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金边的巫云

39 耳朵看相


杨辉坐在“驴耳朵”的二楼,音乐低得像是暗涌的地下河流,周遭是高大到顶的书架,有客人在看书,几盏橘色的灯随意散落,通向三楼的楼梯口依旧放着“顾客止步”的牌子。他知道上面早就落空了,而这里依旧是喜欢它的人停靠的港湾。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离开周承家,周承给他的,当时他的说话声音轻飘,“哦,这是在她的画稿里翻到的,我想它应该属于你的。”
    当时杨辉不能肯定这是属于他,可是坐在了这里,他却确信了。
    小时候,你站在高高的房檐仰望天空,
    推开窗,我看到蔚蓝天空和旷野的风,
    大声呼喊声音回回荡荡,
    张开翅膀如云从从容容,
    长大后,淹没在人群你还是仰望天空,
    而窗外,我只看到烟雾弥漫人群熙攘,
    是什么让世界如此匆忙?
    看时间还有什么是永恒?
    SKY 它依旧在聆听,
    SKY 它等你去旅行……
    杨辉从柜底拿出纸和笔,飞快的记录下脑中流淌出的音符,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辉哥。”
    杨辉转过脸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手中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柠檬茶,“阿朗。”
    他却并未停下手中的书写,只待完全记录完了,才抬头又看了眼舒朗,不好意思的笑了。
    舒朗逸脸的讪笑,“你这是被我姐金屋藏娇了啊?”
    杨辉哑然失笑,“这不就是怕你妈的饭勺嘛。”
    “你就这样怕被我妈打啊,我可以是从小打到大啊。”
    “主要是你姐心疼我啊。”
    巫云回来后带着霏霏回了几次舅妈家,每次杨辉都送到小区门口就被赶回去了,如此不见光,杨辉虽然委屈但也感觉幸福。
    当年巫家出事后,罗英曾带着人到舅舅家大闹一场,那是外婆正在家里,一气之下脑溢血背过气了,原本上五楼不喘气的老太太,自此就在床上躺了十来年,最差的时候连巫云都不认识。
    至此连累到杨辉也被舅妈恨得咬牙切齿。
    “我妈是疼我姐啊,虽然当然她把我姐赶得远远的,说是不要祸害我们家,那也是不想我姐收到你家的骚扰,情急之下的话,这次我姐夫出事,她私下里都打了好几个电话要她回望城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会记起当年的事情了,只是……”
    “只是,对我还是恨之入骨。”杨辉苦笑自己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你和我姐都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毕竟我小姑那么好的人,身后却被人说得如此龌蹉。还有我姑父,若是不是学校师生联名上书,或许现在早已阴阳两隔了。”
    杨辉把头深深的埋入掌中,往事不堪,却必须面对。
    “辉哥,你真的决定和我姐在一起啦?”
    “真的,这些年,我从来就没改变过。”
    “那你父母怎么想?”
    “其实不管他们给我什么态度,我早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大不了断绝父子关系,离开望城,只是我不想让你姐再背负什么难堪了,我想我会尽力使其圆满。”
    “那就好,我爸妈那边,我会尽量想办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该淡的也都要淡了。”
    杨辉连忙摇头,“我对你姐的感情从来就没淡过。”
    “矫情。”舒朗喝了口柠檬茶,“真酸,我看这酸东西再放糖也是酸的。”
    两个大男人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引的其他的客人纷纷抬头侧目。
    两个人又聊了些其他,舒朗起身告辞,杨辉把他送到了门口,车子开过一段,舒朗看后视镜中杨辉站在路灯的阴影下,有种孑然一身的孤独感。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虽然他只比他大上两岁,但处处都当他弟弟护着,好吃的好玩的也从不拉下他,刚入初中那会,他被高年级的男生拦着要钱,被杨辉知道了,带着几个朋友把人家拦住,据说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沟通了一番,钱不但要回来了,人家还很友善的要和他做朋友。为了这件事情,巫云还担心了很长时间,而杨辉却非常豪爽的说,以暴制暴固然痛快,但以柔治暴才是彻底。当年对他的崇拜之心到现在都未曾退消过。
    这些年很多人都急躁得求着痛快的以暴制暴,连他也早已经忘记了说过彻底解决的方法,而现在终于要静下心来了。
    “驴耳朵”在这条繁华的购物街上属于异类,一座尖顶红瓦的三层小洋楼,每个窗户四季都开满了鲜花,绿色的藤蔓从下一直攀爬到房顶,第一次见它的人都会有种置身于地理夹缝中的错觉,它的宁静和恬适,和两边及对面挂满的世界名牌的LOGO格格不入的生硬感,忍不住让人脚下一滞。
    而事实上它也是如此的。
    店内的设计是明快的地中海风格,和所有的休闲场所一样,散漫舒适,可以停一停,靠一靠。可是墙上挂着的几桢漫画,又让人心情紧张起来,黑色的简单线条,荒诞怪异,如混沌之初,又似世界之末。
    若会觉得心有不宁,那它还有个雅致的后院,在这寸土寸金的闹市一隅,如掌中的清泉般珍贵。
    据说,最美是在夏夜,满墙紫色的蔷薇暗吐芬芳,一棵不止什么年代的枯老柳树,如卧佛般的歪着长长脖子,上面剩下为数不多的柳条还在随风拂面,难能可贵的是树杈上还顶着硕大的鸟窝,叽叽呀呀的不是什么鸟。树下还有一汪人造的泉眼,两棵羸弱的柿子树。这都只是院子的一角,而剩下的大部份是一架巨大的葡萄藤,下面摆下四张长条绰绰有余,当葡萄成熟之际,烛火摇曳,花香暗涌,泉跃,鸟鸣,咖啡,糕点,再摘下一串阳光雨露自然成熟的葡萄,宛如世外桃源。
    二楼更像是一个私人场所,四面到顶的书柜,全是限量珍藏的图书,建筑历史地理机械,更是有不同语言的多种版本的古今中外名著。曾经有好事者,欲出高价购买一本绝版书,但都被店长欧阳阳一口回绝了,据说这是老板娘的私人珍藏,也有人很诚意的压上几千块钱借本几十块钱的书,还回来的时候死活都不肯收回押金。如此慷慨的私人珍藏能敞开着让人欣赏,有这样胸襟的女人不免会让人心存觊觎。
    有人甚至打听到老板娘就常年生活在“驴耳朵”的三楼,那块“游人止步”的牌子后面,但没几个人见过庐山真面目,丑陋无比?还是自闭人群恐惧?或是身体残缺?
    猜测总引来猎奇,价格咋舌的咖啡,每日限量的手工糕点,也总能吸引城市各个角落或精英小资货文艺另类,来浅尝辄止。
    散散漫漫,又故作沉稳,这些都是巫云所有喜欢的,还有那个逗比的店长欧阳阳,八卦,市侩,总算让这里接了点地气。
    此时她把正在忙碌的巫云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感觉那个在角落的女顾客很是古怪。”
    巫云顺着眼光望去,那是个年轻的女子,玲珑的身材,知性的打扮,正微仰着头看墙上的漫画,能够看出是位白领。
    “难道她点了碧螺春?”巫云低声回复。
    “你怎么现在和杨辉一样,说话耳朵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啊?”欧阳阳不满的说着,却又把巫云拉近了身边,“巫云你别不信我啊,我在‘驴耳朵’呆了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哪些人是来蹭网工作的,哪些人慕名来看绝版书的,那些人是装逼显品味的,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反正没几个人是为喝咖啡而来喝咖啡的。老板娘以前说过的,喝的不是咖啡,是当时的心情,那可是由内而外,从脸色相貌上看出来的。你知道我们店为什么叫‘驴耳朵’吗?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对能被别人看到,却又不想让人家知道的驴耳朵。不懂了吧,这还是老板娘告诉我的,我也琢磨了很久,慢慢的就养成看人习惯看耳朵了,也很有意思的。”
    巫云听着一丝促狭,“那我的呢?”
    欧阳阳瞥了一眼她的耳朵,“小耳朵,安静耐心,适应性强。”
    巫云听着忍不住摸了下自己耳朵,耳轮尖廓,以前杨辉老说她长着精灵般的耳朵……
    “杨辉的耳朵,有小聪明,反叛,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情感到兴趣,不喜欢被人安排。那个小戚的耳朵,倒是白手兴家,靠自己,不过易犯桃花。”
    巫云听了连连点头,似乎有点意思,“那老板娘的呢?”
    “她的?”欧阳阳一脸苦瓜样,“等我的研究稍有成果了,她就消失了。”
    巫云抿嘴浅笑,看着欧阳阳的圆润招风耳,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自从她来了,两人一班,变成了三人一班,欧阳阳完全处于无所事事的状况,看来人是不能太闲了。
    巫云转身就要往里走,欧阳阳又把她抓住了,“下午的小松饼还没烤呢。”
    “急什么啊,还有十五分钟呢,巫云,你真的别不信我,那个女人虽然聪明漂亮,家底丰盈,但耳朵随着年龄也是会有变化的,以后怎样不知,但此时她应该是内火旺盛,巫云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敢肯定,她虽然带着笔记本电脑,但是那只是摆设,她是不会打开的。”
    “这个怎么算啊,或许人家本来就是做完了工作,想到这里来喝杯咖啡的呢。”
    “巫云,我刚才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啊?没人会为了喝咖啡而到这里来喝咖啡的。哎,你这智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释了。”欧阳阳说着抚额作痛苦状,“墙上的那些漫画你看过的吧,那是老板娘画的,她说那是她的梦境,那实在是诡异的场景,老板娘称它为孤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孤城,越孤单在这城里陷得越深,而孤独来自你封闭的自我,越封闭说明越有秘密无处宣泄。你说,你会对着那些画,这么长时间的看吗……”
    小美端着餐盘从楼上下来,朝巫云做了个同情的鬼脸,似乎也为能摆脱欧阳阳的神神叨叨和雀跃。
    “小美,替巫云把那盘小松饼烤好呢……”欧阳阳音高八度的对小美说。
    那个看画的女人似被惊到了,突然转回头望着巫云,巫云也忽觉眼熟似的望着她。
    果然,没有人会为了喝咖啡而到这里来喝咖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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