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尘埃

91 明年今日 不要再失眠


跟钱小冬约好的这个朋友,就是顾缁安。钱小冬都差点把顾缁安这号人物忘记了,当初他欠下自己的一顿饭,竟然等到这个时候才请回,真是不像话。
    那天顾缁安给钱小冬发信息,说:出来吃饭吧。
    钱小冬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免费的晚餐可以吃,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现在又不需要顾及谁,不需要担心谁会吃醋,自由的很。
    两人吃完饭,又心照不宣的来到那家酒吧,钱小冬怀疑不管她多久没来,那个服务生都会认得自己吧,但是钱小冬今天可不是来买醉的,她是来买热闹的。
    顾缁安问她,要多少瓶酒。
    钱小冬嘿嘿一笑,说:两瓶吧。
    不是每个失恋的人都要买醉来借酒消愁的,在钱小冬这,从来没有借酒消愁一说。
    实际上她是不想放任酒后失控的自己一遍一遍的拨打着左海的电话,或者是冲到他的公寓去敲门,瘫坐在地上哭着问:为什么要抛弃我?
    虽然她敢保证自己即使醉死过去也不会这么做,她还是不想放任任何的可能性。
    也许她打自心底并没有那么信任自己。
    她跟顾缁安嘻嘻哈哈在说笑,她很喜欢跟顾缁安说话,他话不多,但总是很认真的听你说话陪你笑,重要的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怜悯,没有对于自己这个失恋的人丝毫的可怜。
    服务生上酒的时候再不敢问钱小冬是不是要上去唱一首歌,但钱小冬却拉住他,笑问:“弟弟,姐能上去唱首歌么?”
    服务生一听,连忙点头说可以。
    钱小冬哈哈大笑拍拍顾缁安的肩膀就上去,她略一思考,就点了陈奕迅的《明年今日》。
    若这一束吊灯倾泻下来或者我已不复存在
    即使你不爱亦不需要分开
    若这一刻我竟严重痴呆根本不需要被爱
    永远在床上发梦余生都不会再悲哀
    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
    例如学会承受失恋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床褥都改变
    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的等待你出现
    明年今日没见你一面谁舍得改变
    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
    ……
    时至今日,这真的是钱小冬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恋。
    唱完之后她依旧在微笑,可是从来没有一刻有这样的感觉,心里像有一把电钻在割着,血肉模糊,好像真的已经需要释怀,需要放下,需要承认的是必须将这段感情搁浅了。
    最怕的就是这一刻了,当自己决定释怀,意思就是要在这张确认支付全部幸福的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从此这个账户金额为零,再无存款。
    顾缁安跟钱小冬见的几次面都感觉无论她有没有喝酒,喝了多少酒,她的状态都处在微醺的阶段,或许就是这么刚好,每次跟她见面,都是钱小冬失落的时候。
    顾缁安将钱小冬送回公寓,路上,钱小冬一直在重复哼唱着这首歌,然后到了门口,钱小冬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两声笑道:“谢谢你来陪我喝酒,你怎么这么好,感动的我都觉得好像应该要嫁给你才行了”
    钱小冬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的往前走,空气里还回荡着她嘴里哼唱的: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恋……
    回到了公寓,钱小冬赶忙的关上门,好像后头有人在追赶一样,她把门上了双保险,一边哼唱着那一句,一边坐到沙发上。
    好像好多东西都被改变了,以前她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洗漱,然后走出来给自己冲泡一杯咖啡,接着坐到窗台打开电脑干活。
    那个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躯很沉重,充满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孤单和空洞,可是此刻再来看那时候的身影竟然那么羡慕,因为心里什么都没有,即使觉得孤独也可以继续生活,可是现在明明整颗心被什么塞满,为什么周遭的空间却变得这样浩瀚无边,以前觉得活着就是因为找不到死去的理由,现在一下子觉得,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是可以死去的理由。
    每个人都在问她,你还好吗?
    怎么能好呢?走到哪里都不好,不管在做什么都不好,不管吃什么都不好,不管看见什么都不好。
    微笑不好,哭泣不好,要怎么找到一个让自己好的方式,钱小冬真的觉得无能为力。
    天气越来越寒冷,她得一个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自己为自己取暖,这是她不得不不面对的事实,这一个冬天,她得一个人走回家。
    最糟糕的是,她已经没办法开始好好工作,每次看着键盘就是长长久久的发着呆,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是脑子根本停不下来。
    她独自将自己的身板依偎在沙发上,那舒服的姿势好像身后真的有一个人肉沙发垫一般。
    她独自看着红楼梦,目光紧张的好像身边真的有一个人随时要抢走她的遥控器一般。
    她带着笑意性感的躺在床上,妖娆的好像马上会有一只小狼扑上来撕扯她一般。
    她一整天的不吃饭,无辜的好像马上有人会来敲着她的头指责她不好好照顾自己一般。
    经常十一点躺在床上,可是当她的双眼从天花板上转到墙上的钟摆时发现,竟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而她还没有一点点的睡意。往往到了破晓,睡意才会像白纸上被墨汁滴到晕染出黑白一般微微上头,然后半梦半醒的睡着,可是却无法在平时起床的时刻起来,头重的就像灌了铅一样,常常在床上挣扎到中午才能起的来身。
    不要跟她说什么心痛之类的话,钱小冬最听不得了,也许是这次她真的感觉到痛了。
    这样的生活让她第二天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躯去追求任何东西,她只想永恒的沉迷在这昏暗的灯光里头,看不见自己早已腐烂化脓的伤口一直到离去。
    她不敢让别人发现,她经常刻意到高高的地方去,感受自己两个世界的声音,感受来自身体的两股力量,她有太多次的冲动想从高楼振翅飞翔,就像母亲一样,可是她终究还是下楼了,她想如果母亲知道她为了某个人而放弃生命,她一定更加瞧不上自己。
    她一直在躲避左海,明目张胆的躲避,以前是她甩了别人她才需要躲避,可是今日,她被别人甩了,她也需要躲避。
    逃避永远是敏感神经质的文艺处女座的一大硬伤。
    电影开拍了,钱小冬只不只是作为编剧的身份,还是挂在罗方身后的导演,大部分时间她继续充当罗方的助手在现场帮助处理一些琐事,但明显她已经有一些精力不足,每日无眠的生活带走了她大部分的聪明和灵敏,以及办事的能力,终于,她躲回了编剧的外壳里,辞掉了导演一职。
    她不想回公寓,于是她便躲到了顾缁安练球的地方,每天陪着顾缁安练球,可是她压根没有兴趣动手来打,她深知自己没有天赋,何必去挑战上帝。
    她甚至将住的地方移到了顾缁安的球室,当然是在顾缁安的建议之下,那是一间宽敞的停车室改造的,有好几个空着的屋子,基于喜欢这种昏暗的环境,钱小冬便答应了。
    她每天早上一起床,就会有一杯暖和的咖啡,那是钱小冬住下的第二天发现多出的一台崭新的咖啡机磨出的。
    钱小冬抱着那磨好的咖啡,站到顾缁安的球桌旁,顾缁安会对她一笑,然后继续打球,大部分时间两人可以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可是钱小冬却太喜欢这样的自然和安静,她想,就这么死去,或许也不错。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承受一杯咖啡的浓度,经常一杯咖啡下肚之后,她就会感觉到手脚无力,甚至微微震颤,然后,一向记忆力极好的她开始发现自己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住了一群僵尸,它们一起分享着自己的脑子,她预感自己的脑子即将要消失了吧。
    每天跟她朝夕相处的顾缁安也发现了她这一切,时常看她一个人呆呆的望着某个地方,就这么一整天也不开口说话,情绪低落的就像丧尸,连手机也不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她最爱的美食也无法引诱她走出这个大门一步。
    她开口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几乎屈指可数一天说了多少话,而且这些极少的话语里头还有许多是重复的,比如她时常早上出来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比赛?
    顾缁安答了之后,她到了下午又会问,然后晚上又会问,如果是平时的钱小冬根本不用问,她一算就知道比赛的日期。
    顾缁安心中觉得不对劲,钱小冬或许自己也感觉到了,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钱小冬起的比往常早一些,她对顾缁安说:“我要去看医生,你要陪我去吗?”
    顾缁安陪她到了中医院,这是钱小冬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走球室,她有一些生涩,看到人本能的就想往顾缁安身后躲,顾缁安帮她挂了神经科。
    医生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非常符合钱小冬心中对医生形象的刻画。
    钱小冬极讨厌医院,她讨厌那些医生拿着别人的钱还把自己当上帝那种不可一世的劲,但是中医院的医生在深圳来说确实要好很多,至少不会你多问两句他就不耐烦。
    在给钱小冬做了一系列的诊疗之后,医生在病历本上写着:中度抑郁。
    然后开了一些药,又说了一些什么要多运动,多听音乐多看书多休闲,不要想太多之类的话,钱小冬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出神的望着桌上的杯子,直到顾缁安拉着她让她可以走了,她才跟着顾缁安走了。
    但是一出诊疗室顾缁安就把病历和医生给开的药单都扔掉了,钱小冬不解的看着他,他说:“这些医生根本没管病人死活,我认识一个医生,她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带你去看”
    钱小冬听他这么说,就点点头,她此刻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莫说带她去看医生,此刻顾缁安就说是我认识一个人贩子,我把你带去卖了,估计钱小冬也会点头说好的。
    顾缁安把钱小冬带到一个很不靠谱的地方,是一个小巷子东拐西拐,然后拐进一个中医馆,顾缁安打了招呼之后就把钱小冬带进一个黄色的小屋子,坐下之后就进来一个年约三十几岁的漂亮姐姐,她面带微笑坐到钱小冬面前,自我介绍道:“你好小冬妹妹,我姓殷,你喊我殷姐就好了,小安跟我说了一下你的症状,你能再跟我说一下,你哪里不舒服吗?”
    “失眠”
    “怎么失眠?是入睡困难?还是睡眠质量差?还是容易半夜被惊喜,然后再难以入睡?”
    “都有吧”
    钱小冬心里其实是觉得自己的精神没什么问题,她想要治疗的只是失眠,但这人完全把她当成神经患者一般来说话,这让钱小冬心底产生了排斥感。
    由于钱小冬并不配合,所以变成了大部分的问题都得由顾缁安来回答,回答到敏感话题时,整个空间会突然变得紧张而小心翼翼,钱小冬受不了这样的感觉,难道他们以为自己会一时控制不住拿刀来砍人吗?
    不对啊,她只是睡不好,怎么回事就成了神经病了?
    诊疗进行的不太顺利,因为钱小冬的情绪越来越烦躁,她讨厌别人把她当成病人,还是个精神病人,整个过程一直进行了有四五个小时,殷姐一直尝试在给钱小冬做心里疏导,但发觉钱小冬的排斥性太强自我防御等级太高之后最终放弃了,还是给她开了一些药,而且她也看出来了,钱小冬的自尊心极强,她不愿意让别人认为她患有抑郁症,就像她不愿承认自己有洁癖一样。
    于是殷姐也没说给她开的药是治疗抑郁的,只说是治疗睡眠的。
    给她开的药有中药也有西药,中药是熬好之后装进真空袋子里,每天定量喝两包,喝之前热一热就好,配合西药一起吃,并且殷姐还强调,咖啡活跃神经,对睡眠不好,所以这段期间最好不要喝咖啡。
    但从钱小冬眼里的轻蔑,殷姐就知道她几乎不会按照她说的去做。
    走之前,殷姐偷偷跟顾缁安说:“你这个朋友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她是一个极度主观的人,不会接受别人的劝说,你不用跟她说太多,只要让她按时吃药,吃药过程中留意是否有副作用,有任何问题马上打我电话,如果没有问题,一个礼拜药吃完了再过来。”
    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钱小冬再没有去过片场一次,也没有关注过外界所有的新闻,她每天都在球室里陪着顾缁安练球,然后陪着他去比赛。这是她在漫长的封闭自己过程里唯一的出口,就是肯走出门陪他比赛。
    说是她陪顾缁安,实际是顾缁安陪伴她,因为更需要陪伴的人,其实是她。
    吃了四个礼拜殷姐不同处方的药,钱小冬已经能够勉强睡着,可是睡眠质量依旧不好,时常在半夜像是天空中突然掉落一颗陨石,将她迷迷糊糊的梦魇惊醒,然后她又只能睁着眼等天明。可是她已经坦然面对了,她想,也许她的生命即将要到终点了,所以上帝才把夜晚的时间给她,这没准是恩赐呢。
    她害怕死了喝中药,现在每天早上,她一起床顾缁安帮她暖的那一杯,已经由咖啡变成了中药,她吃完早餐就要喝掉它,早晚喝一次,每次喝完,她都几乎要泪流满面,其实中药和咖啡一样都是苦的,但对于钱小冬来说,现在一个是毒,一个是药,她深爱着的毒不能碰,她只能喝下这让她恐惧的药。
    顾缁安每天一定会把装药的小袋子扔掉,因为钱小冬要是闻见那个味道,有时会反胃干呕,早上喝完了药她便开始恐惧晚上喝药时间的到来,晚上喝好了她又开始害怕明早那一碗。
    或许她的身体好了一些,可是她的心情还是没有变好,她觉得自己每天活在恐惧之中,这些药占满了她的生活,这些味道充斥着她的一整天。
    她依旧避免想起左海,即使过去了那么长时间,所有的疼痛还是分毫不减,曾经说着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的是她,可是事到如今,真正活不下去的却是她。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偶尔她会在喝下那一碗药之后冲进洗手间又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躲在洗手间里头痛哭,可是哭完她还是会洗干净自己的脸,整理好自己的面容再走出来见顾缁安。
    顾缁安于心不忍,可是他依旧要每天替她暖药,不管他看见她喝药时的表情多痛苦,他自己的心里多难过他都不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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