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钿

6 凡尘闲踏歌(上)


“上课不许睡觉。”成洹说着“不许”,眼梢却是带笑。
    莲初翻身不理他:“你答应陪我出去玩我才要上课。”
    他蹲下,不顾一身素净蓝衣衣袂着地:“你多大了?还要出去玩。”
    “老子三岁。”
    “谁说你三岁的?”他明知故问。
    “老子相公。”
    “相公”二字让成洹很是舒心,伸手拉她:“起来练字,明日带你去堂庭镇。”
    她一跃而起,端正做好:“先生,我们练什么字体?”
    “字体什么字体,先练执笔。”
    莲初双手把住桌边向前一推,上好的木桌在地上滑动。把两张矮桌成功并在一起,她满意地笑:“成洹,坐过去。”
    成洹闻言挑了下眉头,走到她指定的位置坐下:“这是有要做什么?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睡着比较舒服?”
    不理会他的打趣,她拿起笔:“字写得不好看,一定是拿笔的姿势出了问题,你要教我啊,离得近比较方便。”
    他修长的手指搭上她触感细腻的肌肤:“讲道理比谁讲的都好。”
    翌日清晨。
    成洹端了凳子坐在床前端详莲初的睡颜。纵使她自遁为莲,再化为仙,倾城的模样却并没改变,让他不知该喜该忧。
    他正出神,睡在床边的莲初一个翻身几乎滚下床。幸好成洹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倒醒了,迷迷糊糊地爬回床上。
    他无言失笑,打量外面天色已过辰时:“起来了,莲初。”
    “嗯?”她仍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回应。
    成洹伸手拍拍她净瓷般的额头:“是谁昨日缠着我定要出去逛逛的?”
    莲初挣扎着坐起,头垂到被子里,万分无力:“我......好困。”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不去了。”他作势要走,就感到衣袖被拉住,他回头,这丫头不睁眼也能拉住他,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这样喜欢睡觉。昨晚不是睡得很早吗?”成洹无奈。
    她也不回答,摸索着跪起来向前膝行两下,整个人挂在成洹身上,嘴里含糊不清地碎碎念:“我也不知道,就是很困啊。我昨天还想着一定要早起早起,结果却睡得比以往还晚。”
    成洹搂住莲初的背:“刚醒就投怀送抱的,为夫很是欣慰。”
    莲初终于睁眼:“你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欣慰,我也很是欣慰。”
    话音未落就感到有温热的吐息落在颈间,他的唇贴在她的肌肤上,一瞬而过。耳边传来他的笑声:“那我就让你更欣慰一点吧。”
    她推开他:“我醒了,快点准备出发去堂庭镇吧。”
    他也不强求,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准备什么,还没有打理好的是你啊。”
    “早起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是不想离开床榻,懒洋洋转身坐下,“帮我绾发啦。”
    “你可不要在绾发的时候又睡着了。”成洹拿起梳子,细细为她梳理。
    “我......”她蓦地睁开快要闭上的眼,“我尽量。”
    待到莲初和成洹站在堂庭镇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已是正午。
    好不容易来凡间一趟,莲初不感叹堂庭镇有多么繁华,不感叹人间有多么有趣。她的想法只是......好饿啊。
    “成洹,我们去吃饭吧。”她小手拉住成洹的衣袖。
    “方才谁说不饿,急着要来堂庭镇的?”他嘴上逗她,带她走进一家酒楼。
    正是吃饭的时候,酒楼一楼人满,小二带着他们上了二楼。刚好临窗一桌的客人离去,莲初拽着成洹飞快地占了位子。
    “嗯,不过是些家常菜。”莲初点了菜,兴致缺缺。
    “堂庭镇不是以美食著称,所以大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菜品。”成洹回答。
    她习惯性地以手支颐:“那这镇子是以什么著称的呢?”
    “水玉和黄金。”说着,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给莲初。
    她乖乖吃掉:“你看楼下那个蓝衣服的,很眼熟啊。”
    他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只见正抬头对他笑得灿烂的可不是非鱼。
    不一会儿功夫,非鱼上了楼,不见外地径直坐在莲初身边。
    成洹一把将非鱼拽到自己一侧,然后自己坐在莲初身边:“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而已。”书生模样的非鱼无辜地回答,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莲初,“果真是美人,只这一个就可抵我家中一干侍者。”
    莲初一语不发,无视非鱼,又夹了一筷子鱼。这人才说了一句话她就觉得他神烦。
    “非鱼,你该不会是要救......”成洹停顿,瞥一眼莲初。
    莲初放下碗筷,也歪头看他,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届时街道尽头传来礼炮轰鸣人群骚动之声。
    非鱼眉目间尽是玩世不恭的笑,话里的意思却坚决:“我是要救阮瓷,我不救她自会有别人救她。我自己的劫,不如我自己救。”
    成洹沉默几秒后开口:“你这样和自戕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日后我可以和沈家公主炫耀。”他故意笑得轻挑,“是我救了你娘亲。”
    话毕,非鱼当即离去,顺带不忘和莲初作别。
    “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莲初碰碰成洹,“你方才为何要顾忌我呢?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亲昵的小动作让成洹一笑:“即便有,我也不愿告诉你。”
    她巧笑倩兮:“那就是没有关系喽。那我们去看看吧。”
    “你知道是什么事,就要去看热闹。”成洹看她要看戏的模样,顿觉头痛。
    莲初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啊。阮氏献给沈氏的公主要妻河,想必那公主就是阮瓷吧。”
    “你怎么知道的?”
    她拉起他要走:“方才听小二说的。快些,不然看不到非鱼救人了。”
    人群熙熙攘攘,莲初拉着成洹占据了水边楼阁一角,与楼下人挤人相比堪称豪华贵宾席。
    “怎么看不到公主的脸啊?那个小丫鬟的也看不到。”她动来动去,想找一个好位置。
    成洹扫一眼水畔祭祀的场景:“可不是普通的丫鬟。”
    “也是兔子吗?”她问道,“我也看到她的耳朵了,可又与青音的不同。”
    “是讹兽。”他回答,“西南荒中的神兽。”
    莲初盯着那丫鬟:“你说非鱼会也把她救了吗?”
    “非鱼连阮瓷都救不了了。”
    莲初愣住:“什么意思?方才非鱼态度不是挺坚决的?”
    成洹示意她看楼下,身着华服的公主和那丫鬟一同身姿侧转,即将妻河。
    那一刹那莲初看到她二人的脸,阮瓷的模样好似从山水画中拓下来的,血红的嫁衣于风中飘荡成火焰,裹在嫁衣里的女子却是苍白如雪,即将融化于此。隔着重重人群,她也能感觉到阮瓷的淡定。气质冷淡如阮瓷,此刻此景却是难言的妖艳。而那陪葬的小丫鬟不过与青音年纪相仿的模样,唇边竟似有隐隐的笑。
    将死之人,真能如此?
    “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成洹,我们救救她们吧。”
    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若不救呢?”他询问。
    她耍赖:“那只好我去救啦。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罢了。”成洹自然不能让她去,“我去,我去。”
    望着成洹已在河畔的身影,莲初垂眸,她知道自己日前为何不安,一半是不安于成洹骤然的倾心,一半是因为她......
    等莲初回过神,她人已在山中。
    成洹在她身侧,那两个女子逆着光立在她前面,一时间光影绰绰,林子里凉意侵体。
    “二位并不是凡人吧。”阮瓷发语,延续着险些被迫投河时的从容,好像她说的是“如意斋出了款新的胭脂”。莲初甚至怀疑如意斋如果真出了新款胭脂,阮瓷也许会比目前更有情绪点。
    “那又如何?”见成洹并不说话,莲初问道。
    “不如何,只是遇到了便问一问。”阮瓷的语气如同眉眼一般淡。
    这让莲初愈加好奇:“你倒是一点也不惊慌。”
    阮瓷脑海中闪现过她儿时初次告诉父王她可以看见灵魂时父王冷凝的面孔:“我自小通灵,习惯了。”
    “我的意思是,方才你差点死掉,不害怕吗?”
    阮瓷抬头,目光不知望向哪个遥远的彼岸。她良久不言,害的莲初以为她身后远处真的有什么可看之物,几乎要转身一看。
    “那是我阮氏国土的方向。可我不过是政治游戏中的棋子。”她闭上眼,只觉此生无可眷恋,
    “如今更是一枚弃子。”
    “所以?”莲初无法切身体会她的感受。
    阮瓷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若是莲初没有看错,那是自嘲。
    “我方才想,死在这里,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你们又为何要救我?”她一字一顿,即便莲初不过旁观者,也是钝痛袭心。
    思忖片刻,莲初笑得灿然:“你和那丫鬟长得都这样好看,白白死了多可惜。如今再没有你所谓不错的归宿了。你应当去寻一个当真好的归宿。”
    不及阮瓷作答,非鱼现身于林中。
    许久未作言语的成洹看一眼原本翩翩的蓝衣书生一身的狼藉:“我就不问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你问了我也未必会告诉你。”非鱼狠剜他一眼,直接走向阮瓷,“回皇宫吧。”
    “你......”阮瓷瞟一眼非鱼,语气若死水无澜“现在的神仙都喜欢私自为凡人做决定吗?”
    非鱼不耐烦地开口:“你今日至此不是沈尧的错,你该回去好好问问翎妃。更何况你真放得下沈尧?”
    听到这话,阮瓷眉间漫上阴霾。她迟疑的颔首,表示默许。
    临走前,之前一直一言未发的小丫鬟回过头对莲初甜甜一笑,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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