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钿

19 胭脂香褪青花易冷(上)


大罗天阙,紫微星宫。
    肃静的大殿之下,成洹一袭暗青衣衫立在白玉铺就的地面。
    大殿之上坐着的是自成洹出生起便抚养教导他的紫微帝君,此刻帝君低头略看一纸素笺。
    “永昌郡有钩蛇匿于水中,以尾钩岸上人牛食之。”紫微帝君看向成洹,“虽你早已出师了,但
    却未正式行出师之礼,这除钩蛇一事就算是纪念你出师好了。”
    成洹面无喜怒:“帝君倒是会偷闲,这不是诉于帝君的祈愿书吗?”
    “真是出师了,连师父都不叫了。”帝君颜面作伤心状。
    “不是帝君说师父二字着实难听,有损于帝君高雅的风范吗?”成洹淡然地重复着紫微帝君许久
    以前说过的话。
    紫微帝君顿觉尴尬,他这个徒弟很优秀,只是不大像个徒弟。
    “不让你叫师父我也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给我去,不去我就逐你出师门!”
    这是他第几次威胁成洹要逐他出师门紫微帝君自己也记不清明了,其实这么好的徒弟他哪里舍得
    不要。
    想当年紫微帝君也是成熟稳重高高在上,自从与碧霞元君交游以来便被那厮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光荣地列入了天界最为老不尊者排行榜前三名。
    往事不堪回首,帝君放下素笺。
    “成洹啊,我这几日忙着与碧霞元君切磋棋艺,委实没有空闲管旁的事。何况这小小钩蛇尚未有
    大患,你去亦是杀鸡用牛刀,我又何必亲自出马?”
    “是小。”成洹拂去衣袖上似乎是细碎鸟羽的白绒,“也就七八丈。”
    紫微帝君无言,这小子几时学会了如此说话。细思略含深意地笑,入了情关,自然是不同了。成
    洹总算也与他人有了羁绊。
    成洹抬头四望,把殿内万年围边的场景刻入眼帘。若没有紫微帝君悉心栽培,以他初生云水之身
    未必能如今日,亦不会与羽素相遇。帝君于他是父上一般的存在。
    “我会去的。你就好好下棋吧。”
    “越快越好,去的晚了怕永昌郡真要收大害了。”
    殿外金玉飞檐,苍穹如画,有白色羽翼一闪而过。
    纯白的羽毛堪堪落在羽素指尖,显出六个小字。
    “永昌郡,除钩蛇。”
    永昌郡,东流注于大江途径之地。
    正是水丰之际,江水沿岸涛声不停。因几日来不断有家畜乃至生人被钩入江水无一返还,此地居
    民皆惧而走之,岸边空无一人。
    江水颜色泛黄,离岸不远处的水域掺杂着血色。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气。曾经人间乐土竟有几分
    像是黄泉岸边。
    羽素化为飞鸟落在巨石之上,前方是施施然立在江边的成洹。
    他这是以己为饵。对手是剧毒的上古神兽,如此兵行险招,实在不像是她所了解的成洹。
    成洹低敛眉目,静观江水袭岸,微波骤变。
    长而锋利的尾钩猛然探出水面横扫而来。在坚硬的毒钩临近成洹的瞬间,他悬至凌空,指尖一
    扫,尾钩断成数节,污血遍地。那血腐蚀性极强,一废弃小舟即刻腐朽坍塌。
    水中传来骇人的嘶吼,八丈高的巨怪破浪而出,暗黄的江水自它的铠甲上滑落激起千层水花。
    那钩蛇号呼之间,露出口中剑刃般的獠牙,牙面俱是腐烂的生物血肉。
    成洹欲以水击碎其脏腑,遂立于空中未动,落在羽素眼里却是钩蛇即将吞没成洹。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可以这样快的移动。转眼羽素挡在成洹与钩蛇之间急急画着阵法。怎奈为时已
    晚。
    眼见钩蛇袭来,羽素白衣若雪,成洹惊异之中咒语未停。
    待成洹拉过羽素远离钩蛇之际,水流锐利幻化成剑直直刺入钩蛇周身。它身上铠甲碎裂,血肉模
    糊。但钩蛇好斗凶猛,不甘放弃进攻。
    倘若成洹此时只是一人,他大可神闲气定,偏生羽素还在他怀中。
    羽素想要挣脱成洹:“让我帮你。”
    “不需要。”他语气冷凝。
    成洹大约有几分明白羽素怎会知晓他的行踪,这他不在乎。但若是她不知进退身涉险处,他不能
    不怒。
    他回头,钩蛇狰狞的头部近在眼前。说时迟那时快,成洹运功凝水,眉宇间尽是狠戾,他不能让
    她受半点伤害。
    血黄的水柱自钩蛇体内蛀洞涌出,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成洹转身离去。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因为她的出现而让他怒火难抑。
    羽素追上成洹,不知他为何不悦。
    “成洹,你不要小看我,我虽生长在天界,可法力招数也足以保护自己。”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成洹握紧手心,寒冰一样的眼神刺在羽素身上。
    他怎不知道她的强大,可再强大也不该冒无需的风险。
    “你偷听我与帝君的谈话,跟踪我来永昌郡?”
    羽素如坠冰窖,她不过是想跟着他,必要的时候护着他,他可是当真生气了?
    “我怕你受伤。”
    成洹眉头紧锁,他又何尝不怕她受伤。假如这会让她有可能受到伤害,那么他宁愿不要她在他身
    边了。
    “以后不要再跟着我。”
    他不可保证日后他不需再战斗,也不可保证她的安危。
    她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成洹拂袖而去,如同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日。
    “再不要跟着我。”
    他一句为她而来,她就和他在一起。他一句不要跟来,就随意地抛下她。羽素浑浑噩噩回到寝
    殿,她从未想过得到得快失去得更快。
    是她错得离谱,从前她凡事谨慎,一沾上成洹她便理智尽丧了吗?
    成洹何其强大,哪里需要她来保护。终究是她自负太过,以为可以得他长久青睐。
    “皇姐,你这是怎么了?”芷瑟一如既往在寝殿等她。
    “大约最近有些累。”羽素强撑着抬头,在座的还有一形容闲散的俊朗男子,“皇兄,你也
    在。”
    “我本想邀你去倾贵妃娘娘宫中一聚。来了便碰见芷瑟正等着你呢。”黎唐瞥一眼芷瑟,芷瑟虽
    与他是一母所生,素来又安静柔和,可他总觉得她让人不安心,他疼羽素是多过芷瑟的。
    天帝长子黎唐,本应顺继大统自小接受锻炼,可他自懂事起便百般回绝不愿受训。他说他本应是
    六界中闲云野鹤来去自由的人,奈何生在这帝王家。天帝拗不过他,又不时被他气个半死,细加
    思量也就另择继位之人了。
    可怜最崇拜黎唐的二皇子鹤冉,向往自由又不愿再伤父皇的心,不情不愿的做了承继之人。
    黎唐这一瞥,芷瑟心中一疼。皇姐得的宠爱是她百倍千倍不止,就连这个与她一母同胞的皇兄也
    是偏向皇姐的。他想着与皇姐一同去倾贵妃处宴饮,却不记得她这个妹妹吗?
    母妃与皇兄也是一样的性子,天界的尊贵都绑不住母妃的心。诞下他二人后执意独自云游天下,
    父皇于母妃情分不深也不加阻拦。
    自小她就知道这些,但她还是倾慕着皇姐,如今她默默爱着的男子也成了皇姐的。
    芷瑟低敛眉目,她这可是怨恨皇姐。她其实是怨恨皇姐的吗?日日追随皇姐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提
    醒自己不要忘却皇姐夺走的属于她的东西?
    “今日不了。”羽素疲倦的声音惊醒芷瑟,“我实在累,如此去了也无法与母妃同乐,倒白白让
    她担心,还要告诉父皇少给我事做。”
    黎唐折扇轻摇,扇面上绘着无尽烟云的十里荷塘。
    “小素你就是闲不下来,累着了又能怪谁。”
    他语气上不客气,字里行间却是关怀。
    羽素牵起嘴角,不像成洹,言辞和行动都是绝情的。
    “我是闲不下来,但你真是太闲了。”
    “皇姐喝些水吧。”良久无言的芷瑟携起茶壶,这场景,恍如他们才是一母同胞,而她是
    个外人。
    袅袅水汽泛开在青花瓷盏之中,掩去芷瑟苦涩的笑。
    她常为皇姐斟茶,皇姐常用的杯子的手感她最熟悉,几日没来居然有些不同了。
    “皇姐的杯子,似乎不是从前常用的那个了?”
    羽素怔住。
    那日楚溪为界,她越界把茶盏赠与成洹,说了些没皮没脸的话,如今青花之上的胭脂色已经褪了
    吧。
    她淡淡笑开,若沐雨透明的花。
    “不小心打碎了。”
    “碎了,就别要了。”小素与成洹之事黎唐也有所耳闻,今日小素面色虽正常却透着憔悴之意,
    想必是与成洹有关,“我最近新得了一套珍品,送你好了。”
    “你送我我马上就转赠给芷瑟。我还是喜欢这套。”羽素勉强开着玩笑。
    黎唐收起折扇,作受伤状。
    “我还是回净心渚了。”
    芷瑟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卯时见天上有白羽逆风,她多少猜到其中原委。
    皇姐与成洹,她与成洹。原本只要远观就心满意足,如今看到他们走到一起她才知道恋心之贪
    婪。
    皇姐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皇兄,你是想你的花了吧。”羽素回道。
    黎唐确实对那些花很上心,但也比不过对他的妹妹啊。
    可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不如让她一人静静。
    “我想得很,先走了。”黎唐起身,略回头对芷瑟开口,“小素要歇着,我们都走吧。”
    芷瑟迟黎唐一步,仍敛着眉眼留给羽素一句话。
    “有眼无珠不知进退的人,皇姐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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