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诞生之日

第34章


「倾听我言!」我会这么对孩童说。阿姨村落的孩子们来来去去,仿佛溪流的鱼儿,三两成群,有些幼小,有些硕大。当孩童们来到我家,我会说唱故事让她们倾听。当孩童们离去,我于沉默之境继续说唱故事。有时候,我加入吟唱环,将旅行所获分享给年长女孩。这就是我生命的全貌,除了工作,我随时清澈觉知于自身的本质。
  借由孤寂独存,灵魂得以摆脱术法的控制。借由觉知,神魂远离百无聊赖的迟钝。倘若你真正觉知,没有真正无聊的事物。或许这会让你恼怒,但你不会感到无趣。倘若这是乐趣之所在,只要你保持觉知,趣味就会长久保存。保持清楚的觉知是神魂最艰难的工程,我如是体认。
  我帮助乌丽生下她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并与她嬉戏玩耍。过了几年,我将左耳垂的避孕晶石取下,遗留某个细小的针孔。我以烧灼的长针再度穿刺针孔,伤口痊愈之后,我在耳洞处佩戴某颗细小宝石,那是我在巡弋生涯的斩获,在某个废墟找到的珍宝。生活于瀚星船舰的岁月,我见过某个男子这样装饰他的耳垂。当我开始采集作物时,我的耳垂就悬挂这小小的宝石。我特意避开红石谷,那男人以为他拥有某种权利,可以取得我的一部分。我还是很喜欢他,但我讨厌他身上那股术法的味道,他妄想着征服拥有我的念头。我往山脉前进,朝向北方。
  返家时,一对男子甫定居于老旧北屋。少男在男孩团向来成对行动,当他们离去,也会成对同行,这有助提升他们的生存机率。有些配对有性爱关系,有些则否;有些搭档始终在一起,有些则分道扬镖。就在去年夏天,北屋的其中一名男人与别的男人远行,留下来的男子长得并不英俊,但我曾留意他。他颇为结实,身材与双手都强壮粗短,我喜欢这模样。我有稍微与他调情,但他非常害羞。此时正是银雾时节,雾气盈满河流,他见到我耳垂悬挂的宝石,眼睛一亮。
  「很漂亮,是吗?」我说。
  他点点头。
  「我戴上它,是为了让你注意到我。」我说。
  他实在太过羞怯,最后我只好摊牌。「你知道,倘若你只喜欢与男性做爱,只消说一声便是。」我还真的说不准他的心思。
  「不,不是的。」他说。「不,不是。」他嗫嚅一番,然后往山路下行。然而他频频往后望,于是我缓慢跟随他,不确定他究竟是想要我,还是想要摆脱我。
  男人在红根树丛前的小屋等待我,那是一座秀丽的小亭,绿叶满满环绕,你可能行经、但未曾留意它的存在。就在屋内,男人在地板铺满甜草叶,深邃干燥且柔和的草毯,气味仿佛夏日。我走入门内,必须弯腰进入,因为门楣甚矮。我坐在夏日气味的甜草毯,他站在外头。「进来吧。」我说,男人缓缓入室。
  「这草毯是我为你而做的。」他说。
  「现在,为我生一个孩子。」我说。
  于是我们开始制造婴儿,那一整天,以及其后。
  如今,我终于要对你陈述终章,何以在这许多年之后,我会呼唤登陆艇前往荒地与我会合。经过这么漫长的时光,我并不确定,瀚星船舰是否还驻留于星际之间的真空。
  当我的女儿出生,她是我心之所欲,我灵魂因此完满。在去年,我儿出生,而我知道此举无法成就完满。他会成长为男人,离去,战斗,承受,宛若每一个此星球的男人,生死如油麻菜籽。我女儿的名字是叶德倪珂,意味着「叶子」,也就是我母亲的姓氏。她将会成长为成年女性,以自身意愿选择去留。从此而后,我将彻底独居。这是万物该有的面貌,亦是我心所欲。然而,我是同属于两个世界的个体,我是自身这个世界的单独个体,也是我母亲世界的人。没错,我欠她世界的后代一个交代。于是,我传唤登陆艇,对舰艇上的人们叙述我的故事。她们将我母亲的报告交给我阅读,而我在她们的记录仪器上书写自己的故事,写下神魂锻链的过程,为了那些想望学习灵魂之道的个体而说。对于这些个体,对于后代,我如是说:倾听!规避恶质术法!透彻觉知!
  老音乐与女性奴隶
  伊库盟派驻于维瑞尔星的情报长,其瀚星姓名为索希凯维南—沐克瑞丝·洢思丹;他在维狄欧一地有昵称为伊思达顿·阿雅,意思是「老音乐」。此时此景,他感到无聊。进行整整三年还不停歇的内战,就是他感到无聊的原因;然而,在他透过传译通讯机呈交给瀚星常驻使的任务报告内,他倒是单刀直入,称自己是瀚星驻维瑞尔星糊涂情报长。
  虽然「合法政府」封锁了大使馆区,严禁任何人员出入,断绝资讯流通,洢思丹还是保有一些秘密通讯管道,能够联系上自由邦的朋友。到了战火绵延的第三年夏天,洢思丹晋见大使,请求获准出一趟任务。由于「自由解放军」与大使馆之间的可靠联系断绝,解放军询问洢思丹(「他们是怎么联系到你的?」大使问;洢思丹解释,透过一名送货员),是否能请大使遣一两位外交人员跨越界线,与解放军成员碰面对谈,且让人得见双方会面。此举是要证明:纵使那些宣传和封锁讯息的手段,纵使大使馆人员现今只能待在吉特城内,大使馆并未支持合法政府,而是保持中立,随时预备与取得正当权威的任一方对谈。
  「吉特城?」大使问。「算了,不管它。只不过,你要怎么到那边去?」
  「哎,你总是问一些乌托邦问题。」洢思丹说。「嗯,我的眼色可以用隐形眼镜蒙混过去,只要没人太靠近打量我。跨越边境倒是麻烦了点。」
  这座大城的外观泰半依然完好,政府机构、工厂与仓库、大学学院俱在,还有观光胜地:图尔大神殿、剧场街、老市场里好玩的展示间与壮观的奴隶拍卖大厅——打从奴隶贩卖与租用制度电子化之后,这些展示厅堂已经废弃无用了。除此之外,还有无以数计的街道、马路、中央大道,紫花弥漫的贝雅树盛开于尘埃处处的公园;无数的商店、棚屋、磨坊、铁轨、车站、公寓大楼、房屋、奴工舍,邻近社区、郊区,以及荒郊野外。这些事物绝大多数还存在,一千五百万人口也大多存留,然而,先前的复杂性已不复存。种种连结均断毁,毫无互动,这是一具中风瘫痪的脑。
  最严重的破坏是一道粗暴的爆破,犹如以斧头直直劈穿脑桥般,形成一公里宽的无人荒地,此处的建筑与街道尽化为残骸碎砺。这道「大裂界」以东是合法政府势力范围:城中心、政府机构、大使馆区、银行、通讯塔、大学院、壮丽公园区、上流社区,以及通往武器库、军营、机场、太空港的交通要道。分界以西则是自由城,灰尘区,解放军阵营:有工厂、劳动工社、出租奴工的宿舍、老戛列欧的居住社区,无数的细小街道蔓延为平原。通贯东西方的高速公路,如今一片空荡。
  解放军成功地将洢思丹偷运出大使馆,一路直达大裂界。昔日,他与解放军早已经熟谙这些程序,将逃亡的奴工偷渡到双子星亚欧威,让他们迈向自由。如今,自己是被偷运的一方,而非走私者,洢思丹觉得煞是有趣。纵然这情况比较怕人,但压力却减轻许多,因为他无须负责,他是行李而非搬运工。然而,这条连络网络的其中一项环节显然出了差错。
  洢思丹与朋友徒步走入大裂界,经过部分区域,抵达一座半毁的公寓,底下停着一辆废弃的小货车。就在分崩离析的挡风玻璃后,卡车驾驶冲着他咧嘴嘻笑。洢思丹的向导示意他前往后座,卡车宛如狩猎猫儿似的发动,循着一条疯狂的路径,在废墟之间蜿蜒穿梭。他们几乎就要跨越分界,正在一片先前可能是街道或市场的石砾地上颠簸前行时,卡车转向,停住,响起咆哮声、射击声,货车的后座门被唐突撞开,一群男人扑向他。「喂,轻一点,」洢思丹说。「手脚轻一点。」这堆男人拽着他,把他的手臂扭一到背后,下手很是粗暴。他们将他从卡车拖下来,扯掉他的外套,压制住他开始搜身,然后押解他走向一辆正在卡车旁等候的车子。洢思丹想知道卡车驾驶是否已经被杀,但无法转动视线,直到这些男人把他推入车内。
  这是一辆老旧的政府专用礼宾轿车,车体深红色,宽敞修长。这种车子专司接送大庄园领主出席议会,接送大使往返空港。车子的主座区可以纱幔分隔女性宾客与男性宾客。驾驶座与客座严密隔绝,尊贵的客人绝对不会呼吸到一个驾驶奴工的气息。
  有个男人一路一直将洢思丹的手臂反扭于背后直到车前,然后将他的头颅朝前推入车内。他发现自己夹在两个男人之间,面对另外三人。车子发动时,洢思丹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已经老得玩不起这些阵仗了。」
  他放松静止,设法让痛楚与恐惧消退,但此时还不宜移动肢体搓揉受到剧烈扭伤的肩膀,还不能正视那些面孔,也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打量周遭的街道。只凭两抹瞥视,他确认目前车子正经过雷伊街,往东行,离开城市。直到此时他才赫然明白,先前他还一直相信这些政府走狗会将他带回大使馆呢。他真是个大,傻,瓜。
  他们横行街道,无视于街头行人震惊的目光。现在,他们飞驰在一条宽广的大道上,依然往东行。虽然洢思丹处境颇为不妙,能离开大使馆,呼吸外界空气,置身世界之中,移动,快速移动,还是让他感到十分快悦。
  他谨慎地抬起一只手,按摩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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