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言二九

17 第 17 章


花形人蛊嗅到猎物失常的气息,磨着锯齿状的牙齿重新进攻。腥味直逼鼻翼,二九反射性的抬刀,刀鞘护住下颌,瞄准蓝衣姑娘喉咙的人蛊的牙齿齐齐卡在鲨皮里。她右手一刺,挑穿了人蛊的心脏。此刻拼的完全是多年战斗累积额经验与身体本能,她的大眼睛茫然的扫视周围,人蛊的脑袋攒动,庞大的身躯逼近,空间逼仄。耳边的吼叫声逐渐淡去,古朴的叶笛卷土重来,取代太鼓式铿锵节奏的是夏夜的幽凉,二九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手一压一偏,直取前方人蛊头颅夫人刀锋生生下挫,仅在它的胸膛留下浅而轻的划痕。
    十一年前的冬雪夜降临,矮瘦的男人领她坐在巷子底部的垃圾堆便,天气冷极了,他不停的在搓手,声音发颤:“你乖乖呆在这儿别动,爹爹去买吃的,很快就回来。”饱经风霜的干瘪面庞正顶在一只人蛊的脖颈上,矮瘦的身躯如今魁梧健壮,墨绿的肌肤下枝节横生的蔓草跳动。
    [爹爹?]简单的两字,又是一记惊雷爆炸,蓝衣姑娘完全失去章法。
    致命的漏洞,一只人蛊的尾巴扫向二九的脚踝,在她失去平衡的时候张嘴咬住失神姑娘的左臂。媲美雄狮的咬力即要扯下她整条胳膊,直冲灵台的剧烈疼痛激得二九一个激灵,右手回雪刀迅速砍下人蛊的头,但锯齿还顶在臂骨上。二九咬牙,刀锋下挫,上扬,连牙带肉剜去,露出森白的骨头,猩红的血涌出。鲜肉尚未落地便被人蛊抢夺分食,“嚎——”新鲜血肉犹如点燃干柴的火星,尝到甜头的花形人蛊食欲暴涨,发出渴望的咆哮。
    二九连退数步,险些绊着人蛊尸体摔倒。她努力平稳紊乱的吐息,哆嗦着撕下衣角包扎伤口,可肌肉的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伤口有麻痒感蔓延,花形人蛊唾液中的毒素已经通过血液传导四肢。封住穴道似乎算是办法,但已经太迟了,况且封堵穴道意味着封闭内息。在人蛊重重包围里,左手被废身中蛊毒的二九想凭借单臂力气挥刀开出血路逃出升天,无异于天方夜谭。其结果是让自己更快被人蛊分食,二九看见爹爹变成的人蛊朝她露出尖牙,她突然很想大骂,甚至大哭。
    人被逼到绝境时往往会爆发意想不到的精神力,重伤的蓝衣姑娘任由血流不止的左臂垂在身侧,鲨皮柏木刀鞘虚虚扣在指间,血滴答滴答。无力感,她看着兴奋的人蛊,又一次被命运抛弃了吗,二九瞪着眼,发不出一点声音。毒素正一点点掏空她的力气,意识,疼痛烧灼神经,蓝色刀光再次爆出,带着强弩之末的决绝。
    台阶上的姑娘像一尊铁水浇铸的人形塑像屹立不倒,手肘,肋下,大腿,给她造成创伤的人蛊统统死在回雪刀下。她无法抵挡疯狂人蛊潮的连续紧密的攻击,但至少可以拿走它们的生命作为补偿。人蛊的嚎叫,刀刃切开肌骨,暴雨雷鸣,各色声音交汇成暴力的乐章。叶笛音却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同样无迹可寻。亢奋的人蛊热情仿佛终于被冷雨浇灭,它们自动分开退到青石板路的两侧,甚至搬开尸体以清出道路。二九眼前蒙黑,雨水流进伤口,给疼痛又撒了一把盐。恍惚中,有个白色影子映入眼帘,白色的伞,橘黄色灯笼的光明近在眼前,上面的喜鹊图案栩栩如生。这个影子也许是白无常或者什么,二九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不知为何冒出可笑的念头。
    时光仿佛倒流回十一年前,面黄肌瘦的羸弱孩子倒在雪地里,天寒地冻。岑寂的冬天,夜色浓重,风灯熄灭,天上不停的落下白雪,铺满梦境的彼端,有孩子在嘤嘤哭泣。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一袭黑色袍子的素引书脸色不比衣服白多少,他警惕的盯着弟弟身后床榻上的女人,像在防范可能迷惑弟弟的邪恶女巫,声音沉重。
    “自然是因为她有用。”素谈筝眨巴眨巴琉璃似的眼睛,他的脸颊泛红,因为出门淋了雨,哥哥逼他喝了一大碗姜茶驱寒。虽然前年就已过了二十岁生辰,却依然习惯拉住兄长的袖角撒娇,“晓梦山庄的二九姑娘,光是这个名号就足以让她有作为人质的价值。萧子育虽然声称会不惜一切代价毁灭浮沉谷,但只要我们把二九攥在手里,他就一定会有所顾忌。”
    “未必。”素引书不认为萧子育是那种会为一个女人而犹豫的人。
    但素谈筝罕见的坚持:“哥哥,你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他,等你亲眼见到萧子育时就会发现他并不像外界传言的冷血无情,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太重感情才让他建立晓梦山庄。”素谈筝看了看身后床榻上昏迷的年轻姑娘,“至少我能肯定,二九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他转过头继续看着忧心忡忡的哥哥,轻松的笑着,“别担心啊,哥哥,先让她在我这儿待几天,我挺喜欢她的。”
    素引书不语,上一个谈筝声称喜欢的姑娘,在三日后被他制成了蜡人偶摆在房间做装饰,一天后被丢进花形人蛊的石坑。作为兄长,他并非担心弟弟的喜怒无常和嗜杀成性,因为他同样厌恶山谷外的人群。反正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他们的死活自然也不是自己关系的范围。素引书忧心的是弟弟的状况,面前这个笑容惬意的貌美年轻人也许在下一秒就会换张脸孔,变得羞涩怯懦甚至不敢踏出地宫。极端的两种人格共存在一副躯体,素引书万分懊悔,如果当年自己足够强大,谈筝的状况也不会恶化到如此不稳定的地步。他亦曾考虑过许多方法试图改善弟弟的状况,但收效甚微。久而久之,素引书也就习以为常。
    “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乱来,其余的随你喜欢吧。”素引书每次都这样安慰弟弟。
    “好——”素谈筝立刻蹦到哥哥跟前,用手臂勾住兄长的背脊,像只抱住宝贝的小熊,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巴,鼻尖在素引书的胸口蹭来蹭去。
    二九的脑袋昏沉不已,她身处潮湿而且硬邦邦的地方,似乎有一条巨蟒禁锢躯体,她能感觉到蛇信在脸颊边一吞一吐,喷出湿润的热气,也许还有几百个小人正抡铁锤往她的骨头里砸钉子,一边砸一边哼歌。
    她是被生生疼醒的,费力撑开眼皮,率先网入视线的是嶙峋的灰色岩石,蒙着一层长明灯四平八稳的光晕。二九的耳蜗嗡嗡作响,不确定流水声是错觉还是现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能确定应该正躺在某个石窟的石床上,石床上垫着薄薄的被褥,散播着泉水的味道。她无法动弹,仅有小拇指能小范围的活动,二九的指腹碰到一个冰凉粗糙的东西,胶着的脑子仔细理了理,哦,原来是铁锁。至于蛇信子……一张脸适时凑上来,堪比朝露的嗓音清爽:“你醒啦。”
    漂亮的男人,二九的脑袋被疼痛搅成浆糊,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磕碜的形容词,但即便她思维清晰也说不出更有文采的辞藻。也许正如山庄的人所说,二九姑娘是个乏味的人。她自己也如此认为,并且觉得乏味的性格没什么不好,至少岁月能像戏文中描写的一般静好。
    漂亮的男人坐在床头,他正在搅拌手中瓷碗盛的药汁,气味与二九迷糊时以为是蟒蛇腥臭的味道如出一辙。二九想皱眉,她从小厌恶喝药,但眉头牵引出全身剧痛,火辣辣的,不知道伤口上敷了些甚么。身侧的男人注意到她不适的表情,以为她受不住痛,遂柔声安慰:“再等等,药马上就好。”手中的木匙转动速度稍快了些许,他唱起小调,仔细听去,是苗疆少女三月三求爱的情歌,歌声缠绵,婉转悱恻。二九莫名忆起石阶上手执橘黄灯笼的白衣无常。
    “药好了,喝吧,喝了就不疼了。”男人舀起一匙药递至二九唇边,用轻柔的声音哄逗怕哭的孩子喝药。
    二九尽力侧转脸颊,模糊的眼睛对上男人琉璃般的眸子,不论对方是否懂得唇语,径自开口:[你是操纵花形人蛊的制蛊师吧,庄主在哪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