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偶然

第8章


现在她说借,但其实她和袁松都明白,这个钱,最后能不能还,什么时候还都是不确定的。
  袁松问:“要多少?”
  “你账上有多少闲钱,暂时都借我吧。”
  袁松收起笑容,眉头蹙到一起:“荣钧没告诉你公司亏损得厉害么?”知春心知这次来要钱必不容易,但她不打算退缩,生硬地回答:“没有,他只告诉我最近半年接了不少单子,他忙都忙不过来。”
  袁松长吁短叹:“哎呀,接单子是一回事,收回款是另一回事,很多客户一到打钱就拖拖拉拉,咱们也没法老是去催,闹翻了脸将来更没活路不是?还有做验收的时候,那些鬼精的家伙总能给你挑点儿毛病出来,非要你给打个折扣,我前期投入和回收的项目款打平是经常的事,搞不好还得往里面再贴点儿,我这总经理不好当啊!”袁松一边说,一边观察知春的反应,末了还反将知春一军:“你和荣钧不至于一点存款都没有吧?”
  知春只能按捺住不悦,给他细数这两年钱款的用项,女儿出生后,他们换了间比现在稍大一些的房子,今年年初荣钧又说服知春拿出一笔不小的数目来为公司增资扩建,家庭小金库里已所剩无多。
  袁松忙说:“增资的事我也拿钱出来了,当时以为可以签到一家大公司的长期外包,谁知道白忙活一场,让人黑箱操作给搞去了。知春啊,荣钧出这事儿我很难过,也很想帮他,但真的是有心无力,公司目前经营困难,上回我给你那五万块,还是从我自己腰包里掏的,我想着大家兄弟一场,不能没点儿表示。”知春沉不住气了:“你是不打算借了?”
  袁松一脸苦恼:“我真拿不出来啊,知春!”他站起身,掏出钥匙在身后的文件柜里一通找,翻出几本帐本。
  “你看看,公司的帐全在这儿,是赢是亏一目了然,我不可能骗你的嘛!”
  知春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而且财务、销售都是袁松一手掌管,荣钧从来不过问,账本他想怎么编都行。
  知春看得又头昏又气恼,猛然站起来,摔下账本就走。“哎,你等等!”袁松慌忙拦住她,诚恳地表示,“要不这样,我找朋友借借看,但你们期望也别太高……”
  知春已经甩开他愤而离去。
  知春去找荣韵商量。
  荣韵说:“荣钧一向不擅理财,袁松又是个人精,他俩当时要合作我就反对,但荣钧不听!”知春苦恼:“我对他们的账目一窍不通,也不敢拿这事去烦荣钧。”“嗯,这事不能让荣钧知道。咱们也没那么多精力和袁松去扯,还是先救荣钧要紧。”荣韵沉吟了一下,“我手头有十万块是可以自由使用的,再要多拿就得跟你姐夫商量了。”
  她当场就带知春去银行支取了十万元,知春表示感激。
  荣韵却还是忧虑:“这点钱远远不够,往后手术和术后恢复都需要不少钱,我看还是得抓紧找肇事方处理索赔的事情。”
  知春忙说:“需要我做什么,姐你尽管告诉我。”
  “你先管着荣钧吧,他现在离不开你,索赔还是由我盯着,但事情比较复杂。”虽然事故由肇事司机负全责,但那是辆黑车,没有挂靠单位,所经营的运输业务均是由中间人转手给他的,只有口头协议没有纸面合同,他当时又是拉着空车在跑,中间人和服务单位都矢口否认跟他有过业务来往。
  “那打官司呢?”
  “这个事一是找证据麻烦,二来一旦打起官司时间可能会拖很久,荣钧根本等不起。如果我们只盯住司机,也拿不到几个钱。他们是夫妻两个人轮流开,听说家里养了一群孩子,经济状况很差。”
  知春没经历过事儿,茫茫然听着,心里觉得寒凉,却又找不到主意。荣韵安慰她说:“你先别多想,我们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
  知春佩服荣韵的沉着,她现在成了自己最主要的依靠,但她们的交谈内容仅止于荣钧,绝不深入。知春有时难免会在言辞中流露出依赖,荣韵却极少回应,她处事周到,却不热情。
  知春想,也许荣韵在这个家里见过了太多破碎的场面,早已处变不惊。她温和礼貌,骨子里却有种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漠。她关心家里的每一位成员,力图对他们一视同仁,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而这么做于她而言,似乎仅仅是出于责任,无关情感。
  但她确实帮了知春太多,知春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每天都有催款单送到知春手里,钱像水一样流出去,知春焦虑地盘算着,不得不四处找钱。求的最多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知春已经向姚天若开过两次口,第三次开口时,姚天若依然没有拒绝,她到房间里去开锁取存折,知春心怀愧疚在门外等着,她再三向母亲承诺会还,尽管期限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柜子的锁打不开,姚天若叫谢定安进去帮忙,知春不想在父母身边虎视眈眈盯着,好像一只贪婪的豹子,她搓着手在门外等。
  把养老的本都翻出来了,姚天若心里是有些怨气的,她忍不住向老伴嘀咕:“这荣家怎么这么倒霉,先是当娘的跳了楼,现在儿子又给轧断腿,早知道这样,知春当初还不如就跟着杨宇去北京算了。”
  谢定安劝:“你少说两句吧,谁想这样呢!”
  知春在门外却全听见了,瞬间脸色煞白。
  姚天若取了存折出来,正赶上知春抓起沙发上的包准备离开,她惊诧:“你上哪儿去?”
  知春头也不回:“妈,您的钱您收好,我不要了。”
  姚天若愣住:“你什么意思?”我这就回去卖房子!“知春说着,拉开门冲了出去。
  谢定安提醒瞠目结舌的姚天若:“一定是你刚才说的话给她听见了。”
  姚天若又急又怕,忙把手上的细软扔给老伴,着急忙慌追出去。知春已经下了楼,她顾不上气喘,蹬蹬蹬也跑下楼,终于在楼下的林荫道上看见了知春。
  母女俩一番纠缠,知春到底还是让姚天若给逮住了。
  “你发什么疯?卖了房子你住哪儿呀?快跟我回去!”
  知春在母亲怀里愤怒地挣扎,哭着声讨:“妈,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能那么狠?你怎么说得出那种话来?”姚天若也心虚,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安抚她:“好了好了,我乱说话,怪我!回家吧,乖!”
  知春被勾起的情绪却像洪水泛滥一样不可收拾,她一直在假装坚强,而姚天若随口几句抱怨就让她崩溃了。
  “你知道荣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涕泪交流,不顾形象地朝母亲吼,“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非要让他陪我去吃饭,他不会出事!妈!是你女儿害了他!”
  知春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痉挛,愧悔与痛苦交织在她脸上,姚天若吓坏了抱住女儿不断拍她后背:“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都是妈不好,乖,妈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知春闭着眼睛在母亲肩头哭得昏天黑地,她觉得好累,可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很长。
  “我不会离开他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她喃喃说着,像在对母亲宣誓,更像在对自己承诺。
  
    09-人很难逃得过自己的命运
    姚天若向知春建议说:“荣钧这一住院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天天守在医院里,蓉蓉肯定是顾不上了,孩子放在我们这儿没问题,但你爸每天坐公交车接送孩子太费时间了,所以我们想把她转到小区隔壁的金宝贝幼儿园来,你爸已经去打听过了,这家幼儿园口碑不错的。即使将来荣钧出院回家,也要靠你服侍,再加个蓉蓉你恐怕应付不过来。反正你想孩子了,随时可以回来看她。等你们的生活重新稳定了我们再把孩子给送回去,你看怎么样?”
  知春明白母亲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她眼下的现实情况确实也容不得有别的选择,只能同意。她又向公司申请为期两个月的长假,心里却已经作好辞职的准备,毕竟公司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上司很看重她,且知春在公司服务也已超过五年,又是罹患如此不幸,经过上层反复讨论,特批给她两个月假,保留职位和基本薪水。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荣钧成功完成了左腿的手术,身体其他部分也在慢慢好转。知春每天一早就像上班似的准时赶到医院陪伴荣钧,好多医护人员都认识她了,知道她是个贤惠的好太太。
  荣韵负责处理的肇事赔款依然不顺利,主要问题还是找不到可以承担责任的单位,肇事司机又拿不出多少钱来。
  知春随荣韵去过一趟司机的家,他们租住在三江郊区一个鱼龙混杂的私房住宅区,一间上下两层的楼房被劈成四块,分租给四个家庭,每家占一个房间,没有卫生设施和厨房,租户们在门前空地上洗衣服、择菜,厨房就架在门口的油布篷下,一做饭整条街都能闻到油烟味。司机夫妇一再向知春道歉,女人还流下了眼泪。那辆黑市上买来的二手车早已被没收,他们向亲朋东拼西凑来了五万块钱,由女人交到知春手里,至于以后的赔款,即使知春决定打官司,他们也很难再筹得到钱来对付。
  他们说话时,司机的三个孩子在房间里跑进跑出,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他们眨巴着眼睛看父母在客人面前道歉、流泪,心知家里来了灾难,他们紧挨在墙根处,一言不发,眼睛里的无辜和害怕让知春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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