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偶然

第7章


  “我吃不下。”知春有气无力。
  “必须吃,你都十几个钟头没吃东西了。”荣韵半命令地说,看一眼还在昏睡的弟弟,“就当是为了荣钧。”知春闻言,拿起热乎乎的肉包子就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淌泪。
  荣韵说:“我刚才去了趟王主任的办公室,他说八点半开会讨论治疗方案,你要去听吗?”
  知春眉头一颤,目光哀求:“姐,还是你去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他。”
  荣韵点点头。
  病房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护士过来给荣钧换药水,几位亲戚闻讯赶来作探视,知春无心应酬,他们干坐了一会儿,撂下慰问品走了。
  荣钧忽然醒过来,脸痛苦地扭曲着,嘴里喃喃不停。知春惊慌,凑上去宽慰:“我在呢,荣钧,我在这儿。”
  “痛……”荣钧低语。
  知春心里一阵抽搐:“我马上去叫医生来。”
  才冲出病房就碰到刚才来换药的小护士。
  “王主任他们还在开会,我先看看去吧。”
  小护士问荣钧哪儿不舒服。
  “腿。”他说,“两条腿都痛。”
  知春在床尾荣钧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捂住嘴巴,不让哽咽声泄露出来——荣钧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条腿已经不在了。
  小护士看看知春,弯腰柔声细语安慰了荣钧一番,他说话费神,不多会儿又闭上了眼睛。知春在走廊外拦住护士,擦着涕泪问:“他的左腿没了,怎么还会觉得疼呢?”
  “大概是神经紊乱造成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过来。”
  会开完了,荣韵从主任办公室回来,她把知春叫到僻静处交谈。
  “照目前诊断看,他身体的好多部位都检查出来有撞伤或擦伤,不过王主任说问题不大,以皮外伤为主,大体都没伤到筋骨。左腿伤势最严重,碾断部位在大腿上部,需要动手术去除掉腿根的腐肉,王主任说会尽量保留多一截骨头,将来装义肢方便些。”
  知春努力让那些刺耳的字眼从脑海中快速掠过:“手术什么时候做?”
  “得等炎症消除以后,他目前一直在发烧。”
  知春咬着唇,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很冷似的:“那右腿呢,右腿能保住吧?”
  荣韵说:“右腿从小腿到脚背也都受到程度不小的撞击,脚跟和脚趾部位查到有骨折,不过王主任说可以治好,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左腿的手术做了,其他一步步来。”她看看知春,“荣钧他,知道自己腿没了么?”
  知春摇摇头:“一直没敢告诉他。”
  荣韵叹了口气:“那就等他好一点儿再说吧。”知春感觉上下牙齿筛子似的不断碰撞,咯咯作响,所幸还能控制住,她紧咬双唇,怕在荣韵面前失态。
  荣韵看着她,缓缓说:“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感觉会好受些。”
  知春的眼圈再次红了,但她倔强地摇摇头,她已经哭过太多次,她不想总是浸泡在泪水里。
  荣钧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醒来时,他很克制地喊痛,王主任几次过来给他加大了药量,他又给知春推荐一种营养物质。
  “他现在没法吃东西,身体又太虚,只能通过输液提供营养,这种白蛋白是目前最好的,就是比较贵。”
  知春立刻说要,她还要求王主任给荣钧用最好的药,她暂时不去考虑高昂的医疗费用,也不去考虑追索肇事赔偿等麻烦问题,她现在只关心荣钧,只要能减轻荣钧眼下的痛苦,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有天半夜,荣钧忽然醒来,意识如水晶般清澈透明,他看见伏在枕边倦极而眠的知春,这两天她时刻不离他左右。
  知春蓬头垢面,脸上犹挂着泪痕,几缕散发粘在湿润的面颊上,凄楚可怜。
  荣钧费力地移动手,吃力地帮她把发丝拨开。知春动了动,醒过来,目光触及荣钧的眼睛,整张脸立刻陷入警觉而温柔的备战状态。
  “是不是哪里疼?”
  荣钧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这一刻为何身心都如此宁静安详,让他心怀感激。
  “知春,辛苦你了。”
  知春说:“不辛苦。”她捉住荣钧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磨蹭。
  荣钧的目光温柔得令她心碎,她想给荣钧展示轻松的一面,想让荣钧觉得她扛得起现在的局面,可她缺乏她所期望的那种定力,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滚落。荣钧的手指滑过她面颊,为她拂去湿漉漉的泪珠。
  “知春,你相信有神灵吗?”
  知春不明所以,呆呆望着他。
  “我被卷进车里时,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荣钧眼中充满怜惜。
  知春泣不成声。
  “后来,好像有只手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从阎罗殿里给推了出来。”荣钧充满困惑,“你说奇不奇怪?”
  知春不信鬼神,但此刻,她衷心感激那只把荣钧重新推回尘世的手。这天夜里,他俩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彼此宽慰,彼此取暖,直至荣钧因疲倦再度昏睡过去。知春不断亲吻荣钧的手,两天来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好多了。
  住院第三天,姚天若把蓉蓉带到医院来了。
  “天天吵着要见爸爸,我怎么哄都没用。”姚天若很无奈。
  知春叮嘱女儿:“一会儿见了爸爸别大声嚷嚷,也别缠着他说话,爸爸生病了,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蓉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使劲点头。
  荣钧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蓉蓉初来病房,对什么都好奇,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地问知春,知春抱起她,压低嗓门给她解释。
  “蓉蓉。”荣钧醒了,看见女儿,如做梦一般。
  蓉蓉立刻惊喜地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踢踢踏踏奔到爸爸床前。
  “爸爸!”她愉快地大喊。
  女儿不知忧愁的表情感染了荣钧,他也浮起一丝笑:“想不想爸爸?”
  “想!”
  “亲爸爸一口好不好?”
  蓉蓉双肘撑在床沿上,小身子朝前探着,在荣钧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荣钧虽然身子不能动,但女儿的到来让他精神振作了不少,两人说了会儿话,知春见荣钧有强撑之意,便走过去拉女儿。
  “蓉蓉别跟爸爸讲太多话,他会累的,你和外婆回家吧。”
  蓉蓉哪里肯,扭股糖似的粘在荣钧枕头边。
  “就让她再待一会儿吧。”荣钧说。
  知春只得放手,蓉蓉开始教爸爸唱她在幼儿园学的儿歌。
  知春和姚天若站在窗前低声说话。
  “那闯祸的司机有什么说法了没?钱怎么个赔法?”
  “不知道,荣韵在帮忙交涉,说是不太顺利。”
  姚天若嗔责:“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能做甩手掌柜,自己留点神盯着,关系到荣钧往后的医药费的。”
  知春不想在这时候讨论如此头疼的问题,心烦意乱地敷衍:“我知道。”
  她和母亲说着话,眼睛却始终望着床那边。
  蓉蓉一边唱歌,一边左右摇晃身子,两只小手抓住床沿,仿佛正坐在一条小船里。唱着唱着,她就挪到床尾去了,猛然一掀荣钧的被子。
  知春头皮一炸,像被电击了一样惊跳起来。
  蓉蓉惊讶地叫唤:“爸爸,你怎么只有一条腿了?还有一条腿呢?”
  知春踉踉跄跄冲过去,想弥补,想掩饰,但心知已于事无补。
  荣钧奇怪地静默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蓉蓉看看身后颤抖的母亲,又看看床上呆呆的父亲,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她还在等荣钧的回答。
  “另一条腿?”荣钧的声音却镇定得让人心酸,“……我把它藏起来了。”
  当房间里只剩下荣钧和知春时,他问知春:“我哪条腿没了?”
  知春张开发黏的双唇,语声干涩:“左腿。”
  荣钧沉默,脸上看不到过度的沮丧,知春在他身畔坐下,摸索到他的手,虔诚地握着,她想安慰丈夫,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语言总是苍白的。
  许久,荣钧才又问:“那右腿呢?”
  知春忙说:“右腿没事,好好的。”荣钧把目光转向知春,她一直可怜兮兮望着自己。
  “至少我还活着。”他说。
  08-冷暖
    知春到公司找袁松,他正坐在办公室打电话,两腿高翘到桌面上,不过知春一走进去,他立马就把腿给收下去了。
  电话那头大概是个重要人物,袁松笑容满面,中气十足,一句句承诺如同广场上的鸽子,飞得到处都是。他用表情代替语言欢迎知春,但热情显然还维系在电话上,知春只能坐着等。袁松是法人兼总经理,荣钧的办公室在他隔壁,挂的是技术总监的牌子。
  知春很少到荣钧的公司来,不过这间办公楼当初还是她帮忙找的,用了一点她所在公司的关系,以低廉的价格签下了这个写字间。袁松待她一直很客气,但也明白知春暗底下嫌他滑头,不太看得上他。几个年轻人在磨砂玻璃外假装忙碌得晃来晃去,却个个心不在焉。这里一共有三名工程师,还有一个负责后勤的女孩,平时都归荣钧管。
  袁松终于结束了通话,先把那女孩叫来,让给知春上杯茶水。“哎呀,荣钧不在,忙得我整个一焦头烂额啊!好多事只有他懂,我根本不知情。”
  知春开门见山说:“我想问你借点儿钱,荣钧现在每天的医药费都好几千,我应付不过来了。”
  袁松去医院看过荣钧,还给过知春五万块,他说算公司出的慰问金,知春当时心乱,没有多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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