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2章


方弘静《千一录》载:“自称者,生、仆、走、不肖,其来旧矣,非不雅也;乃有称不榖,居忧称孤者,不知其不可也,盖当时风气如此。”
  这种历史的细节和历史现象之间的微妙关系,在专业历史学家那里或被忽视,而本书则通过细微的考证,揭示出许多生动曲折的历史情节。
  世间已无张居正,但世间永存张居正。有张居正建立的丰功伟业,有历史学明史专业和政治史专业的严肃研究,有像作者这样更广大的历史爱好者的热切关注,张居正不再是一个渐行渐远的历史符号,而是一个与现实日益相联的文化现象,永远存活在现代人的心中。
  是为序。
  
第一章 天降文曲
  就历史而言,张居正是一位“盖棺不论定”式的人物。身为明代最具争议的一代权臣,张居正无论生前身后,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誉之者或过其实,毁之者或失其真”。
  张居正只手撑起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挽救了自正德、嘉靖以来的颓势,造就了晚明数十年的社会安定和经济富庶,从而使万历朝成为明末清初士大夫缅怀的太平盛世。但他专断独行的行事风格和刚愎偏狭的性格弱点,又使他背负了数百年的骂名。
  不管怎样,张居正五十八年的人生岁月里充满着个人的激情、时代的激荡以及历史的落殇。
  白龟的诞生
  四百多年前(公元1525年),梅子黄熟的五月初五,大明王朝的百姓们吃着香粽、划着龙舟,热闹非凡。
  荆楚大地的江陵(今湖北荆州)张府,有着比过节更令人激动的喜事,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婴儿的呱呱坠地。
  端午节本是纪念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日子,而今年端午时节,在屈原故里,诞生了一位日后将改变明朝,甚至影响世界的伟大人物。
  自古不凡之人出世多伴有异象,江陵张家这个婴儿还没出生时,就显露出非凡的“才能”。一般人娘胎里待十月出世,个别心急的孩子还提前出来见爹妈,可他倒真沉得住气,愣是拖了一年才悠哉游哉地来到人间,似乎要和神话故事中手套金镯、腹围红绫的哪吒比上一比。
  奇异之事远不止此。张居正乳名唤作白圭,取自谐音“白龟”之意,这乳名背后隐藏着这样一段趣闻:
  在他出生前,其曾祖父张诚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在一个万籁寂静的不眠之夜,张诚一个人走进院子,抬头望着那月朗星稀的夜空,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捋一捋胡须,正想赋诗一首,忽见空中皎洁的月亮迅速下坠。
  那月亮越来越近,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这月亮不偏不倚坠入了院里的水瓮,照得满瓮亮晶晶的。张诚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水瓮,只见水中的明月瞬间化作一只白色的乌龟,从水中慢慢浮起。万分惊喜的张诚没能仔细欣赏这只白龟,就被一道闪光惊醒。
  过了几日,张诚的曾孙降生,全家人苦思冥想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张诚想到了那个神奇的梦,想到了那只可爱的白龟,这个曾孙正如那梦中的白龟,是上天赐予张家的珍宝,于是就为他起名“白圭”。
  张居正便这么获得了“白圭”的乳名。白圭是家中长子,后来,其母又给他添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再来说说江陵张氏。张诚的先祖张关保原是淮西凤阳定远人,早年跟随朱元璋东征西讨,因屡立战功,受封到归州(今湖北秭归)做世袭千户,就这样入了湖广的军籍。因此,张氏门宗也算将门之后。
  按照明代的卫所制,地方部队分为司、卫、所三级,5600人为一卫,每卫下设五个所,每所设千户一人,统兵1120人,千户所下再分百户所,各统兵112人。
  张关保这个千户,属于中级军官,虽说是无名之辈,但这军籍对张家的子孙后代影响重大。
  张关保千户的职务已由在归州的长子承袭,因此张白圭的曾祖父张诚不再拥有军职和俸禄,千户的荣耀自然也没能传到张白圭头上。也幸好没传到他头上,否则,明代只不过多了一位“千户大人”,却少了一位治世能相。
  在归州无法继承祖上的千户职务,张诚成家后索性就从归州搬到了江陵。
  张居正因此常自称“江陵张太岳”——他名居正,号太岳,后人索性称他为“江陵公”、“江陵相君”或“张江陵”。
  张诚是一个有军籍而又要自谋生路的平民,他生性豪爽,急公好义,自家生活不甚富裕,却尽力周济穷人。张居正言谈举止也豪迈仗义,颇具其曾祖父风范。
  张诚对孩子们寄予很高期望,希望后人有无坚不摧的锐气,所以他给儿子们起的名都是金字旁的。张诚的三个儿子,长子张钺擅长治产,家道日渐殷实;三子张釴爱好读书,补县学生;而次子张镇既不读书,又不治产,终日游手好闲。
  张诚偏偏最疼爱老二张镇。既然老二不如他的兄弟出色,那么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他能生一个好孙子上。老二张镇生子文明的时候,张诚对天祈祷:他一生帮人无数,希望上天能馈赠给他一个优秀的孙子。
  张文明字治卿,别号观澜,二十岁补上府学生,但考过七次乡试,始终没有被录取,在悠悠岁月中又耗去了二十个春秋。直到他儿子张居正进了翰林,三年秩满以后,眼看“长江后浪推前浪”,张文明这朵“前浪”认输了,掷下考篮,彻底放弃了科举考试。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名字中那个“文治武功、公卿明相”的理想是为他那个天才儿子准备的。
  成名须趁早
  张白圭的聪慧远远超过同龄儿童,自幼便赢得家乡父老的众口交赞。
  一天,奶娘抱着小白圭在院里嬉耍,正好遇到他堂叔父正在津津有味地诵读《孟子》。堂叔父也许是听闻了些传言,拿着书逗小孩:“世上哪有什么天才,要认得字才算真天才。看看这两个字,叫‘王曰’,认不得‘王曰’就不算天才。”
  堂叔父只是随口说说,哪知第二天,奶娘又抱着白圭出来玩,正好堂叔父又在院子里看书,不到两岁的张白圭走过来,指着书上的那两个字掷地有声地念道:“王曰!”
  堂叔父大开眼界,才知世上真有无师自通的天才!以这二字启蒙,似乎预兆了他日后言必称“王曰”,或有与王者对话的身份。
  张白圭五岁入私塾读书,十岁就能粗通六经大义,十二岁即投考秀才,在江陵已是小有名气的传奇人物。
  考秀才那天,张白圭提着考篮,带着文房四宝,随着一大群读书人,来到江陵的最高学府——文庙书院参加童生考试。
  当时的考官、荆州府的父母官李士翱在考试的前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帝要他把一枚玉印奖给一个孩童。
  考完阅卷时,李士翱对张白圭的卷子大为赞赏,还在一卷旁写下评语:“此子当为太平宰相”。于是列之六百人之首。放榜之后,李士翱以主考的身份召见了张白圭,一见到这个才十二岁的新科秀才,他大吃一惊:这小孩不就是梦中授印的孩童吗?顿生爱才之心,对张白圭赏识不已。
  小张才貌双全,但白圭这名字着实不雅。
  “圭”,谐音“龟”。虽说龟是长寿、吉祥的象征,古时以龟命名者也并不少见,但在明代的方言中,“龟儿子”、“龟孙子”、“乌龟王八”等骂人的词已经出现。
  张白圭为栋梁之材,前途无量,岂能头顶乌龟做人?
  为了勉励这位少年才俊,李士翱特地为其更名为“居正”,取“居”官需遵循“正”道之意。“白圭”二字,成为历史。
  爱才心切的李大人对这位少年寄予厚望,预言他日后必为“帝王师”,并立刻把他荐给湖广学政田顼,当场面试。面试之时,张居正挥笔立就《南郡奇童赋》一文,洋洋洒洒,深受主考官们欣赏。
  一位考官指着吕洞宾的画像让他即席赋诗,张居正扑闪着一对机灵的眼睛,回头看看远处围观的众考生,再看看眯眼凝视的考官,不假思索,挥笔写出:
  这个道人黄服蓝巾,分明认得,却记不真。呵呵,原来是醉岳阳、飞洞庭、姓吕的先生。
  在座诸人掌声如雷,无不为他的才思敏捷而惊叹不已。
  就这样,张居正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中了秀才,进了府学,学习礼、射、书、数四科。
  礼与书为经史、典章、律诏、书法;射与数则为射箭和九章算法。
  人们往往为经史之学皓首穷经,付出毕生的精力。天赋是横亘在天才与寻常人之间的一座高山。书呆子虽然满腹经纶,脑中却是一团乱麻,终其一生无所建树。而张居正不仅读书破万卷,还善于读书,在书海中“独观大义,惟务宗旨,不求蔓引泛溢”,善于切入要点,洞悉大义,撷英扬华。
  张居正考中秀才以后,于当年秋天来到省城武昌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如果再次顺利考取举人,进则赴京会试继续摘取进士的桂冠,仕途无量;退则享受缙绅地位,衣食无忧。
  乡试途中,张居正心血来潮,作五言绝句《题竹》: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径节,直上劲头竿。
  竹形典雅,凌云挺立,经霜不凋,小小年纪就以竹自喻,并有“直上劲头竿”的意气,足可见其不同凡响的志向。
  对比成年以后张居正以竹自喻的《修竹篇》:
  亭皋霜露下,凄其卉草衷,愿以岁寒操,共君摇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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