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张居正

第3章


  可以看出,与年少气盛、锋芒毕露的《题竹》不同,中年时期其作品蒙上了历经岁月后的沧桑,委婉道出他即使身在山林也不改凌霄之志的夙愿。
  张居正一生垂青于翠竹劲拔有节、直上凌霄的品格,隐示了他矢志不渝的志向。
  幸运的是,张居正初涉科场,得到知府李士翱的器重;再进考场,又受到主考官湖广巡抚顾璘的高度赞赏,并断言他日后必是将相之才。
  顾璘又名顾东桥,是金陵(今江苏南京)有名的才子,与同乡陈沂、王韦合称“金陵三俊”,在江南一带家喻户晓。而且他不仅是儒林名士,也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他在应天巡抚、湖广巡抚任内,大行惠民善政,深受当地人民的爱戴。
  一次,他翻阅荆州来客携带的诗册,其中有一首诗令他玩味不已,惊叹其作者是“异人也,我不可不物色此人”。
  得知其名后,顾璘第二天即到荆州学校查询:“哪位是张居正?”
  此时的张居正还是一个童稚未脱的孩子,尚未在学,众人回答:“查无此人。”
  恰巧有一学生与其相识,连忙解释:“张居正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顾璘大为震惊,立即把传说中的神童秀才召来,当场出题测试:“玉帝行师,雷鼓旗云作队,雨箭风刀。”
  张居正不甘示弱,脱口而出:“嫦娥织锦,星经宿纬为梭,天机地轴。”
  顾璘又对:“雏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始。”
  张居正即曰:“潜龙奋起,九天雷雨及时来。”
  顾璘喜出望外,连呼小友,并解下象征身份的腰带,送给尚未束发的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腰带,顾大人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你有宰相之才,将来是要佩玉带的,老夫的这条犀角带配不上你,只不过是见面礼而已。”
  他一再告诫张居正:“将来位列宰辅,一定要做到无富贵心、无富贵气,就可以成为一名贤相了。”
  张居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顾璘惜才,慷慨资助他五十金,并反复嘱咐张父,为国为家都要善待此子。
  张居正并没有把顾璘赠予的奖学金完全为己所用,而是“广吾师德”,分给了他的同学朋友们。
  更为传奇的是,顾璘把自己小儿子顾峻托付给了尚未考取举人功名的小友张居正。兴奋之余,浑身散发着文人气的顾璘和诗言乐:
  赠寄张童子
  今看十岁能长赋,何用从前咤陆机。
  麟子凤雏难可见,碧蹄卅喙定堪夸。
  小神童张居正凭着聪明才智,考中举人本是小菜一碟。可就在大家热切期盼他大展身手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器重张居正的顾璘故意让他落选,令所有人费解。
  顾璘毕竟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老前辈,他自有他的理由。
  玉不琢,不成器。
  每个人的成长都需要经历无数艰难困苦,顾璘希望这场适时的磨炼能帮助他日后成为栋梁之材,不因荣誉而骄傲自满。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自强奋进,才是人生的真谛。
  张居正牢记顾大人教诲,他珍惜时光,发奋苦读。
  功名未得,何以见人?他连父母都拒之门外,其父张文明屡屡劝他出门拜友,张居正不为所动,依旧闭门读书。一怒之下,张文明断其肉食。
  张居正颇有志气,以粗食度日,三年后再度赴试,一举中第,获得举人的身份。那一年,他十六岁。
  顾、张邂逅,为明代历史留下一段伯乐识才、才遇伯乐的动人佳话,张居正也将李、顾二人的知遇之恩牢牢铭记在心。
  时光流逝,李士翱、顾璘相继离开人世,他们的英名也渐被世人所淡忘。但张居正继承了古代士人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他秉国期间,为二老请求恤荫,还捐献俸禄资助顾璘后人,帮助他们调解家族遗产纠纷。
  纵观张居正的一生,始终逃不出恩怨二字。他快意恩仇,宦海仕途中虽与政敌争斗无数,却对所有帮助过他的人心怀感恩。
  种下善因,必有善果。张居正谢世不久,家中惨遭覆巢之祸。他最小的儿子张静修当时未满二十岁,母亲嘱托仆人掩护他和他的未婚妻(李幼滋之女)南下避祸,恰恰又投奔到了昔日恩人顾家。顾璘小儿子顾峻欣然收留张静修,并为他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从此张家这支血脉就在江苏兴化生根发芽。
  才俊初长成
  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英姿飒爽的张居正只身一人北上,参加三年一度的礼部会试。会试竞争激烈,数万考生只录取三百余人,张居正凭借扎实的功底金榜题名,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时年二十三岁,当时他的主考官为湖广籍阁臣张治。
  明朝的进士分为一甲、二甲、三甲。
  一甲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名,谓之“鼎甲”,考中就可直接被授予修撰或编修这样极具潜力的翰林史官职位。二甲、三甲进士则根据成绩的好坏,一流的选授庶吉士(见习生),二流的授予低级京职,三流的外放地方知县等。
  明代的翰林严格规定必须进士出身,而入阁拜相又必须有翰林官经历,即“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有明一代,内阁宰辅共一百七十余人,九成出自翰林院,翰林之盛前所未有。翰林院虽只是五品中层衙门,却融政治、文化、教育于一体,既是国家考试议政的职能机构,又是储备人才的重要场所。
  庶吉士属于翰林院最底层的见习生,无官品,在翰林院以学习为主,学习国家的典章制度、行政运作,三年后通过考试,即告结业“散馆”。
  散馆之后,有的留任编修、检讨等史官,有的出任御史、给事中等言官。总之,庶吉士出身的官员只要仕途顺畅,必能跻身显贵。
  因此,庶吉士是国之精英,是晋升翰林学士甚至内阁大学士的基石,被人看作是“储相”。此时的张居正已身居储相之列。
  科举考试以为国家选拔人才为宗旨,但新科进士以及被选为庶吉士之人,也并非都是国家栋梁,人员中鱼龙混杂:有些人不过是当朝权贵的子弟姻亲;有的急于升官,只盼望早日散馆;更为投机取巧的,不过以翰林院为跳板,四处钻营,奔走权要,以求飞黄腾达;还有一些清高之流,则终日诗酒自娱,吟花弄月。
  当同僚们忙于为仕途奔竞趋迎,或沉醉歌台舞榭、吟风弄月之时,张居正并没有随波逐流,他不屑做个舞文弄墨的文士。相对清闲的职务给他提供了散心读书、思考的时间。
  在纷争不断的官场,张居正不忘顾璘当年的教诲,始终坚守自己的政治理想。他闭门谢客,攻读历朝典章制度,默默探求救国兴邦之道。
  机会钟爱有准备的大脑,今日的知识积累是他日当国的资本储备。张居正在象牙塔中每日刻苦学习,而象牙塔外面的世界是一派阴森,杀气腾腾……
  
第二章 初入官场
  残酷的内阁斗争
  张居正入仕的年代,正逢明代内阁斗争的高潮。
  大明建国之初延承元制,在中央设立位高权重的中书省,统辖吏、户、礼、兵、刑、工部及各院、寺、监等。中书省由左右丞相综理机务,俨然是皇帝和国家机关之间的一级权力部门,丞相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
  朱元璋生性多疑,眼看中书省和丞相的权力逐渐坐实坐大,心里越发恐慌。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他借胡惟庸案撤销中书省,废除丞相。从此皇帝直接领导指挥六部尚书,成为事实上的总尚书。
  朱元璋的继任者明显不如他精力旺盛,这种寄托在皇帝勤勉基础上的机制实施起来已然不现实。朱元璋的儿子朱棣当了皇帝后,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就设立了内阁协助皇帝处理公务。
  明成祖朱棣以后,政治运作的枢纽开始集中在内阁。但整个内阁在法律上仅仅是皇帝的秘书处,内阁大学士也无非是皇帝的秘书,内阁之权非常渺小,即使大权在握,仍受皇权限制。
  大明王朝好比一家家族企业,内阁首辅则为总经理,管理权限取决于董事长的授权。皇帝放权,权力就大,皇帝收权,权力就小。
  在内阁制推行早期,以“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早期阁臣历事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几位阁老优势互补,各尽其责,在他们治下,明朝迎来了国力持续高速发展的时期。国力鼎盛的同时,明代阁臣的地位也得到空前提高,就连以三人为代表的“台阁体”文章亦风靡一时。
  “三杨”之后,阁臣们大体上能融洽相处,但小的冲突也断断续续,从未停止。
  嘉靖、隆庆年间,内阁权势加重,阁臣身系天下安危,在内辅助主上,在外统帅百官,俨然真宰相。
  时人陈子龙在《皇明经世文编》中如是总结明代内阁发展史:
  高皇(朱元璋)诏废中书。文皇(朱棣)政归内阁。三杨秉钧而后。势以益重。至嘉隆之间,几几真相矣。若洛阳(刘健)余姚(谢迁)之谠亮,永嘉(张璁)丹徒(杨一清)之才略,新都(杨廷和)华亭(徐阶)之弘博,新郑(高拱)江陵(张居正)之英毅,山阴归德(沈鲤)之端方,内辅君德,外总机务,朝政之清浊、海内之安危,职任綦重。裒辑尤详。
  内阁地位的崇高也使得帝国精英为此明争暗斗。正常状况下,内阁会有多位阁臣同时在阁,遇事一般由首辅先作决定,首辅与皇帝的接触最多,地位远非普通阁臣所能及,所以阁臣之间竞争异常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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