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烟花

71 第四章 9


柳青青自从中午接了曲令的电话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手头上的确有一些东西要整理,但也并非一定要今日做完不可,她自己都清楚,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而已。
    带着心思做起事来果然没有什么效率的,柳青青索性收拾东西从系办出来,漫无目的地在校园内走着竟然也走到了南门,对面就是T大附院。
    原来,再自欺欺人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总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吧,新的关系也总要适应的。而且,他是不是好些了,电话里毕竟听不真切,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他能够尽快好起来。带着这样的想法,柳青青毅然走进了附院住院部。
    七楼,曲令所住的单人间,整个房间内充斥着压抑且诡异的气氛。没有人说话,曲父曲母坐在一旁闷不做声,柳华章站在床尾神色莫名,柳子杰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曲令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整个人了无生气,五个人组成的画面就像是被定格般。
    柳青青的出现瞬间打破这一定格,五双眼睛同时看向门口,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哗啦啦一片一片再也粘不起来。
    对于自己的父亲和小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柳青青没有心思去考虑,她的目光从一进来就一直落在曲令那里,而曲令也正赤红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双眼中饱含了太多的情绪,柳青青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想要说什么,却整个人好像被施了法术般定定的说不出一个字。
    这样的沉默无言在曲令看来又有了另外的意思,柳青青无话可说了,原来今天这一切她早已知晓,一切的痛苦却是来自她的恩赐!
    他手中还握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那是滚烫的烙铁更是割肉的尖刀,曲令不想一个人被凌迟,于是愤然的把它掷向了柳青青,砸在她的身上然后落在了地上,封面上的字射入眼中,柳青青面色煞白。
    “曲令……”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声音,颤抖且不清。
    “你是在叫我吗,没打算给我换个姓?”语带讥诮,曲令自己都觉得陌生。
    “曲令……”声音更近了些,还带着急迫和哽咽。
    “怎么就哭了呢?你都叫了我两声了,我还没叫你呢。让我想想该叫你什么呢,老师?青青?还是……姐姐!”如此戏谑的话,伤的又何止是听的人。
    “小令,有话好好说。”曲父终于察觉出曲令语气的不正常。
    柳子杰好像就是在等这句圆场的话,于是立刻接道,“我们是有些急切了,但毕竟都是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以后还要相处的嘛。”
    本来中规中矩的话,只是他不知道曲令和柳青青之前的那层关系,于是,在曲令听来无疑又给伤口上补了一刀。
    一家人?还要相处?好!那就看看怎样能够继续相处下去!
    “想要成为一家人是不是该有些诚意?我只有一个问题,当初我妈妈为什么会独走他乡?”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却是难住了知情的三位柳家人,柳子杰看了看自己的大哥,眼神闪过一丝愤恨。
    “怎么?来之前没统一好口径?”曲令冷笑。
    “放肆!”柳华章怎能忍受这样的奚落,自然摆出了长辈的姿态。
    “哟,现在就拿出了做大伯的威严了,你可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呢!”曲令嗤笑道。
    这可把柳华章气得不轻,柳青青看曲令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忍不住道,“曲令,你别这样。”
    “我不这样你想让我哪样?你知道心疼你的父亲,我就不能心疼我妈!看来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要不你告诉我?”都拿出长辈的架势了是吗,可我不会任由你们搓圆捏扁!
    柳青青咬着嘴唇,不敢直视曲令的眸子,在曲令看来无疑又是心虚的表现。
    见柳家三人都不说话,曲令笑了,笑得很大声,“好,你们不愿意说,那我来说!”
    “我的妈妈,那个叫做秦怡的女人,因为她的身份和地位配不上柳氏的二少爷,自然被柳家无情的阻挠,最后心灰意冷飘零他乡!你们说,我猜的对是不对呢!”曲令说完,冷冷的看着他们。没人和他说过这段,但只要细微思考并不难知道真相。
    而且,从柳家兄弟的表情来看,他说对了。一切只是豪门里再平常不过的戏码。
    在座的人中,柳华章的面色是最不好看的一个,曲令的话就像是无情的巴掌,响亮地扇在他的脸上。他从来没有想过,二十多年前一步走错如今竟会招致这样势成水火的境况。
    本来在他的预想中,证实了柳子杰和曲令的父子关系后,曲令应该是有找寻到亲人的那种激动和喜悦的,就算不能立刻接受这样的关系,使之亲密无间,也应该是和平相处的模式,断然不会这样剑拔弩张。
    看来他低估了当年的错误,更低估了曲令。只是现在该做的都做了,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们的错,不该拆散他们。”大丈夫能屈能伸,柳华章想,为了大计,这个错该认,这个头该低。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柳总说的可一点都不费劲啊。”曲令不屑道。
    柳华章的眼睛直视曲令,隐含着的怒气被强压下来,“错的事我不去辩解,只是你爸爸是真的爱你妈妈的,当年你妈走后,他几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一直在想各种办法寻找,你可以不原谅我们当年的错误,但一定要认你的父亲,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说着看了看柳子杰,柳子杰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看曲令,“我知道,你妈妈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但她人已经去了,我再自责也没有用,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把这些年欠你们母子的都补偿给你。”
    听了柳子杰的话,曲令有瞬间的动容,父亲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为了求得原谅已经低声下气,是谁都会动容。只是,他想到了那篇日记,那篇秦怡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光记录的众多日记中的一篇。
    日记中写道:这里的山真多!村里的老人说,只有到了山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风景,想着以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趁着今天天气不错,精神也尚好,带着小令爬了一次。
    他才两岁半不到,一路上竟然异常的乖巧。山顶上的风景果然不同寻常,只是风大我怕小令受不住,待了没一会儿就下去了。半途,竟遇到了老同学,他也十分诧异,两人都愣了半晌他才说是来写生的,顺便做毕业设计。听了后我有些唏嘘,如果没出来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他还说了很多,说子杰如何的找我,问我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又问我牵着的孩子是谁的。我说是我的,他有些不敢置信,之后他没再问我也没再说什么。临别,他坚持要给我们母子拍张照,我拗不过就让他拍了。
    回到家,我才反应过来,他和子杰的关系不错,这次见到我回去后一定会和他说的,到时他是不是就会找过来?他见到我这个样子会高兴还是吃惊?他见到小令会不会惊喜?
    如果离开之前还能再见到他,老天待我也算不薄。
    曲令当时看完这篇的时候真想跑到秦怡的坟前大喊几句,你真傻,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来了吗?他没来!你到死他都没来!
    所以,这个结才是曲令心中关于自己的妈妈最大的结,如果解不开,那便回不去。
    “我不否认你对妈妈的爱,就是现在你说你依然爱她我也相信。”曲令看着柳子杰,语气淡淡的,“我只想问一句,在妈妈走离开后,你有没有从别人那里收到过关于她的信息?”
    柳子杰不明白曲令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眼神有些闪烁,这也正是他的痛,在得知真相之后无比懊悔的所在。
    曲令现在这么问出来,他只得回道,“是收到过。”
    “那当初为什么不去找她?”曲令的话随后接上,问得急切。
    柳子杰渐渐感觉出曲令这么问的意思,他有些不敢说了,因为答案是那么的可笑,会笑得他无地自容。
    曲令已然换上冷笑,“怎么?这段又没想好串词?”
    “要么,还是我来说?”曲令也不管众人的表情,反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样东西递到柳子杰面前,“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曲令手里拿的正是那张照片!
    “在找寻了近三年无果后,突然得到了所爱之人的消息,那一刻应该是异常激动欣喜的吧。可看到她手中牵着的孩子,是不是又立刻觉得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时你的内心一定是有怨恨的吧,全心全意把心系在一个人的身上,她却嫁人了,还和别人生了孩子。哦,对了,甚至还有嘲笑,嘲笑自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曲令娓娓道来,就像是在说着故事,末了,补上一句,“我的答案可还能入得了您的耳?”
    柳子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曲令仅凭自己的分析就把当初他看到照片时的感受说的几乎丝毫不差,他不知该慨叹自己儿子的聪明睿智,还是该叹息他这个做父亲的如此失败的事实。
    曲父曲母的内心也是异常不好受的,秦怡和柳子杰的事他们不好做过多评价,只是曲令是他们养育了多年的儿子,他们知道曲令本心是善良的,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亲生父亲,不管能不能接受,那份血缘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因此,他们绝不会希望父子反目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令,过去的事现在再去计较也于事无补,能放下的就放下吧。”曲父的话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一丝请求。
    曲令看了看双鬓已经斑白的父亲,眼神中流淌过一丝心疼。他是他们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现在竟然在劝他回归那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家,想必他们也是忍受着巨大的难受和不舍的。
    只是,或许只有曲令自己知道,他,回不去了……
    那么,他该做的更决绝一些!
    “恋人之间最起码要做到相互信任,你说你爱秦怡,却只是凭一张照片就否定了这份爱,可怜她还巴巴的守着这张照片,希望她爱的男人能够接他回家,望穿秋水也不过如此,望眼欲穿也就那样了吧。”
    柳子杰自觉错的厉害,深深地低下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可曲令觉得还不够,“那时我还小,很多都记不住的,现在残存的一些零星的记忆都是后来通过妈妈的日记才拼凑起来,可就是这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记忆里,妈妈躺在床上受病痛折磨的画面却占了绝大多数。带着这样的记忆,你们却要我回去,回到新的家里面去,说到那里我会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呵呵,对比现在的生活,还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呢。可是,我是人啊,一个活生生,有正常思想感情的人,你们可知道,回到那里,现实会和记忆形成多么大的冲击!那些好的,衣食无忧的,甚至是近乎奢侈的生活为自己所拥有后,而关于妈妈病痛的,苍白的面容就会更加清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不是享受,那是折磨!现在只不过是想一想而已,我就已经浑身发冷,为我的妈妈感到不值,难道你们还要逼着我回去吗?那么,她临死前的样子,头发近乎掉光,眼窝深陷而空洞,颧骨突出的吓人,整个人没有一丝的血色,已经灰白的面孔上只留下一双浑浊的眼珠看着我,这样的景象我之前从来没有记的这么清楚过,而因为你们的到来,我把幼儿时最不愿意回忆的画面记起来了,难道你们还要逼我回去吗?我不稀罕你们的补偿,如果真的要补偿的话,你们能还给我一个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妈妈吗?不能吧,不能就不要在这里演绎什么久别重逢父子情深!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还有,你们加诸在我妈妈身上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恨你们,恨你们柳家所有的人!这样,难道你们还要我回去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曲令的这一番控诉如此剧烈,已经让柳华章、柳子杰深感不安,他们几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只是一个人的恨竟然能够隐藏的这么深,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不过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曲父曲母看着已经陌生的儿子,老两口也是心头沉重,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曲令以后的生活依然会很艰苦,可是最起码日子过得简单而知足,而现在看来,平静的生活仿佛不会再眷顾这个平凡而老实的孩子了,这都是命啊!
    柳青青一直忍着没有哭出来,这样的曲令是他不曾见过的,那份坚忍内敛的形象和现在怒发冲冠的样子完全找不到一点可寻的痕迹。那原本是她所爱之人啊,尽管现在身份已然转变,可是那份爱怎能这么快就消除。
    他也是这样的吧,心中的爱还在,如果不能厮守永远,那就让这份爱为这个家再做最后一件事吧。柳青青想,这或许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曲令,上一辈的事不管对错都已经发生,秦阿姨在天有灵也肯定希望你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我父亲和小叔刚才已经表现出了悔意,难道就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吗?”很动情的一番话,柳青青只希望曲令能够明白。
    曲令深深地看着柳青青,病房内静的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了期待,曲令的怒气好像也在慢慢的消散,而目光却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一会儿竟是换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孔,只是那笑多少有些瘆人的味道。
    “我本想把话说的决绝一些,让柳家不要再来纠缠我,可是,柳青青,你为什么还要挽留我?”曲令像模像样的摇着头,嘴角带着笑。
    不等柳青青想要再说什么,他伸出手指制止,“我为什么不能回柳家,其他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你是要把我、把你置于何地?我这么说,你还要劝我吗?”
    柳青青眼中泛着泪光,紧咬着嘴唇,“曲令,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
    “够了!”曲令突然大喝一声,看着柳青青的目光中也充了血,“柳青青,你现在在这里说这些是嫌我还不够痛吗?那好,那我就让你如愿,我妈妈受的苦受得罪固然是我不想回到柳家的一个原因,可是,最主要却是因为你啊!我回去了,怎么面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心没肺的过下去?我告诉你,我做不到!刚进大学时我就被你深深的吸引了,那时还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等知道的时候又因为自卑而不敢有任何的表露,只想着每天能多看你一眼就知足了。后来我们彼此喜欢,可是因为师生的关系而躲躲藏藏,尽管这样我都是感到幸福和甜蜜的,我们甚至开始憧憬我们的未来,为了你,我甚至放弃了可以改变全村人命运的机会。就在这个时候,你却走过来告诉我说你是我的姐姐,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啊,我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姐姐,而且现在已经深入骨髓,完全割舍不掉。这样,你还能让我回去吗?回去后天天见到你,又要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这是姐姐,不能再有那种爱了。还是无时无刻都要提醒自己压抑着思念和痛苦。又或者是,让那块本该在黑暗角落的疮疤暴露在阳光之下,日日夜夜鞭笞着我,告诉自己,我和我的姐姐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而现在它有一个丑陋的名字叫乱伦!”
    “啪!”柳青青的巴掌狠狠的打在曲令的脸上,也打在他的心上。早已盈在眼眶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汹涌而出。
    他怎么可以这样!那是他心里的伤,难道就不是她的吗?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赤^裸^裸的把它昭示在众人的面前!
    如果说之前柳青青还带着不舍同情赎罪的心来面对曲令的话,那么现在,她也恨了,她不愿再面对他,于是夺门而出。
    剩下的人都已经惊呆了,柳子杰算是最悲情的一个,儿子没要回来,竟然生出了这样的丑闻。没能和秦怡在一起,是因为柳华章,现在儿子不认他是因为柳青青。可笑他的一生就毁在这对父女的手上,于是他更恨了!什么家族未来企业兴衰,都是狗屁!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想好过!柳子杰愤恨着,仇视着柳华章,接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柳华章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带着莫名的情绪看了看曲令,想说什么终究一个字也没说,转身出去的时候曲令似乎听到了他微微的一声叹息。
    现在病房内只剩曲家人,曲令心中对父母是有愧的,他们本不应该参杂到这些恩怨中来。刚想说什么,目光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荣炳森。
    曲令眸光微闪,“你都听到了?”
    “如果我现在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是不是有趁火打劫的嫌疑。”荣炳森呵呵的笑着,有些不怀好意。
    “就算我和柳家有关系你也不介意?”曲令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无奈荣炳森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什么时候入职?“曲令没有再犹豫。
    “随时。”
    曲令起身下床,走到曲父曲母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阿爸阿妈,感谢你们多年的养育之恩,对不起,现在我不能再继续完成学业了,村民们的恩情我时刻都记着不敢忘,将来也一定加倍报答。”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
    曲父含着泪扶起曲令,“一家人不说谢不谢的,我们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现在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么以后的路就真的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不管结果如何,这个家永远等着你回来。”
    曲令抬手,用穿着的病号服使劲的擦了擦眼泪,转身对荣炳森说,“我要退学。”
    荣炳森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轻轻回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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