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娘子殿下(重生)

20 故人至(四)


婉尘闻声不紧不慢的将手中鱼食尽数洒进池中,这才袅袅娜娜的转过身来,冲着他施礼道:“顾公子有礼。”
    这声“顾公子”叫的顾成锐心中一片寒凉,他身子晃了晃,眼中彻骨的痛意让婉尘无法直视:“你果然,是不肯原谅我了。”
    婉尘转目望向一旁,春寒料峭中的园子还没有彻底摆脱冬日的衰败,青嫩的颜色之下隐藏着枯枝残叶。她自嘲的笑笑,表情淡然到哀伤:“我如今这身份,有什么资格去记恨别人、原谅别人呢。”
    顾成锐的手攥紧了又放开,再攥紧,终是忍不住几步跨过来,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熟悉的温暖让婉尘无力挣扎,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她垂着手仰头站着,任顾成锐埋头在她肩上。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瑟瑟发抖,谁的心里苦似黄连。
    “都是我的错……若是那一日不是我拖累了你,就不会……”
    婉尘紧紧的闭上了眼睛,那日经历的一切是她夜夜的梦魇,此时顾成锐一提,耳边竟好似又听到了那奸人邪恶的声音。
    “有劳顾大人亲手打开城门相迎,为表感激,本王便将晰云公主赐给顾公子享用吧!”
    无尽的恨意翻涌,她狠狠咬紧牙关,将委屈和泪水一同忍了回去,奋力将顾成锐推开,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稳的问道:“那日武勋再没有为难你吗?”
    顾成锐被她推的退后了两步,双手虚举在空中,半晌终是缓缓落下。他望着婉尘,语气苦涩而沉重:“原本他已经命人押了我顾家上下五十多口,要与其他世族一同处死,谁知先皇的头颅……被人偷了,他忙着四处搜寻那人,就没顾上杀我们,后来表兄到了,说服他不要屠城,这才捡回了性命。”
    “表兄?”婉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殷户侯。”顾成锐轻声说。
    这句话入耳,婉尘心中便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当初在栾霖城外偶遇卓千陵的情景一一闪现,他赠了她匕首和伤药,她心怀感激,对他说:“鸾霖城……现在乱的很,公子若是急着进城,可以试试北门。”
    这就是历史改变的原因!
    是她的这句话,卓千陵得以提前进城,之后又设法说服了武勋,阻止了屠城,栾霖避免了生灵涂炭,却让她的复仇之路前途莫测,困难重重。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凄楚的、悲愤的笑了起来。
    自以为重生是上天善心给予她的机会,却不想从自己苏醒的那一刻开始,便像是启动了环环相扣的机关一般,将历史的巨轮不知推向了什么方向。亏自己还傻瓜似的觊觎大仇得报的那天,如果武勋根本不会走上那条预知的路,又怎么会掉进那些所谓的陷阱。
    思绪就此迈入了死胡同,她越想越绝望,却越笑越大声,顾成锐不明所以,慌忙上前来扶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跌坐在石凳上,她笑声渐止,眸中却是一片死灰。顾成锐看得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晰儿,跟我走吧!”
    婉尘像是有些听不懂,木然的抬头望过来,许久才缓缓重复道:“跟你走?”
    “跟我走!”顾成锐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冰凉的双手包在掌中,坚定的说:“只要你愿意,我来想办法,表兄不是心狠之人,他定然能明白你我的苦衷。”
    他的话倒是极为恳切,可惜婉尘考虑的却远非一个卓千陵而已:“那你的族人呢,不远千里投靠新国,无非是为了荣华富贵,你身为嫡长子,娶了旧国的公主,岂不是惹祸上身吗?”
    她对顾家不是不怨的,故而话中的嘲讽也丝毫不加掩饰。
    顾成锐被这话刺得面色一白,却无言以对。他之前也曾因父亲投降武勋而心怀恨意,但这些日子经历的坎坷磨难让他逐渐清醒,昔日栾霖被围三月,早就是强弩之末,灭国已成定局,父亲做出投降昌国的决定,等于是用自身的名誉去赌全族平安,他心中经受的痛苦是外人无法体会的。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武勋事后竟然翻脸无情,要屠灭全城,若不是殷户侯及时赶到,父亲的牺牲恐怕也要白费了。
    如今族中老弱妇孺的身家性命都依仗着他们父子,他哪里还有本事任性妄为,只不过……
    “晰儿,就算你的身份被人知晓,我要娶你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其实……”他犹豫不已,话到嘴边,想要说出口却是千难万难:“我已经……。”
    婉尘不解的看着他,迟迟等不到他说下半句:“已经如何?”
    顾成锐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不敢看她,转而言道:“当初武勋虽没有屠杀世族,却不准我们留在栾霖,几大家族被遣至各地,只有顾家被强迫搬来了元京,他还美其名曰是以示嘉奖,实际上此番折腾之后,顾家哪里还有半分世族的实力。”
    婉尘明白,世族在栾霖根基深厚,武勋担心放之不管会脱离掌控,才会令各族迁移,但她也想不通,为何单单让顾家来元京,若真是为了嘉奖当初投降之事,又为何没有实质的奖励,如此明褒暗贬,总得有个针对的理由才是。
    她还在思索,却听得顾成锐断断续续的说:“后来……他借着嘉奖之名……令我……娶了……娶了澈云。”
    “谁!”婉尘蓦地站了起来。
    顾成锐的头已经深深埋了下去,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声音也沉重的仿佛是一声叹息:“你八妹,明澈云。”
    “澈云,她还活着?”婉尘颤抖起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顾成锐的胳膊。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稚嫩活泼的身影,蹦蹦跳跳的举着手里的点心,鼻尖上还沾着碎渣,笑容明媚的似乎没有阴云可以遮蔽:“五姐姐你快尝尝,今儿个的桂花糕做的极好!”
    顾成锐终于抬头望向她,眼神中的痛苦更胜:“晰儿,我的心里只有你,但……我还是娶了澈云,纵然有太多理由,终是我负了你,若你因此怨我,我亦无话可说,但若你还愿意委身于我,就算是有千难万险,我也定会娶你进门!”
    婉尘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露出一抹比哭泣更加哀伤的笑容:“成锐哥哥,谢谢你,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澈云,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顾成锐一急,又要说什么,却被她伸手轻轻的捂住了嘴。
    “成锐哥哥,我从栾霖逃出来,风餐露宿,流落街头,历尽苦楚来到这元京城,然后……我……”婉尘觉得胸中窒闷难消,沉甸甸的喘不上来气,却还是努力说出了口:“卖身进了青楼……”
    顾成锐的眼睛陡然瞪大,不可置信和痛心悲愤的神色交相闪过,婉尘更加用力的捂着他的嘴,将额头缓缓抵在他胸口,泪水一滴一滴的坠落,她没有闭眼,也没有擦拭,用尽全力接着说了下去:“后来,我遇到了殷户侯,还怀了他的孩子,他帮我赎身,纳我进门,是我的恩人,以后,我自是要与他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的,所以,你不要再与他人说起我的身份,连澈云也不要,不论是苦是甜,我们就这样各自活下去吧。”
    话到最后,那声音已是细如游丝,仿佛被风吹过就会烟消云散。她的手无力的滑落,顾成锐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一滴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
    顾成锐离开时,婉尘静静的站在亭中目送他踉跄的背影走远,仿佛也送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那些曾经的两小无猜,海誓山盟,便在今日走到了一个终点,自此以后,再见唯是路人矣。
    一阵微风袭来,似是径直吹进了五脏六腑,她冷的一个哆嗦,颤巍巍的环住了自己:“曲离,我们走吧。”
    曲离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轻轻挽住了她的手:“你可以跟他走的。”
    “不,”婉尘的脸苍白的像是抹幽魂:“我们早已不在同一条路上了。”
    她毅然决然的转身走去。
    二人跨过一道月门,穿廊过巷,不一会儿竟拐进了隔壁店铺的后门,店中的伙计忙乎着活计,仿佛看不见二人似的。她们继续往前,又过了一道帘子,便进了这店铺的前厅。
    这是家胭脂店,掌柜的瞧见她们出来,热络的迎上来问道:“夫人可选好了中意的款式?”
    曲离自袖中摸出一块胭脂,按掌柜说的价格付了帐,二人便出了铺子。
    午后的阳光正暖,晃得婉尘眯起了眼,一片明亮中,她听到曲离浅浅的“啊”了一声,抬目要问,便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垂缨雕花的华丽马车,拉车的骏马不耐烦的跺着蹄子,却被赶车的年轻男子牢牢桎梏住。那人回过头来,看到她笑容灿烂:“如夫人,侯爷让我来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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