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未止

第三十九章 牛车少年


孟秋方至,聒噪鸣蝉。雨后的摩豁城,暑热消散不少。
    绿浓花重的街市上,市民三两一群,围坐在树荫下谈天对弈。不乏沿街叫卖之人,路上却依旧人马匆匆,停留者甚少。
    城内人群熙攘之处,除了那在洪陆三地内名声远扬的摩豁玉市,便是东至关口、西达京都、南通宁边的摩豁南城门。玉贩子们进城倒玉,各地商帮车队往来,这两地便都是他们一行的必经之处。
    一辆牛车夹在商队与商队之间,缓缓驶出城门。老牛挪着步子,甩着尾巴驱赶蚊虫,下颚磨着鲜草,耳朵时不时扑扇两下。
    牛车上,一个少年脸上盖着草帽,翘着二郎腿,随手抓的一把狗尾巴草,蒙头之中,翻手之间,已成了一只绿兔。
    一阵歌谣从官道那头传来,由远及近,即使他感到那声音理他不算太近,却还犹自听到男人与孩童嘲讽的笑。
    他揭开草帽,支着身子向前望去。
    一人逆着他的方向,向他而来。
    那人着一身青衣纱帽,云锦直裾,腰佩古剑,牵御白马,身形僵硬,起伏上下。
    五六个孩童跟着那人,在马车蹦跳,朗声笑唱歌谣:“花楞楞,木楞楞,哑巴说话马牌蹭;面澄澄,馍澄澄,破箭换钱没人碰。留着画像有何用?不如回家乱哼哼!”
    幼童们每唱一次,便会哈哈大笑,路过的众人,听到这歌谣,也随那群孩子嘲讽地笑,对马上那人指指点点。
    纵是如此,那马上的青衣人也如同不曾听闻一般,行自己的路,对那些嘲讽他的孩童不管不问,无视处之。
    就在青衣人与他的牛车擦身而过之时,牛车少年却见那人本是纵使泰山压顶而无动于衷的纱帽,竟向他这边偏转过来,随后又转了回去。
    牛车少年纳闷。
    这人好生奇怪,早秋就捂着纱帽,严严实实见不得人。
    身下白马耳朵上竟挂着两道条幅。马朵一晃,将将滑下,却在掉落的前一刻,树了起来,将条幅生生勾了回去。看得他的心,随着那牌子和那耳朵,一跳一跳。
    他叫住这群孩童的领头,那领头小童跟其他几名孩童打了声招呼,就跑过来跳坐上他的牛车。
    少年凑上前问道:“……那牌子上写的什么字?给我读读。”
    幼童斜眼看他一眼,瞄到他手上用狗尾巴草编成的绿兔,一把夺过。幼童拨弄着那兔子绿油油的耳朵,道:“左侧是‘两金叶收购霍止人头’,右边是‘三青梅搜寻黄面女子’。我们叫他他不说话,我们笑他他不生气。莫不是修成了仙的怪胎?可笑不可笑?”
    那牛车少年听到孩童的话,神情一愣,面上疑惑。孩童不解地侧目,少年却只对他摆手。
    孩童跳下后,他双手撑着后脑,躺了回去。
    黄面女子他倒是认识一个,可那人真算得上是黄面女子吗?而那悬赏霍止人头的怪人,又是因何要寻黄面女子呢……
    牛车下了管道,沿着一条通向山沟里的小路行去。
    山路崎岖漫长。颠荡的牛车上,少年无半分焦躁。
    草帽盖在胸前,半作扇子,半是无趣。牛车上的他,眯着眼看那细碎阳光,透过树阴缝隙,搭在他稀疏的眼睫上,落入他通透的黑眸里。
    老牛熟悉地在山路上悠悠前行,走出了深林。晌午美美的阳光盖着他略显脏污的脸。
    下过雨的山沟侧,清凉削去了暑热甚多。
    山间画眉成对掠过,落单的一个停在老牛粗厚的脖子上。
    牛车少年对这鸟儿有些新奇。他盯着那画眉,怕它转眼间逃走,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盘坐,从腰间抽出一节牧笛。
    他手上牧笛的做工,算不上精良。可端口镶嵌的一块内里凝着三根金针的翠绿琥珀,着实为这牧笛添了几分贤贵,点缀的异彩华光。
    画眉偏偏脑袋,灰白的翅膀扑腾了几下,啾啾鸣叫着,鸟声回荡在山沟,空旷却不显寂寥。
    牛车上的青年吹了两下牧笛,同画眉声一样清脆。画眉立在老牛背上,啄了啄羽翼表示满不在意,却还是提了几句。
    鸟鸣山更幽,笛似故人来。
    牛车上的青年与那画眉对曲添趣,玩的不亦乐乎。
    老牛悠悠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在山林里已经看不见城里的炊烟了。
    画眉似是有些乏了,扑腾着翅膀飞开。青年的目光追随着画眉而去。
    画眉落在了一处小河边,青年跳下牛车,走向小河。
    清澈的河水股股向山外流去,河面上青年的脸波动着,傻笑着。
    青年捧起一捧清水,向自己脸上撩去,三两下搓尽了脸上的污泥,抹了抹凌乱的头发,又对着河水照了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浅草与花朵夹杂的河岸,一个衣衫朴实甚至有些脏乱的青年,对着手上的花傻笑,好似那花朵就是心爱的姑娘。
    他回到牛车上,将花朵那狗尾巴草捆成花束,左看看右瞧瞧,才将那花束放置一侧。
    牛车又穿过了几座山,终于出现了人烟。
    那是一个不大的村落,临河而建。村中多半人都在修建房屋。
    这个村子几个月前,还是仅有五六口的小村落。而今却来了不少难民,说是难民,其实也并非如此。
    他们曾经都是大燕禁军和铁军中的士兵,自从燕三王一仗失利,被燕皇幽禁后,便一直停留在镐京外待命。
    可没想到,那瘟疫纠缠不修,再一次蔓延,要了不少兄弟性命。他们被燕皇遣去西梁镇守,却连军饷都一直拖欠。
    一个月后,瘟疫这把杀伐的镰刀终于饮饱了鲜血,可更多的人却被饥饿夺取了性命。
    他们这才知道,这是,被遗弃了。
    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逃出军营,找寻家人,投靠亲戚。而盐城定海一战中被夺取家人性命的士兵,只好一路求生,一路讨饭。沿河到了这物产丰富的山林,隐居起来做了猎户。
    牛车上的青年到了村子,跳下车,挨家挨户地敲门去收猎物,与村人讲价开玩笑,话说的一溜一溜的。可当村民们问他打扮地这么精神,去见谁家的姑娘,他却是小脸一红,猎物都忘了那就跑开了。
    他将满载野禽鹿兽的牛车听到一边,拿起那在河边精心挑选过的野花,向村子最边上的一户人家走去。
    他的手紧张地有些颤抖,揉了揉紧张的有些僵硬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吱呀”,门刚被打开,那小伙便吓得闭着眼埋着头,将花束一举递向门前那人,声音有些紧张地控制不住音量,“颜……颜姑娘,我娘说你这样的姑娘陪我最合适,我会耕地会宰牲口,你会射猎会种庄稼,我娘说……说……”
    小伙子没有将话说完,就听到了门口那人憋坏的笑声,他睁眼抬头,才见原来不是他口中的颜姑娘。
    门口那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拍拍小伙的头问道:“你娘说要你拉你家大黄牛提亲是不?”
    小伙呆呆地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反驳道:“我……我没有!吴颜姑娘怎么不在此处?”
    门口那人扶着花白的胡子,和善地笑着缓缓道:“牛二啊,你怎么这般猴急。颜姑娘来咱们村还不到半年,就像将她娶回家了。再说,人家家人还未找到,她心中还有疙瘩没解,前两日才又搬回了河边的小木屋里……你去那儿找找,说不定正在打渔呢。”
    老人看着门口牛二的那滑稽的脸,继续调笑道:“得亏是我给开的门,若是那村东边头的杏花来开,你这小子下半辈子岂不是要抱着陀肥肉过?”
    ------题外话------
    有半章来不及修改了,明早再来看修过的吧。
    预告: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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