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诞生之日

第45章


他溃坐于小径,上气不接下气,头冒金星等级的昏沉紊乱。亚拉梅拉的花园显得无比璀璨,同时变得非常微小,从他的视域慢慢滑开,比起故星的家园更遥远。
  洢思丹并未失去意识,但他的脑海的确失去清晰度,浑沌迷惘了好一阵子。不少人将他团团围绕,他们都来到屋外,周遭的事物弥漫焦肉气味,黏附于他的嘴后方,这味道让洢思丹反胃欲呕。接着,康莎出现了,那个脸庞泛蓝、小不点一只的沉睡婴儿就挂在她的肩头。迦纳也出现了,正在与那些人谈话。「他的确与我们成为友人。」某个手掌粗大的年轻男人告诉他,为他受伤的脚从事急救措施,将绷带扎得更严紧些。虽然造成剧痛,包扎之后,他感觉较为舒适。
  洢思丹仰卧于地面草丛,他身旁的男人亦以仰躺之姿倒在草丛——原来这个伤患是麦托伊,那个阉男。麦托伊的头皮血淋淋一片,黑色头发烧成一团焦褐色短发;面容的尘色皮肤苍白泛蓝,宛如初生婴儿。麦托伊安静仰躺,偶而眨眨眼。
  阳光从天际俯照。就在附近周遭,一大群人正在窸窣谈话,然而洢思丹与麦托伊还是仰躺不动,没人来打扰他们。
  「飞行机是从贝伦一地前来吗,麦托伊?」洢思丹询问。
  「是从东方飞来。」麦托伊粗糙的声音显得微弱气虚。「我猜,应该没错吧。」过了一阵子,麦托伊开口说话。「他们想要越过河。」
  洢思丹思索了半晌,但他的心智尚未回复原先的机敏度。
  「是哪些人想要越河?」最后,他这么问。
  「这些人啊,农田劳工,亚拉梅拉的奴工。他们将离开庄园,与军队会合。」
  「侵略军?」
  「不,解放军。」
  洢思丹以手肘将自己撑起身子,把头颅抬起来,这姿势似乎有助于醒脑提神。然后,他坐起身子。「他们会找得到解放军吗?」他问。
  「倘若天上的主神允许如此。」阉男说。
  麦托伊试图快速撑起自己,模仿洢思丹的动作,但他办不到。「我被轰到了,」他喘不过气来。「有东西击中我的头,我看到双重影像。」
  「可能是脑震荡,你好好平躺别动,保持清醒。你究竟是班纳卡麦的阵营,或是观察军成员?」
  「目前我与你同一个阵营。」
  洢思丹点点头,往后颔首。
  「分裂的阵营会毁去我们的生路。」麦托伊以微弱的声音这么说。
  康莎跑出来,蹲俯在洢思丹旁边。「他们说,我们必须穿越河流。」她以柔和的声音告诉洢思丹。「我们前往的地方是人民军所在地,他们会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都旁徨无依,康莎。」
  「我不能带雷康跋涉越河,」她低声说,脸庞紧绷,嘴唇往后抿,眉头深锁低垂。她哭泣起来,静默且无泪。「河水的温度很是冰冷。」
  「他们有船只啊,康莎。他们会照料你与雷康,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转的。」洢思丹知道自己的话语毫无意义。
  「我不能离去。」康莎这么说。
  「那就留下来吧。」麦托伊说。
  「他们还说,更多的军队会前来此地。」
  「很可能,更有可能是我们的军队。」
  康莎注视麦托伊。「你是个解放阉人奴!」她说:「你和他们没两样。」她的视线回到洢思丹身上。「秋尤死了,厨房给轰得寸土不留,全都烧光了。」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
  洢思丹坐起身,往她挨近,抚摸她的肩头与手臂。他触摸婴儿脆弱的小头颅,触及稀疏干燥的头发。
  迦纳走出屋外,站在她们身边。「所有的农田奴工都要跨河离去,」她告诉大家。「如此,我们才会安全。」
  「在这里,你们会更安全,起码有食物与住所!」麦托伊骤然间爆发了一下,眼睛闭起来。「比起涉水离家,与侵略军共同行动,在这里还比较安全。」
  「我不能带着宝宝上路,妈妈。」康莎低语。「他得保持温暖,我不行,我不能这样带着他走。」
  迦纳弯身,仔细凝视婴儿的脸庞,以指尖轻柔触摸小宝宝。她皱纹满满的面容宛如一只拳头,封锁起来。她直起身子,但身形失去了向来的挺拔姿态。她保持垂头的姿势。「好吧,」她说。「我们就留下来吧。」
  她在康莎的身边坐下来,人们在周边来来去去。洢思丹看到那位女性劳工走出屋廊,来到迦纳附近,对她说话。「走吧,老婆婆。该要动身了,船只在等待哩。」
  「我们要留下来。」迦纳回话。
  「为什么呢?舍不得离开你们长期工作的房子?」那个工人说,试图以嘻笑嘴脸来轻松搞笑。「全都烧光了啊,老婆婆!还是走吧,把这位小妹妹与她的宝宝也一起带走。」她瞥向洢思丹与麦托伊,稍微一瞥就不再注视。他们并非她关心的对象。「来吧,」她重复敦促。「该启程了。」
  「要留下来。」迦纳还是这样说。
  「你们这些屋奴喔,真是疯了。」那个工人放弃劝服,转身而去,耸耸肩表示徒劳无功,然后跨步前进。
  其余人们停步,但没做啥,只是多问了些问题,耽搁了一阵子。这群劳工从屋廊蜂拥而出,行走于安静的水池旁,路径闪耀光泽,走向巨树旁的船屋。没多久的工夫,幸存的劳工全都离开大宅。
  阳光开始变得炎热,必然是正午时分。麦托伊的脸色更苍白了,但他坚持坐起来,声称他的视线恢复清晰,偶而看到双重影像。
  「我们该移动到阴凉处,迦纳。」洢思丹说。「麦托伊,你可以行动吗?」
  他步伐踉跄,摇摇欲坠,但他无须扶助,可以自行走动。于是,他们来到花园的树阴处。迦纳前去寻找清水,康莎将婴儿抱在怀里,挨近胸前,不让阳光曝晒孩子。康莎沉默许久,直到他们就地安坐,她环顾四周,半带疑问地说:「我们这几人是仅有的幸存者。」
  「应该还有别人留在此地,就在中央奴工宿舍。」麦托伊说:「他们会现身的。」
  迦纳从屋内走出来。她找不到装水的容器,于是把自己的围巾浸湿,将湿冷的敷布置于麦托伊的额头。麦托伊打个冷颤。「等到你可以好好行动,我们就去主屋的奴工社,阉人。」迦纳说:「这是我们目前可以住下来的地方。」
  「奴工社是我成长的地方啊,老太太。」麦托伊回答。
  没多久,麦托伊声称他可以行动了,于是一行人以蹒跚迟缓的步调往某一条路径行走,洢思丹依稀记得,这条路通往监禁奴工的牢笼。似乎是一条漫长不堪的路径,最后,他们终于抵达工社的高墙,大门敞开。
  洢思丹回眸,再度凝视壮丽豪宅的焦黑遗迹。迦纳在他的身边,停下脚步。
  「雷康早已经去世了。」她屏息,低声诉说。
  他诧异地倒抽一口气。「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哪。她想要一直抱着他,就让她抱吧,等到她抱够了,愿意面对事实,才肯放手让这孩子归土。」她的目光注视敞开的门口,成排并列的小茅屋与长条屋舍,干枯的花园残骸,尘埃弥漫的地面。「好多个小婴儿都埋骨在这儿呢,」她这么说。「她们都藏身于地底,有两个是我自己的,她的妹妹们。」她继续前行,尾随康莎的步履。
  洢思丹在门口伫立了半晌,然后他挪动脚步,做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为那个死去的孩子挖个坟墓,陪伴这些留下来的人们,等候真正的自由解放。
  世界诞生之日
  泰祖这个小鬼正在大哭大闹,因为他年方三岁。明天便是世界的诞辰,之后他就四岁大喽。长这么大,此后应该不会再这样嚎啕大闹吧。
  这家伙尖声大叫,手足踢动,故意闭气使得皮肤泛蓝。他就以这副德性赖在地板上,僵硬得像是一具尸体。然而,当赫格赫故意视若无睹地跨过他,当他根本没在这儿,泰祖试图咬她的脚。
  「这是小野兽或小婴儿的行为喔,」赫格赫说。「这可不是独立个体会有的模样喔。」她对我发出「是否能与您交谈」的神色,而我回应以「可,没问题」的眼色。「那么,上神的女儿会如何裁决?」赫格赫问。「敢问这是个小野兽,或是小婴儿?」
  「嗯,他是小野兽。小野兽嘶咬,小婴儿吸吮。」上神的所有仆人都开怀大笑,或窃窃偷笑,唯独那个新来的蛮族卢亚薇,她笑也不笑。赫格赫说:「上神的女儿必然裁决正确,就让某个人把这只小动物给拎出外头吧,小动物不该居住于神所在的屋舍。」
  「我不是小动物啊!」泰祖尖叫,站起身子。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眼赤肿如红宝石。「我是上神的儿子!」
  「或许吧。」赫格赫说,从头到脚审视着泰祖。「这孩子看起来没那么像一头小动物喽。大家可同意,他应该就是上神的儿子?」她询问在场的圣女子与圣男子,他们全都点头同意,只除了那个野蛮人。她只是沉默瞪视,啥也没说。
  「我是啦,我是上神的儿子!」泰祖嚷嚷吼吼。「我不是小婴儿啦,阿奇才是!」接着他爆哭出声,跑到我这边。我抱着泰祖,因为他哭得那么惨,我不禁也哭了起来。我们就这样一直嚎啕,直到赫格赫将我们抱到她的膝盖上,告诉我们不可以再哭喽,因为上神她就要大驾光临呢。于是我们乖乖停止哭闹,贴身仆役将我们的泪水鼻涕擦干净,梳理我们的头发,云夫人取出我们的金色礼帽,我们戴好帽子,跑去找上神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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