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颖

10 絮语


我一愣,转眼就已一年了么?真是快啊……
    祭人最好是清晨之时,他故意避开了陈家的人选了中午去祭,他心里,难不成还是有我的么……
    一时情动,不禁开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悠悠叹气:“她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妻子,只可惜我辜负了她。”
    我眼中一阵酸涩,止不住地哑了嗓子:“我能……去看看吗?”
    陈黎看我一眼,苦笑道:“当然可以。想必她寂寞了一辈子,一定很想听人说话吧。”
    我皱眉,掩去泪意,四处转了转眼珠,又摆出一副微笑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魔,但你一定有苦衷的,我叫做海卿,以后再有难事,唤我一声,我就会来。”
    “神魔殊途,你何必这样对我。”
    我知道他是无功不受禄的人,却坚持着:“我叫海卿。”
    “好,”他无奈一笑,“海卿。”
    一路无言。
    走至郊外,见四下无人,我便换上一身寻常装扮,做贵妇真是辛苦。
    我的墓并不简朴,三层的阶,石碑上的金粉闪闪发光。
    陈林氏,这个名字多么冰冷,只适合刻在寒石上,要论温暖,果然还是“囡囡”。
    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脸,那个叫做林朗的人,不知这一世又在何处……兴许他换了对父母,已全然不是那个疼女儿的人了,所谓物是人非,也不过就是如此悲凉。
    陈黎慢慢跪下,双手合十,拜了两拜。
    然后站起来,从容地坐到墓旁,轻声道:“素晴,我来了。”
    他似乎忘记了我还在一旁,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还是轻柔:“你死去的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教我明白,这世上的女人,不止你和银灯那样的。她们贪婪、粗野,叫我恶心。我陈黎前世不知修了个什么果,得了你这样的妻,大度到叫我不敢看你的眼睛。你的一世,我知道的很少,但你一定是个奇女子,温柔贤惠,只可惜嫁了我这么一个人。你在那头好生保护自己,寻个好胎,出来,别再嫁给我了,省的跟着我受罪……”
    他神色平静,侧着头靠在碑上:“不,倘若没有银灯的话,还是嫁我吧,也好让我赎罪,只是素晴,你肯么?”
    我抬手抹去第二波眼泪,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陈黎就那样靠着,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抖,像是初破茧的蝶。
    “以前每个午后,你叫我去陪你,咱俩也是这样坐着,不说话。我看书,你就在一旁绣花,刺破了手也不知道喊疼,胡乱抹两下便过去了。我看见过两回,却都没有走过去看你,那时也许,是怕自己喜欢上你吧……可是银灯是我许诺给她一辈子的女人,直到现在,我依然爱她如初,只是后悔,那时没有去看你,去给你吹一吹。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让你伤心了一辈子。你定然是恨我的吧,用死来报复我,报复我如此廉价地买断了你的一生……”
    他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随意随心。
    我以前从不知道他如此善于表达,现在想来,也不知柳银灯听了他多少情话,心里越发嫉恨。
    他说的那些往事,我一件也没忘,全都栩栩如生地刻在心头。
    “你花嫁那日我没有去陪你,无意撞见你哭花了脸,却没有闹,歪歪扭扭地走回去了,后来我陪着银灯,却是一夜无眠,满脑子全是你的眼泪。天亮回房,看你睡得还算安稳,悬了一夜的心掉下来,这才睡了一会儿……”
    “你说你与旁人私通,我先是高兴的,后来没来由的生出些伤感来。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藏了个什么人……”
    “那日大哥对你图谋不轨,你吓得不停地哭,我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你……”
    “就连你去世了,我还利用你叛出陈家……”
    他絮絮叨叨,像个没牙的老太婆一样不停地说着,说走了我数不清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睁开眼看着强装镇定的我:“你还没有走啊……”姿态慵懒,像一只刚醒的猫。
    陈黎走下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剪刀,挑出一绺头发,长长地剪了下来,又在草地上寻了枝长长的草,扎住那绺长发,虔诚地放到墓前,低声道:“结发夫妻。虽然我的心给了她,但是,我只愿与你结发。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一年一年地,不断地结下去,你若不想被我的头发缠死,就快些转世,还做我的妻,我疼你一辈子。”
    一旁的我再也绷不住,哭得噎住了。
    他看了看我,叹道:“该悲伤的是我,只可惜我堕入魔道,连眼泪都不能为她流一滴了。”
    我又和他慢慢走回去,渐渐止住了悲伤,他还在,我也在,等耗完了柳银灯,他说的,会疼我一辈子。
    我不是素晴,是海卿,海卿的一辈子,很长很长的……
    “做你的妻子,很幸福吧……”斜晖脉脉,我这样试探他。
    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苦笑:“她是因为我才放弃生命的,你说呢?”
    心中隐有不忍,原本就不多的那股怨气悉数消散,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她喜欢你呢?”
    陈黎一愣:“喜欢我?怎么会呢……”
    他这话说得模糊,不知是怪谁。
    我沉默半晌,说道:“陈黎,你修个仙位吧。”
    “我何尝不想,可我魔基不稳,还得专心做几百年吃人的妖。”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你为何不杀我?还屡次帮我?”
    这个问题本该问得很早,我迟疑一下,答道:“有缘吧……觉得你很像我死去的丈夫。”
    他不自然地看我一眼:“……狐女也说我像她死去的丈夫。”
    我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回去时依旧是一路无话。
    临分别了,我叫住他,笑道:“今日我欠了你一个吻,什么时候赔给你?”
    夕阳的光轻柔,打在他脸上,恍恍惚惚,叫人看不真切。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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