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尘埃

63 太过悲伤的梦(三)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他们是基督教的教徒,没有什么太过世俗的迷信,葬礼也不用请什么司仪团队来主持,只交给教堂的人,教堂的人会无条件的帮你包办一切,各个环节都有人来安排。
    钱小冬一整晚都没有睡,她和母亲以及姨妈一直陪在婆婆身边,直到第二天天未亮教堂的人就来了,一来他们先集体给婆婆祈祷,只有这个时候,母亲才起身走开,钱小冬也往院子里走去,她突然想起回来到现在还没有给左海打过电话,她便又再走上楼去拿手机,划开一看,只见有两个未接电话,还有一封短信,都是左海的,她打开短信,见写着:还好吗?对不起,这个时候竟然不能陪在你身边。
    钱小冬心里有一股温热,从心里漫上,直到眼角,她回复道:我知道你在的。
    现在凌晨四点多,钱小冬发完信息还未来得及收起来,手机又滴滴响了两声,竟然是左海,他回复道:我不想担心你,我知道你是坚强的。
    钱小冬突然觉得,左海几乎是一夜没睡,在等自己消息。钱小冬有些自责,她应该早一些想到他的,只不过这一切都太突如其来,让她来不及喘气思考。
    她往客厅走去,经过洗手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她走进一听,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她的母亲。
    不确定的原因是她从来没听过母亲的哭泣声。
    这个抽泣声是那么急促而压抑,钱小冬几乎感觉得到她是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希望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可是依旧无法自控的发出这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听到了这个哭泣声,钱小冬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融化了,她突然也不可自抑的哭起来,她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唯一一次不是单单为婆婆而哭泣,是为自己和母亲哭泣。
    两个如此相似的女子,一个在里头哭泣,一个在外头哭泣,一样哭的如此压抑,她们都害怕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因为她们并不习惯脆弱。
    钱小冬走到沙发上去坐下来,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有些疲惫的靠在沙发上休息,却不知不觉睡着了,再次醒来是被钱小夏叫醒的,由于第一天哭的太过伤心,钱小夏的眼睛已经肿了,他轻轻叫起钱小冬,让她一起下去吃早餐,钱小冬往窗外一看,天已经大亮了,她感觉手上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一条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一愣,心想:难道是母亲帮我盖的?
    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纠正道:一定是父亲帮忙盖的。
    钱小冬先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然后换上一身素服,跟钱小夏一起下去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大厅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多,有些人几乎还没走进大门,在外面就听见哭声,然后一边哭着一边路过大大的院子直接扑在婆婆身边,钱小冬一听见别人的哭声,眼泪又莫名不自觉的掉下,她别开头,可是一擦干又掉下,一擦干又掉下。
    接着人越来越杂乱,很快就是要让婆婆入棺了,这个时刻钱小冬和钱小夏被叫到婆婆跟前跪下来,看婆婆最后一眼,所有的亲人都扑上来看她最后一眼,然后让她入棺。
    钱小冬看见母亲身边跪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这正是公公的女儿,也就是与母亲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钱小冬叫她小姨妈,她和姨妈一起跪在前面。
    入棺这一刻,所有坚强的姨婆们都再也支持不住,放声的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叫着婆婆的名字,然后哭喊着请求万能的主一定要带婆婆上天堂,说婆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媳妇,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姐妹,请主要怜悯她。
    姨妈、小姨妈和母亲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着不让入棺,她们三个人牵着手,告诉婆婆她们会永远爱她,永远爱公公,也会永远爱彼此,让婆婆放心的走,钱小冬也牵起钱小夏的手,在心里告诉婆婆,她和钱小夏会永远爱她,永远爱公公,永远爱彼此,也会永远爱母亲。
    最让钱小冬和父亲感动的是,在出殡之前,罗方竟身穿素服匆匆赶来,现在才早上□□点,罗方要从香港赶来,需要多早起来过关,然后坐车千里迢迢的来到这个地方,钱小冬知道他最近是没日没夜的投入到新电影的拍摄中,这几天应该是后期剪辑的重要时刻,以罗方的性格,每一幕的剪辑都必须在他的监督之下才可以。
    他赶过来,证明他是放下了整部电影的进度,来送婆婆最后一程。
    罗方当年来这个地方休息的时候,曾经受过婆婆热情的招待,他感谢婆婆对他的热心以及帮助,也很敬仰婆婆的心胸和见识,婆婆跟他说过的话,在他后面的自传中被反复提及,他也时常提到婆婆的落落大方的为人和质若蕙兰的温婉善良。
    婆婆被抬出家门的时候,一直没有出现的公公才出现在了二楼,远远看着婆婆被抬走,他圆圆的脸在风中显得那么苍凉,这个冬天不太冷,但公公却穿上了那件最厚的大衣,那是当年婆婆为了怕公公被海风冻坏,用自己积攒的钱给他买了一件在当时算非常好的大衣,后来有钱了之后,公公有了无数的大衣,可是今天,在送走婆婆的今天,公公穿上了婆婆当年送给他的这件过气的大衣。
    哀乐,是钱小冬最无法忍受的,她不明白,人走了难道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吹奏哀乐?可是这个团伙手持家伙,将婆婆围在中间踏着钱小冬看不懂的步伐,吹着钱小冬听不懂的哀乐,让钱小冬的脑袋像塞了沾水的棉花一样难以透气。
    小时候看别人的葬礼,每到吹哀乐的时候钱小冬就会打呵欠,然后叫上小伙伴们回家去的好,甚至曾经在当地有一个显赫家族背景的人,去世之后儿孙为了表示出财大气粗,还请了当时十分少见的架子鼓配合着哀乐进行演奏,她觉得这是人类葬礼史上最扯淡的一个环节,时至今日,在她最爱的人的葬礼上,她依旧要忍受这刺耳的乐器声。
    也许就是在今天,她决定以后在她自己的葬礼上,一定不允许有这样刺耳的乐器声出现,实际上她很早以前就说过,以后自己的葬礼上要放《春秋》,反反复复的放着。
    整个仪式,姨妈和母亲始终手牵手,不管哭的多么难以自制,都没有放开彼此的手,钱小冬有好几次都想走到母亲身边去,却没有这个勇气,于是她只能跟在她身后,一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突破自己的防线,上前去握住母亲的手。
    这或许是钱小冬人生里,第二个痛彻心扉的遗憾吧。
    送走了婆婆之后,钱小冬便回到家当起了父亲和姨婆们的左右手,给所有来参加仪式和帮忙主持的教友们煮饭吃,在十几年前,凡当地有什么喜事丧事,或是大型的教堂聚会,婆婆都是掌勺的大厨,她一个小小的肩膀能够掌的了几十上百人的宴席,所有给她一个人打下手,真是有一呼百应之气势。
    婆婆年纪大了一些再不能掌勺后,所有人都在怀念她煮的菜,可是天底下有这好福气可以天天吃婆婆炒菜的人,就只有公公一人了。
    吃完晚饭,罗方来不及跟钱小冬和父亲多说两句话,就又匆匆赶回香港了。
    这几天,钱小冬的情绪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然后漂浮在海面上的瓶子。
    一些风吹,一点浪漂使瓶子失去了一些些的平衡,里面的水就能溢出来。
    钱小冬经常在洗菜的时候、端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或是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不是一个会爆发情绪的人,所以每每抹干眼泪就继续手中的事,姨婆们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会受到影响,背着她偷偷的抹着眼泪。
    三天之后,家里头才突然安静下来,不用忙碌着给别人做饭,也不用忙碌着招呼别人,一家人才有时间坐到一块好好吃顿饭。
    这个一家人是:姨妈、姨丈和他们陈家两个孩子男大女小,小姨妈、小姨丈和他们曾家一个儿子,然后就是钱小冬父母,还有钱小冬和钱小夏,以及公公。
    另外还有与婆婆从小一起长大,当了一辈子闺蜜和死党的两个姨婆婆。
    在跟两个姨妈的几个孩子们里头,钱小冬和钱小夏的年纪是比较小的。
    这是第一餐没有了婆婆的全家聚餐,平日里每个人都有一种,我不说话也很热闹的感觉,可是今日却相反,人人都有我不说话怎世界如此安静的不适应感。
    以往蹦蹦跳跳的气氛在此刻变得特别压抑,唯有两个姨婆仍旧碎碎叨叨的讲着一些陈年旧事,几个年轻人偶尔适时宜的附和一笑,就这么结束了今日的聚餐。
    结束了大聚餐之后,姨妈们一拨,姨婆们一拨,几个小辈一拨,坐在沙发上喝着茶闲聊。
    聊了一会,姨妈家的大表哥陈圣才把话题扯回钱小冬身上,问道:“你和那个B2C的左海事儿闹挺大的,什么时候带回家给家里人见见?”
    钱小冬答:“再说吧,在那个圈子里,莫须有的事情都随处可见,小事被放大就正正常了,既然赚这份钱,就要熟悉这个规则。”
    但一提到左海,钱小夏可不冷静了,他白了钱小冬一眼,像教训小辈的口吻道:“真不是我说你,你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我小海哥那条件真的分分钟能给拐跑,人家这会对你好你就该珍惜,别整天欺负我小海哥,给欺负走了我跟你没完”
    钱小冬又是一巴掌下来,再加一脚踹过去,骂道:“什么你小海哥你小海哥的?你是我亲弟还是他亲弟?跟人家多熟络就你家你家的?”
    钱小夏得意的说:“那我跟他当然熟络了,不爽我叫小海哥,你就赶紧让我改口叫姐夫啊”
    钱小冬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拎着钱小夏上了他的房间,让他交出他的斯诺克城市联盟的会员卡,吓得钱小夏死死捂着钱包,死活不能交,不过当钱小冬说是要借左海时,钱小夏突然一秒钟变大方起来,抽出来就给她,并臭屁的说:“反正我跟小海哥那长得是一个类型,告诉别人我小海哥才十八岁人家分分钟都信”
    说到此又嫌弃的看了一眼钱小冬,啧啧道:“哎,看上去就是姐弟恋嘛”
    钱小冬眯缝起双眼,露出一丝杀气,钱小夏赶紧扔了卡片就跑,边跑边叫道:“本来就是”
    晚上,姨妈们跟母亲在房间里聊天,钱小冬便走到坐在院子里头的父亲身边,父亲独自一人泡着茶,一边看着月亮在想些什么。
    钱小冬走过去一坐,父亲看她一眼,便多洗了一个茶杯给她。
    沉默了一会,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正是上回钱小冬让钱小夏给曾伯伯的卡,父亲说:“曾伯伯说不怪你,是曾麓自己做错了事,所以这个钱他绝对不能要,你收着吧”
    钱小冬没有伸手去拿,而是说道:“留着吧,虽然不多,但我还从来没有给钱给你们过,虽然你们不需要,但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父亲依旧将卡推到她面前,抬头看着月亮道:“我们哪里还需要你的钱,孝心不一定要给钱,一年多回家一次就好了”
    钱小冬无言了,其实她是真的忙,还是确实不想回家父亲和公公婆婆,甚至她的母亲都心知肚明,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再怎么忙也不可能一年之中都抽不出一点点的时间。
    她点点头,答道:“好”
    于是伸手把卡拿在手上。
    父亲又问:“你跟那个叫左海的,真的在交往?”
    钱小冬有些惊讶,不过前段时间这件事闹的太大了,即便从来不看娱乐新闻的父亲会知道也不奇怪,她用余光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遗传了公公那圆圆的脸蛋,这样的脸蛋其实是特别不适合留胡子的。
    钱小冬答道:“恩,是”
    父亲叹了一口气,缓缓说:“我知道你一向自己有主意,你要找个普通的歌手我也不反对,可是偶像歌手我终归是不放心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应该找些沉稳一些的,奔结婚去的,也不能光看外表”
    钱小冬知道父亲的担忧,这几乎是每个家长都会担忧的事吧,其实重点不是什么偶像不偶像,重点是年纪不小这件事,父亲没有讲明,他想说的是万一交往两年,你人老珠黄,对方正值当年,然后把你给甩了,到时你眼看奔三,就真的没奔头了。
    钱小冬有些嘲讽的一笑,可是随即收敛起笑容,认真的对父亲说:“您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会随便交人,如果不是我看准了的,我就是孤单一辈子也不点头的,这个人很靠谱,请您相信我的眼光,如果我们两黄了,只会有我自己的问题,不会有他的问题。”
    钱小冬都把话说到这份子上了,父亲也没办法了,只能说:“有时间叫回来一起吃饭吧”
    又是这个问题,钱小冬一直都没往这上面扯,这可才是最世俗的问题关键点,钱小冬淡淡道:“过段时间再看吧,最近都挺忙”
    又是忙,钱小冬真心不喜欢找借口,但更讨厌解释,于是为了省略那冗长冗长的过程,只能用一个忙字来搪塞。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