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歇

第29章


  他说:“有些花剧毒,却又同时是上好的药物。这便是那些所谓的,再狠毒再无情的人,也会有的温柔吧?”于是在她看来,所有的药草都有了他们的故事与情感,或无奈或悲戚或倔强或泪目。
  人如花,花如人。
  黎肃在山口接住信鹰,他打开信笺,脸上向来含着的一抹笑意顿时凝固,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最终信笺撕碎扬向空中,漫天似飞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将他笼罩在内,仿佛无形却牢固的枷锁,将他束缚。
  “阿肃?怎么了?”刚刚采药下山的白谷雨在山口看到他,于是一跃到了他身边,“看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谷雨……我得走了。”他闭上眼睛,背对着她,神色颓然而疲倦。他不知道该怎样道别。
  她挽向他手臂的动作一僵。她垂下眸,道:“从你留下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就像她一样,也不会一辈子就这样留在这里。
  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就在这深山之中,与心爱之人一辈子留在这里,一辈子不分开,生死同在,共伴白头。
  “其实说起来,我也该走了。这一阵子正在想怎么跟你说呢。”她故作轻松与抱歉地说。其实那一天距离她历练完成回归九玄宫,还有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他转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闭上眼,享受着他怀中短暂的温暖。她真想沉湎于这温暖,永远也不醒来呢……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师傅和鹫的感受。
  “你要是想我了,可以来九玄宫找我。待我过一阵子回去继承宫主之位,便与你们黎家结盟。”她望向他的眸,笑。那笑,分明带着欲语还休的苦涩。
  黎肃掏出怀中一个锦袋,绣着天缕花。他将锦袋放入她手中,给她握紧。
  “这是天缕花的花种。你说过,你喜欢天缕花。”
  “嗯。”
  他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她有一种令人恐慌的直觉——这一别,便再也不会相见。再次相见只是,便是所有人都已经解脱。
  “好了。如果急的话,你便回去收拾一下吧。”她抱起药筐转身,对他回眸嫣然一笑,“这次叫你回去,是为了什么?”
  “他们……让我回去成亲。”
  她手中的药筐砰然落地。
  其实她也猜到了这种情况。只是她不敢面对。如今真的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是做不好准备呢。
  料到她应是此等反应,他一语不发,上前蹲下身,帮她拾起那些散落的药草放进药筐里装好。二人相对,竟是无言。
  “谷雨,我要走了。我得……回去成亲。”他以无□□实打破静寂。她强颜欢笑的神态,让他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其实她的心更痛,只是谁都不说而已。
  “对不起。我……负了你。”
  “没关系。”她笑,泪水从眼角不断流淌而出,滴落入脚下的泥土,“果然在天意面前,所有的誓言都是苍白的呢。”
  这真真是,天意弄人!
  “他们为我找了一个同样出身于一个江湖名门女子,我从未见过她。可是我真的无法忤逆他们……对不起,谷雨。”他苦笑。他一直都是那真正的孝子贤孙,却就是这般把握不住自己的爱情。
  “谷雨,若有何事,你来找黎家。我们黎家,一定为你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人心的情感,又岂是一个人情就可以弥补得了的?不过是留作一个留念罢了。以此作为彼此唯一未断绝的丝而已。
☆、第二十五幕 痴嗔一阕乱红尘(四)
  第二天待她醒来,竟已是午时时分。她查看身旁香炉内燃尽的香灰,苦笑。就正笑着,眼泪便落下,流到唇角,渗入且弥漫了整个口腔。
  很苦。
  谁都不忍离别。
  因为生离,往往比死别更加残忍。
  这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了他,她要如何度过?
  大不了一切如初。她这样想道。
  她起身走向桌案旁边。屋内的一切都似乎是他来之前的样子。只有桌案上绣着天缕花的锦袋,昭示着他曾经来过的事实。
  白谷雨拿起锦袋打开,她这才发现,原来里面除了花种,还有一张黎肃最后留给她的信笺。看到信笺,她心中一半惊喜一半恐惧,手颤抖着打开信笺。
  “谷雨,天缕花所代表的,便是无果的爱恨。愿君安好。待到来年天缕花遍山红透,得以与君再相见。抑或,永远不见。”
  泪水决堤肆虐。她从来都没有哭过这样厉害。原来天缕花,便是这般含义?从一开始便已经暗示了他们的结局?!
  无果的爱恨……果真是无果呢!无果……为何上天给他们的,要是这般的结局?!
  相见,一如不见。
  一年多的时间,她不再去寻药,只是再等着天缕花花种发芽、开花。而这一年多,种下的天缕花种,却没有一丝生长的迹象。
  她不再留恋,收拾行囊回九玄宫,烧了那间木屋。也连带着那一片的药田。
  还有那本与他一同编写的药草书。
  因为那片木屋里的东西,全都是原本模样。她只带出了那个锦袋——以后可凭借此物来证明自己九玄宫宫主的身份,与黎家结盟。
  仅此而已。
  她以为,那些年少时关于风月的情愫,已经渐渐散去,毫无踪影,自己足够强大以至于可以放下那“无果的爱”。
  她接任宫主之位的一个月后,师傅便去了。她去得很安详,手中攥着一片白绢,写满了鹫的名字。或许在那边,他们都可以敞开心扉放下一切共此逍遥。
  她忽然好羡慕师傅,可以这样从容面对。
  她果然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不仅武功与医毒之术了得,而且精于谋略,七年时间,她已经控制了南方大部分地区。剩下的就只有江南第一世家——白家。
  七年之后,九玄宫收敛动静三年。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一举拿下白家。
  而在这七年之间,这场发生在南方的乱动,也渐渐扩散到一些北方地区,隐隐有着改变江湖格局的趋势。例如那个自视清高的江湖中以文墨世家自居的萧家被灭门,以及拥有柳刃的夏家也被血洗,而已经落魄多年的刀客千家因与萧家关系密切也被殃及。
  说起那个夏家,夏家主为了救他的小女儿,居然将自己的妹妹买到九玄宫制造长生傀儡。给他女儿治好之后,那个被卖过来小姑娘……叫什么夏瑾陌,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密室里的锁链都被挣断,所有的傀儡都成了碎尸。
  那是多么强大的求生欲望与仇恨啊!她没有下令追回夏瑾陌,任由她去了。
  因为,她们很像。
  说回来,她回到九玄宫,也已经十年了啊。
  她到底是拿着锦袋去了黎家。黎家门口守卫的家奴见她手中锦袋——天缕花绣案红似火——便为她让开了一条通路。
  她绕过回廊,拦住一个家臣模样的人,问道:“请问黎家家主黎肃现在在何处?”
  “黎肃家主?”那个家臣看见她手中的锦袋,收敛了不耐烦,而后又听见她所问的话很是惊讶,道:“黎肃家主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病逝了,姑娘莫非不知?”
  “他……死了?”
  “是啊。若是姑娘要找现在的家主的话,从这里穿过去,到达正堂,绕到后面的花田,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家主。”
  “好,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家臣收起手中银两,笑眯眯地走开了。
  白谷雨按照那个家臣所说的路一路走过去,最后在一大片刺目的火红间远远看到了一袭紫红身影,雍容而威严。
  “黎家主。”她穿过那一大片天缕花,尽管无数次催眠自己已经过去了她从未认识过这种花,但是看到这一大片天缕,还是心跳得快起来,她走到黎家主身后行了一个礼:“在下九玄宫宫主白谷雨,前来与家主商榷结盟。”
  “我知道你。”黎家主转过身来,那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只是有些拒人千里的意味,“他曾经对我说起过关于你的一些事情。”
  他?捕捉到了敏感的字眼,白谷雨那颗本波澜不惊的心忽然揪起,骤疼了一下。
  “我听人说,他走了?”
  “是啊,一年前病倒了。”黎家主请她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然后不久之后就去了。”
  “是吗……这样啊……”她自言自语,随后又问:“那黎家主可否考虑与九玄宫结盟?”
  “我黎家并非言而无信之流。”黎家主轻啜淡茶,“他曾经也说过,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们都能帮你。只是……”她压下语气,“我毕竟不是他,黎家也不是无条件帮你。你九玄宫毕竟还是需要给我们一定的利益的。”
  “我九玄宫只要这次拿下白家,就能独霸南方。而且这场乱子延伸到北方时,黎家主不是也趁乱弄出了些成绩么?”
  “你消息倒是很灵。”黎家主放下茶杯,“好,我黎家便派出家臣来帮你。如果九玄宫最后真的成就大业,希望白宫主能与我们黎家,分一杯羹。”
  “定不会让黎家主失望。”她扬起唇角。最后的一步棋,终于下好了。一切只待时机一到。
  而那个时机,千回百转,也终有一日到来了。
  自此,所有的人已经渐渐聚拢,最终迟早相交于一点。
  那一点最终逐渐扩大,不断地膨胀,直到吞噬了天罗地网中所有的人。
  得到了黎家主的点头,白谷雨去了黎肃的墓地。那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就永远沉睡在那一方冰冷坟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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