下定了的离开的决心竟忽然有些动摇了。
火车越走越远了,远到就算我们极目远眺也见不到了那个起点。别了,操劳经年的父母,别了,开明豁达的爷爷,别了,已经长大的家文和家章,别了,我最敬爱的罗老师,别了,朝夕相处的玩伴,别了,同窗共读的同学,别了,风雅朦胧的明瓦窗,别了,端庄秀丽的走马楼,别了,风情别致的古船台,别了,小日晖桥,别了,老虎灶,别了,秋桂花,别了,虎丘塔……
到了北京时,出站口已经有了几位拉着横幅的高年级学生等在那里了。我和芸香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兴奋的走了过去,那些高年级学生立刻热情的围了过来,一边表示欢迎一边关切的问我们路上累不累、肚子饿不饿,很快他们又让出两个座位来让我们坐下休息,并给我们倒了两杯凉茶。一番攀谈之后,就发现他们之中还有一人是我们同乡,虽然是在丹阳,却也算不得太远。休息了一会后,那个同乡和他的一个同学就带着我们一起回学校,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北京大学的预科班和本科并不在一起,前者是设在北河沿的清代译学馆旧址,而后者则设在地安门的马神庙,虽然两地相隔并不算太远,但是要在预科的时候赶去本科院听那些名流的课程必然是少不了一番折腾,这多少让我们有些失望。那个同乡立刻安慰说校门口不远地方就有公车,往来也算方便,又说本科院的公开课会在预科院里贴出通知来,想去的话可以报名,走的时候一起走,常常公车里坐满了预科的学生,就像约好了一起去赶集似的热闹。
我们的住所就是学校后院里临时搭建的一排差不多也算是厢房一般的建筑,女学生因为人少的缘故只是占了其中三间,并且每间里的人也不超过十个人,这也意味着全校的女生不会超过三十个人,除了简易的床铺,学校还给每个人配备了一个单开门的木柜,虽然没有雕花,但做工看上去还是很考究的,除了柜面被刨的极其光滑,卯榫契合得也甚是整齐,据说这是那位一贯主张“美学教育”的蔡校长亲手为学生挑选的样式。和江南那些清新淡雅的灰瓦白墙比起来,北方的建筑似乎更喜欢在雕梁画栋之间彰显那份瑰丽下的美轮美奂,这里毕竟是皇城的所在,不说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片和高大耸立的红漆立柱,单是那出水檐下一椽一木上的彩绘就常常让人目不暇接,那些都是匠人们的独特用心。
除了燥热,这里的一切还都是好的。我曾经理所当然的认为北方的城市在夏日里都要比南方的城市要凉爽一些,可是,到了北京才发现这里的炙热却是更甚。到了正午时分,天上就像下了火一样,就算躲在阴凉的地方也全是难耐的暑气,只有在喝到那从深井里才提出来的冷水时,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一些。庆幸的是,我和芸香并没有闹出那种水土不服的病症,虽然那些京鲁偏咸的饭菜不是太合胃口,却也是咽得下去,没过多久,也品出了其中的滋味,再过一段,竟也开始有些喜欢了。安定下来之后,除了立刻给家里发去电报,就是写家书,我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到京后的际遇颇为详细的记述一番,收笔的时候已是第十多页了,于是满满的信纸足足塞了一个信封,我将信封封好后挂了个号寄去了吴县。
北京大学的预科班有文理之分,但是那些机械、化工、土木之类的理工科目又是不招女生的,即便是文科班也只是开始招收女生的第二个年头,所以说,我和芸香能够走进文科预科班还是有了很大的幸运。那时文科班只有两个,每个班有四十多人,女生多的也只有七八个人,除去十来个京城的子弟,就全都是像我和芸香这样从外地赶来求学的人了,其中又以江浙地区为多,江苏的同乡竟有四五个之多。这里的学生已经全是新时代的风貌,再没有一个扎着辫子的,无论是背头、中分还是偏分,都和那些前清时的书院派大不相同了。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几个会将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人,他们又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那些大多是些贵族家的公子,虽然出洋留学是那时走进仕途的捷径,但很多父母都会为此担惊受怕,于是就把他们送到了这里的预科班。虽然北京大学是国办学校,但只要足够出力,还是可以捐出一些上学的名额。除了这些公子哥,大多的男生都是穿着或灰或黄或黑的长衫,也有一些穿着衬衣陪着短褂的,却是很少。我和芸香是穿着粗布长衫的女生,头发也是留的很短,并用了一个简单的发箍将一侧的头发扣住,这样就可以把耳朵露出来,虽然也会艳羡那些穿着刺绣旗袍并盘着妩媚卷发的女生,但我们还是觉得穿着长衫会舒服一些,毕竟,我们来北平并不是来赶潮流的。
就在我们到了北平没多久,段祺瑞就被赶出了北平城,这倒不是我们所愿意看见的。因为在我们看来,段祺瑞还是个不错的总理,单说他那次还吹吹打打的把自己的四姨太太嫁还给了别人就可以算是一位高风亮节的典范。段祺瑞走了,但是徐世昌还在,芸香对此还是非常不满,在她的眼中,这位清朝的封疆大吏既然是袁世凯的幕僚,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让她纠结的是如此一位只好吟诗作对的人又是如何爬上了总统的宝座,但这就是军阀混战的时代,时事的变化远非我辈可以想象。
开学典礼设在了学馆前面的空地上,除了例行的教育机关的人,蔡元培校长还请来了陈独秀、夏元瑮两位学长和胡适之、周树人等新文化运动中的名流,这让所有的学生都兴奋不已。那天本来是个阴天,可是典礼开始没多久竟然放晴了,校长指了指天笑着说:“拨云见日,又见朗朗乾坤,吾辈也要孜孜以求学识,方可拨走心中愚鲁,做个光明正大的国人。”说到最后,他说“教学相长之下,诸位当知廉耻、明进退,活泼进取,坚实耐烦,各怀日新志,共证岁寒心。”台下立刻想起了热烈的掌声。典礼之后,我们全都围了上去,却是独独冷落了那两个教育部的公人。
预科班很快就开课了,除去两门选修,学校给我们还开了六门的必修课程,学业上显得颇有几分沉重,好在那些课程并不太难,课余之间,我们还能读些闲书或是参加一些学社的活动。那时的社团很是丰富,除了音律、美学、文学、京剧之类的文艺社团,还有很多标榜维新、革命、共和之类的政治社团,其中的新潮社尤其火热,很多高年级的学生在参加过“五四”的□□示威后都纷纷加入了那个社团,他们认为自己是新青年,并在课后纷纷撰文投稿。芸香后来也加入了一个叫做“小新潮”的社团,那是模仿本科院里的“新潮社”而成立的,除了定期的参加活动,还写了很多的文章,但从来没有发表到《新潮》之上,我想大概是思想还不够成熟的缘故。但文学社却是毫不介意的,社里有自己刊印的《知否》,一般是半月一期,而且只是限于内部交流,其中大多都是在校师生们的作品,我在那里见过几篇芸香的文章,写得也是精彩。我在这时却显得有些安静了,因为忽然面对一大堆的新鲜事物,我变得有些无所适从,除了学习便只有学习了,我的床头堆着各种书和报纸,常常就是不分昼夜的读来读去,芸香说我看上去就像个修行的道士。我苦笑着说:“初来北平,各派学术思想纷繁芜杂,犹如大雨倾盆而至,忽然有些招架不住,当务之急就是理清头绪并找个方向出来。”
芸香听了也点点头说:“民主共和虽是主流,可是革命十年以来,也未见多少改观。现在又陷入一片混战,更多了民不聊生的样子。”
“你听说那个俄国的十月革命吗?”
“有所耳闻,似乎也是一个新潮的主义。《新青年》上略有介绍,却也是少之又少,但听说本科院里的图书馆馆长是个十月革命的追随者,你若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过去拜访他。”
“还是先算了吧,现在去了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先学好功课,等升到了本科院再去拜会也是不迟。”
“好一个进步的青年,还是来我们‘小新潮’吧,这里的辩论会还是很精彩的。”
“算了吧,我现在只想多看点书。”
后来听说,芸香很快就和“小新潮”社团的成员们打成一团,并成为了一名骨干,我为她感到骄傲,因为这是属于她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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