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烟花

23
    在学校食堂相遇的那天，曲令问柳青青，我们在一起吧。柳青青羞涩，却是颇为坚定的点了点头，她的态度倒是让曲令愣神了片刻。
    然后，他们一起在校园里边走边聊，一如所有热恋中的情侣，有好事者拍照他们也知道，可并不去理会。别人只看到他们亲密的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在操场上的时候，曲令问柳青青，问她知不知道她刚才的决定所要面临的后果。
    柳青青说，你既然敢这么问，想必心中早已有了决定，我只不过是为你的决定提供支持，我相信你不会无的放矢，既然问了，也必定有了后续的打算。
    说曲令不感动那是假的，一句我相信你，更胜过千言万语。情至深处，曲令再次把柳青青热切的揽在怀中，他需要她，所以抱得更紧。
    曲令的依仗自然就是柳青青的身世，他不让柳子杰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一个人叫了二十多年的爸爸，突然有人和她说这个爸爸是假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这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曲令是有过类似的体验的，只不过他当时还小，知道自己生父并不是他每天叫着的阿爹的时候才是一个小学生，他那时并没有找寻亲人的愿景，慢慢长至成人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直到柳子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有十足证据证明血缘关系的时候，曲令才真正体会到电视上演绎的失散多年的亲人重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那一刻，他是激动的，也是渴望的，偏偏现实要他抑制住这种激动和渴望，并最终吐露那些毫不留情的话语。
    如果是柳青青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样？她能承受住亲人关系的突然转变吗？对于即将面临的亲生父亲，她又会有怎样的情绪和态度？这一切的一切，她会坦然接受还是消沉萎靡？曲令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他才怕，不敢把真相这么早的告知。
    有人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何不干脆一些。说是容易，真正要做到岂是那么容易，尤其是面对自己所在意的人的时候。
    这份决心就更是难下。
    柳青青也是有着玲珑心思的，曲令不说原因她就不问，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察觉不到。两人虽是在亲密挽手散步，可曲令数次欲言又止的微表情并没有瞒过柳青青。
    柳青青想，曲令还是当初的那个曲令，有什么事都喜欢藏着憋着，可她今天就是要撬开他的嘴，让他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体育场边的看台处绿树如茵，柳青青说累了，拉着曲令过去歇一歇。正是晌午时段，操场上并没有多少人在运动，看台上坐着的就更是寥寥，离他们最近的学生都在百米开外。
    曲令刚坐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台上视野极好，又是在最高的一层，身后是围墙和大树，前面是宽大的运动场，如果有什么人接近的话一目了然。
    他大概了解了柳青青此举的目的，看来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的。
    果然，刚一坐下，柳青青就直奔主题，“曲令，你说在一起我不问缘由的点头答应，为什么呢，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曲令侧头看向柳青青，他明白她的心意，却不妨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柳青青也看出曲令的讶异，“和你在一起可能要背负很多东西，但既然有了决定，这些压力我就不会再去顾忌，我希望我们顶住了各方的责难之后，生活的快乐安宁，而不是让你一人承受着一些我不知道的痛苦，那样的话，你以为我会好过一些吗？”
    言辞恳切，句句在理，曲令知道自己不该再畏首畏尾，他应该相信柳青青的，她做了在一起的决定，那是要受世人唾弃，谩骂，诋毁，嘲笑，诟病的决定，是让人一辈子都不能抬头做人，提心吊胆的决定，这已经不仅仅是勇气可以完成的，它还需要强大的意志。
    柳青青不是盲目的人，她相信曲令的同时，曲令也应该更加的相信她才对。
    于是，曲令决定不再犹豫了，柳青青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青青，你有没有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曲令虽然决定说了，可还是觉得应该慢慢来，“如果不是出现实质转折的话，我到死都不会说出在一起的话。”
    柳青青隐约觉察出一些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是，下面说的内容可能比较残酷，青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曲令不放心，轻轻揽住她的肩，已能感觉到有些微的颤抖。
    柳青青目视远处，深吸一口气，“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许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直白的话，直白的语气，曲令也不绕弯子了。
    柳青青不是没有做过这种假设，可毕竟证据确凿，亲子鉴定书都在那摆着呢……脑中灵光闪现，柳青青惊觉，不对！亲子鉴定的确是鉴定了柳子杰和曲令的父子关系，那么，她呢？
    她是柳华章的女儿，没错吧。爸爸和妈妈结了婚，然后生下了她，不会错的，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呢！
    这时的柳青青已经意识到曲令接下来要说什么，她不想听，可是在曲令问她要不要继续的时候，她点头。
    “昨天，我……柳……子杰来找过我，”曲令现在还不能那么顺畅的叫出爸爸，“因为他最近查出来一些事情。”
    柳青青的心剧烈跳着，语气却依然平静，“说我不是我爸的女儿，是吧。”
    “你怎么知道！”曲令惊呼，脱口而出。
    “你说了这么多，我要还是一点都推断不出来，那真是太无知了。”柳青青自嘲，心里却是苍凉的声音。
    柳青青有些悲凉的想着，小时候的愿望现在终于实现了。那时，爸爸不亲妈妈不爱，她想过自己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如果不是，那么她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中还能心安理得一些。
    现在，当初的愿望变成了现实，她却没有一丝的喜悦，终究是长大了吧。这么些年，就算没有父女亲情，也是有养育之恩的，柳青青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么一想，她的父亲还不算是最糟糕的。
    就是这个不算糟糕的父亲，以往模糊的形象在印象中慢慢加深，渐渐向一个合格的父亲转变的时候，有人告诉她，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让她一时怎么接受。
    内心尽管已经翻江倒海，最起码表面上伪装的很好。
    曲令能感受到柳青青的情绪在努力的克制，但是猛药已下，现在停止势必造成延续性的伤害，他更加紧密的抱着她，“青青，有什么话不要憋在心里。”
    柳青青心中觉得好笑，刚刚明明是让曲令说出心里话的，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我懂，你接着说。”在残酷的现实，她也要知道全部。
    曲令吻了吻她的发，盯着她细嫩的脸颊，“你的血型和伯父伯母的都不一样，你知道吗？”
    柳青青没有回应，只是心中想着，哦，是这样么？她还真不知道呢。如此简单的常识她自然会懂，也正是如此简单，她才觉得可笑，二十多年了，她一直都不知道父母的血型。
    “还有吗？”柳青青想，应该不止血型这一个。
    于是，曲令也不再拖沓，把那天和柳子杰见面讨论的都说了出来，唯独隐去了荣炳森这一部分。
    柳青青安静的听完，脑中也有了模糊的印记，母亲去世后，她整理过一些遗留下来的老旧物品，其中有一些老照片和她的出生证明。照片大多平淡无奇，只有一张是夫妻俩的合影，结婚当天照的，上面还有日期，9月26号，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父母的结婚日期。然后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出生证明，出生体重6斤3两，体长50厘米，各项指标正常，出生日期5月20日。
    当时，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回想起来，她不可能只在母亲的肚子里只孕育了不到八个月就出生，还是健康的出生。
    这一刻，她明白了，明白了所有。父亲的疏离，母亲的责难，原来他们都知道她的来历，她原本就不该是属于这个家的存在。
    发现了事实的柳青青觉得自己很可悲，并不是因为身世而可悲，而是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而可悲。
    说到底，还是因为感情吧。她对这个家没有多少感情，对父亲没有多少感情，正是因为淡漠，也就不觉得伤彻心骨。
    柳家把她抚养成人，她出卖自己两年帮柳氏度过危难，这一切的一切，都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