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钿

23 一寸相思一寸灰(下)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平民百姓站在路边看热闹,有机灵调皮的小童趁着道路中央奴仆婢女俱着红衣的婚嫁队伍行走缓慢鞭炮燃放,捂着耳朵从街的这头跑到另一头。古老的歌声悠扬厚重,这首古谣对新人最高的祝福和殷切的期待。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队伍恍如一条红色的河流徐徐汇入传闻中似为皇家远亲的城中富胄华家。今日吉辰乃是华家大少
    华宣迎娶自小结下婚约的靖安郡主之时。
    礼堂内满目皆是铺天盖地的红,细细绘着缠丝花样的高烛烟火缭绕。金色的双喜大字贴于正中,
    两侧有沾金楹联书曰“天长地久心相印,花好月圆情长谐”。满堂宾客面上皆是喜气洋洋以为这
    是良缘天成。金钱与权力的结合会给华家带来无双的荣宠和利益,而有幸登入华家的他们日后多少也会有利可图。
    只有身着大红喜袍的新郎华宣知道这婚是成不了的。要问为何,只因这婚事非他所愿。自小他便知道他与那郡主有着婚约,他原本想要娶便娶吧,不爱也无妨,摆在家里便是了,大不了费心装个恩爱模样。待到这婚事当真开始筹划之时他才发觉他是如此厌恶这桩婚事。
    荒唐的是,他厌恶这桩婚姻的理由不是因为自己被当做维持家族荣耀的工具亦不是因为某种对所谓自由的追求,而是因为有一个他不能辜负的女子。他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只是一想起便五内郁结。
    他答应过那不知姓名样貌甚至不知究竟是否存在的女子不会娶别人为妻。
    这是......前世的记忆?华宣墨眸染霜,冥冥中他晓得此生遇不到她。况且倘若他逃婚整个家族的兴忘便危在旦夕,最好的让他逃离而不连累家族的方法便是服毒。他从来冷静持重,谁能料到公认的华家下任当家会自尽呢,在旁人眼中这本该是他人生中最为得意的时候。
    当他的身影似玉山般倾倒时,宾客惊呼混乱,嘈杂声渐渐远去。这心扉痛彻的感觉却很熟悉。
    荒唐荒唐,他为了不知是否存在的一抹暗影舍弃性命,可他这样心甘情愿。
    三次了,羽素眉头紧锁,这是成洹第三次死在喜堂之上。如此循环往复下去,即便过了千世,他的劫数也不会尽。
    华宣踏上奈何桥的石阶,放眼四周血黄翻涌的河水,妖娆妩媚的赤花,阴曹地府奈何三途原不是
    胡诌骗人的。
    摊开手,三枚光泽暗淡的铜钱在他手心。他不清楚这些铜钱是如何出现,又是何人给他的。毒发
    后他灵台空荡,只觉得周身没有重量,浑浑噩噩便到了这里。
    “把铜钱交给桥上卖汤的小姑娘,换一碗孟婆汤,了却前世记忆,你才好轮回。”身着白衣面色
    青白的男子轻推华宣一把,随即隐去身形不知何往。
    行至那卖汤女子身边,华宣想,这便是孟婆汤。
    “都说孟婆汤可助人忘记生前一切牵绊挂念。”他垂头看那少女的眼睛平静如同深海,手堪堪停
    在她伸出的手上方,松手让往生铜钱落了下去,“我倒不觉得真能忘个彻底。”
    记忆没有了,情思却还在。
    河水之下的羽素心头一紧,他难道还记得......
    三两铜钱坠落在少女手心,明明相互碰撞却一丝声音也无。她将铜钱收起,将盛好的汤递与华
    宣。
    她的嗓音清清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是公子自己执念太深,不要责怪旁的。”
    看着他饮尽汤水,向桥的另一端走去。羽素心如刀绞,她定定凝视他的背影。如果他忘不了对她
    的心意,再轮回几世也是一样的。
    唯一的办法便是她也堕入轮回,生生世世成为他的妻子,助他渡劫......
    羽素勾唇苦笑,真不知该高兴他们之间羁绊竟是这样剪不断,还是担忧日后羁绊更深理也理不
    清。她多想去找他,却因为害怕害了他而止步,如今她的止步不前反倒又害了他。
    当真是命。
    “若是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就不要迟疑了。”从来冷冷望着桥上许久未曾与她言语的未央忽然开
    口。
    她身子一顿,蹙眉开口:“你怎么知道......”实在不是羽素觉得为神优越,只是现在的凡人都
    这样警醒清明,居然揣摩得通神祇的心思?何况他从没看过她水镜一眼,如何知晓事情有变?
    未央微不可闻的叹气,眼里是桥上往来的魂魄,没有他等待的那一个。
    “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他双手隐在千黛绿的袖中,“我看了这么久,等待转生的魂魄要么服汤
    要么推拒,极少数者选择坠河。刚才那男子委实与众不同,想不注意都难。”
    羽素怔忡,很久以前,成洹就是这样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轻轻道:“未央,我从来都没有迟疑过。”
    不论是否决定去寻成洹,她都没有迟疑。
    神祇入凡的原因各有不同,方式亦各有不同。因罪获罚者由天庭处置推入轮回道,自愿游历者则
    要与负责生死轮回的地府鬼神沟通。羽素要生生世世护成洹渡劫便不能任由因缘际会摆布,要以
    神身入凡而不是简单的堕凡。
    正思索着此事的羽素已站在岸边三生石前,她还未开口三生便从石头后面滚了出来欢腾道:“上
    神你出来了?不回去了吧?”
    “小孟呢?”她蹲下身子看着他,“我有点事想问问她。”
    “孟姐去冰原了,等下才回来。”三生胖乎乎的小手拍拍胸脯,“她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上神你
    尽管问我好了。也不需要想着什么大人的事不能告诉小孩子,三生不是小孩子哦。”
    羽素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微笑道:“我想以神身转生在凡世,生生世世守着成洹直到他回来,
    你说可有什么法子,该去找地府哪位办公人员?”
    上神还是要走了啊。明明该是这么伤心的话,上神却说得好像玩笑一般,三生叹了口气扬起笑:
    “上神想通了就好,三生带你去吧。不过那位脾气可不太好,地府里数得上脾气怪的他得排在孟
    姐前面。”
    她弯了唇,上界下界脾气不怪才不正常呢。
    “那你和他应该相处得不错。”她挑挑眉,“你说小孟脾气怪,我看你们相处得挺好的。”
    “......不是很好......”
    地府一处殿宇内。
    “什么,要投胎啊?”二郎腿翘在桌上一袭镶红边黑袍的男人妩媚撩起眼角看看羽素,“这不是
    羽素天姬吗,听说您妹妹最近受伤了,您倒清闲着想去游历人间啊。”
    羽素默默无言,要不是有求于他,她真想抽他。她这才晓得三生那句“不是很好”的意思,小孟
    那点脾气和座上这个叫重焱的男人相比确实相形见绌。
    她轻轻垂头漾开一抹笑:“过奖,我是清闲又如何。你掌管神祇轮回,不会不晓得我要去找
    谁。”
    三生躲在羽素身后嘴角抽搐,重焱性子虽怪,看来上神也不是好欺负的。
    重焱拿起一旁的酒杯自斟自饮,声音不大不小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她听:“清闲可不是什么
    好东西。”
    羽素笑意更甚:“你若是无聊,不如送我入凡,白看一场好戏。”
    这女人为了入凡去寻成洹竟可以做到把自己的生生世世当做一场戏送给旁人。重焱拿着酒杯的手
    停滞一瞬。
    “我若想看,天下就是个戏台子。再说成洹违反天规,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把玩着酒杯,
    清冽的酒洒在桌上,将原本殷虹的桌布浸出更深邃的颜色,“不过倘若给你这出戏在加些曲折,
    我倒愿意看看。”
    她把手背回身后压制扯她衣袖的三生,淡然道:“但说无妨。”
    “我有个新蛊,还没有机会试一试。这蛊加在上神身上既不损伤肌理也不消减修为,只暂时封印
    记忆,一旦与男子诞下后代封印便会解除。”
    躲在羽素背后的三生嘟哝:“这又有什么用,切。”
    “这用处可大了。”一向不理三生的重焱以手支颐,“想想,你见到了他,却认不得他。待你回
    过神,你已经为别的男人开枝散叶再难回头了。是不是听起来格外有趣?”
    又是封印记忆,没有记忆会带来多少麻烦事,羽素是领教过的。
    可她......
    “上神你这样太草率了。”羽素知道入凡定需择时日,重焱果然让羽素翌日再来。回去的路上三
    生忍不住抱怨羽素。
    “草率吗?”羽素停下脚步注视着三生的眼睛狡黠一笑,“三生,听闻你和月老是忘年之交,不
    知可否为我求个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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