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第20章


由于今天要进行实验治疗,安琪心中既紧张,又兴奋,大脑早就处于亢奋状态,怎么都睡不着了。她滚下床,站起身,双手冲着天,双脚踩着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弯下腰,两只手在双脚前左右摆动,放松上半身。这时候,她发现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上有两块黑色污渍,好像铅笔涂上去的一样。很奇怪,她明明是右撇子,干活儿也应该用右手才对。她用右手搓了搓,污渍从黑色变成了灰色。桌上放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吸引了她的注意。纸面上撒满了粉色橡皮屑,她把纸压平,倒吸一口气。
  充满童稚的笔迹歪歪扭扭地趴在纸上,每一行末尾的字体都倒向一边。有的字很明显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新写的一行还算比较直。但是看得出,写字的人是左撇子,字还是歪的,加上有的字被擦掉再写,整张纸的内容都有点难以辨认。写字的人心情应该非常郁闷,否则就不会把这张纸揉成这样。安琪一屁股坐在摇椅上,仔细读了起来。
  亲爱的安琪:
  写字太难了,但是大姐姐说我必须写。我希望你能看懂我写的东西。好吧,我是你能听到声音的那个女孩,有几次了吧。但是我好怕那位可怕的心理医生,所以我才躲起来。我需要一台录音机,或者能录音的东西都行,写字好慢,好难。
  爱你的告密者
  守门的大姐姐说,我现在必须和你联系,以免以后有人再受伤。
  安琪读这封信时,一股寒气散布全身。她把左手翻过来,慌张地拿起一支铅笔,试着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复制一遍信的内容。但是,她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很明显,这封信不是她的笔迹,用左手也根本写不出来。童稚的字迹看起来比她左手写出来的还要工整许多。
  她之前听到的第一个替身?什么意思?那个大姐姐是谁?是女童军还是其他人?或许是看门人?
  她的生活充满了疑问,这些问题谁也回答不了。而且,问题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成倍增多。太好了,就像她的多重人格,全部被关在她的脑袋里。
  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可怕、糟糕,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告诉自己?但毕竟,她还是活下来了啊。
  一想到一个小女孩深夜里伏在书桌前,吃力地给她写一封信,已经让她感动至深了,而这恰恰是格兰特医生那些繁杂的解释所不能及的。她是一个拥有梦想但又恐惧的孩子。可怕的医生。安琪笑了笑。
  一想到今天要去参加实验治疗,她反而高兴不起来了。格兰特医生答应过她,所有人格替身在被消除之前,都有最后一次和她沟通的机会。这取决于每个人格替身想告诉你多少秘密,也取决于安琪到底想要知道多少。
  他们知道今天下午要进行实验治疗吗?他们之前听到消息并且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吗?小女孩给她留的这封短信,难道是要在被消除之前,进行的最后的绝望挣扎吗?
  安琪脑海中浮现出小女孩的样子,一个告密者,满头金发,微风拂过,小手中握着一支铅笔。
  她已经决定了,是时候让秘密公之于众了。不管她是否做好准备,她要动手了。
  8 沟通
  车库外的高墙边,整齐排列着四排五行,共二十个塑料储物箱。衣服、书籍、玩具、绘画,天知道还有什么。幸好,母亲是一个储物能手,啥都不肯丢。安琪在厨房撞见她,她正在炒鸡蛋,为父亲周末的早餐做好准备。“嘿,妈妈,咱们家以前的一台老式费雪牌录音机还在吗?我小时候特喜欢听的那台。”
  “你去左边的一个箱子里找找,上面标着‘学步期2’。”母亲建议说,“第二排。”母亲是个疯狂的储物狂,脑袋中有一套完美的归类系统。
  安琪穿过厨房,回到车库。她把标着“学步期2”的箱子搬出来,在里面翻找半天。没错,那台令人怀念的旧录音机还在,红黄色的麦克风,像极了矮墩墩的塑料小玩偶。她左手拿着《粉红猪小妹》,右手拿着《公鸡喔喔叫》,陷入对儿时的回忆中。
  “亲爱的,你找那个干吗?”母亲大声问。
  “我,呃,正在创作一首歌,想录下来,免得忘了。”她回答。她把手中的绘本丢进箱子,用力盖好盖子,将箱子重新封好。
  妈妈微笑着望着她不住地向麦克风里吹风,说:“没电了吧?”她放下手中的炒蛋,转身拉开抽屉,说:“来,这儿有新电池。对了,听到你在房间里弹奏吉他,我很开心。”
  是的,她正在创作一首歌,但是她必须重新捡起多年未碰的吉他。还好,她逐渐找回过去拨弦的感觉,重拾过去苦练才学会的拨弦技巧,心里舒服许多。这让她的思绪可以稍微远离……远离他们的思绪。
  她抬头望着母亲身后的平底锅里正在冒烟的黄灿灿的炒蛋说:“加点百里香,再加点胡椒粉。爸爸喜欢这个味道。”
  “你啥时候成了大厨了?”母亲右脸上的酒窝,表现出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建议感到非常有趣。
  “我完全不知道,”安琪狡猾地说,“也许我在被囚禁的时候学会那么做的。”
  “哦,天哪!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母亲听了,下巴压得很低说。
  安琪心想,她应该好好感谢女童军刚才给出的烹饪建议。“妈妈,如果不‘开玩笑’的话,我想我都很难活到现在了。”
  “那就请你不要开你爸爸的玩笑,他现在心情可不太好。”
  “工作吗?”安琪问。
  母亲沉默了。
  一阵尖锐的刺痛穿过她的心脏:“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回来了?”
  母亲继续沉默。
  “为什么要这样?”安琪提高嗓音说。她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语和恐惧感全都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他已经把我埋在了记忆的坟墓里,不是吗?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幽灵,他甚至都不会正眼看我。”
  “安琪,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妈妈,我都看到了,我什么都知道,我看了那些照片。”她下巴颤抖着说,但克制着自己不能哭出来,“我发现一本剪贴簿,我看到了那座坟墓。”
  母亲发怒的面容瞬间变得苍白,赶紧解释说:“不是的,安琪,你误解了。”
  “那座坟墓本来就是为我准备的,为了把那具被残忍谋杀的尸体装进去吧?告诉我真相吧!”
  母亲用手猛地捂住了安琪的嘴巴。“不是那样的,”她悄声说,“这是我们的心理辅导师建议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出去,开始新的生活。我发誓,我和你爸爸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安琪感觉全身冰凉,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冷冰冰的:“妈妈,你没有放弃,但是爸爸放弃了,是他想开始新的生活吧?也是他建议再生一个孩子的吧?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给小孩起名字了吗?”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母亲的肚子开始从“吃了太多甜食”的节奏,变成“T恤塞都塞不进裤子里去”。这也太明显了,安琪没打算装哑巴。她和母亲肯定会好好谈谈这件事,但不是现在,因为安琪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安琪,拜托……”母亲摇着头,伸出拿着锅铲的手说,“不是那样的。”
  安琪将锅铲摔在地上,大声说:“你知道吗?他在过去一个月里摸你肚子的次数,比这辈子抚摸我脑袋的次数都多!他现在是恨透我了!”
  母亲盯着自己身前刚刚泼溅的油渍,避开和安琪对视。
  “唉,你这个傻孩子,难道你没看出来,他是吓坏了才这样?他只要一想起某个疯子对你做出的那些事,他就恶心得不得了,甚至为此彻夜难眠。”
  安琪怒不可遏:“就因为他的宝贝女儿受了伤害?就因为他更想让我死?”
  母亲挺直身板,盯着安琪说:“不是的,因为他没有保护到你,他把你弄丢了,他心中都是愧疚。”母亲喊破了嗓子,眼中满含泪水,将头转到另一边,“你想吃点炒蛋吗?我吃不下去,这味道快逼死我了。”
  “你们逼死我才是,”安琪说,“好像我毫无压力一样。”
  她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一把摔上门。她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喘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她心想,她才没有义务让父亲开心起来,应该父亲安慰她才是。
  安琪把录音机甩在床上,脸朝下扑在枕头上,她好想大哭一场,好想憋死自己算了,但是她发现一样都做不到。她闻到枕头套上有一股清新的洗衣粉香味,这味道让她好开心,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她坐起来,重新调了调吉他的音准。这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事情,唯一可以调整的事情。愤怒之河慢慢流走,留下一条悲伤的河道。
  木制吉他在她的手中慢慢温热,她在同一个音阶内上下弹拨,慢慢摸索出一个熟悉的曲调,那是奶奶的摇篮曲。“当你醒来时,你会拥有所有漂亮的小马驹……”她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弹奏,到最后她想都不用想,看都不需看,就能弹奏出这首小曲了,她已经完全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中了。
  一阵吱吱声把她从音乐中拉了回来。真倒霉,可能是她无意中按下录音机的开关了。它在自动倒带,刚才那首《漂亮的小马驹》应该录了大概十五分钟。
  安琪把录音机放在大腿上,按下了大大的绿色播放键。磁带也很旧了,已经反复录音无数次。静音持续了几秒后,安琪正打算按下停止键,谁知录音机竟然传出了声音:“喂,喂,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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