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歇

  “三苗晴……你们谁都逃不掉。璟公子，洗礼仪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妥当。”
  “很好。”玄鸾儿慵懒地伸出手，“七日后就是圣女洗礼仪式，尤其是洗髓仪式，万不可出分毫差错。那个什么凌焱，若他敢来，便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手忽然紧攥，她平和澄净的眸中勾出一丝丝的狠厉与疯狂来，交织着，充斥了眼眸。
  “是。”
  “而十日后，便为你与雪无准备婚礼。”
  “……这……宫主大可不必如此心急。属下……”
  “这是璟公子你的终身大事，本宫主自是要多加关心。毕竟璟公子你可是挽救了我九玄宫的人喏。”
  公孙璟身形一滞。
  说什么挽救……最终也不过成了掌中棋子。都是她所安排好的一场局。
  是当时他不出手，以这个女人的能力，也完全可以凭她一人力挽狂澜，将九玄宫置于不败之地。
  但是一切，又仿佛是安排好的。
  让他来到了九玄宫，又让他……隐隐约约记起来了什么。
  命运这盘棋，只看你是棋手，还是棋子。
  风清月朗，正是上好时节。
  节气暖，人心若薄凉。
  一切，其实也都不过是荒唐。
  玄鸾儿眼看着瑶姬喝下那瓶“洗髓”。
  只不过，她仅仅喝下了半瓶，“洗髓”便被人打翻，摔碎了。青玉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倒映着一双红色的眸。洗髓的药效，却最终还是发作了的。只不过，这次发作却是好事——她忘记的，偏偏是当年他得知她即将出嫁之时“潇洒”放手的那一段记忆。阴差阳错，却是最好的结果。
  凌焱倾下身来，对一身华服、跪坐在洗礼台上的女子伸出手。
  “阿瑶，跟我走。”
  “你是……”瑶姬空洞的眼眸映出少年的身影，那个名字便深埋在记忆深处，她记起来了，却说不出来。她知道他是谁，却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只是知道，自己可以相信他。
  “想带走圣女，先过问我九玄宫！”
  玄鸾儿轻抬玉指，九彩绫罗悠悠而出，包围了处于洗礼台中心的二人。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少年居然用手中巨剑斩破绫罗，携瑶姬而出。九彩绫罗紧跟其后，最终还是缠住了二人。
  绫罗自凌焱处开始燃烧，熊熊烈火将绫罗燃为灰烬，飘散于空。
  “三帝姬，得罪了。”语罢，凌焱冷冷地朝公孙璟望了一眼，转身向天边飞去。
  玄鸾儿收回绫罗，注视着那二人的身影消失于天际。
  “他居然觉醒了……这下失算了。”
  “不过……祝融，长姊，若你们不来干涉我，便罢了。呵呵呵……”
  “区区神灵而已……”
  玄鸾儿挥袖，那繁复华丽的洗礼台只似水中幻影一般，晃了一晃，便消失不见。玄鸾儿似是累了，靠在软榻上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她道：“璟公子，三日后便是你与雪无的婚礼。可有什么要求么？”
  “宫主一定要让我迎娶雪无么？！”
  “璟公子，当初是你说的呢，只要我告诉你一切，你便听从我的一切号令。你们大婚之后，我自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如今璟公子，竟然是要反悔了？”玄鸾儿眸中闪过寒光，公孙璟双手攥紧，再次松开。似乎，再次屈服了。
  “好，还请宫主，不要让在下失望。”
  “本宫主何曾食言？呵呵呵呵……璟公子，你要知道，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本宫主一人。若是你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你可就没有地方去寻找答案了喏。”玄鸾儿的话语一如她脸上所绘的繁复纹样的浓妆，任是谁都无法辨识出本质——她本就像个无法辨认出喜怒哀乐的人偶。
  只是越来越疯狂。
  三日后，九玄宫是满目的红。
  那是喜庆的颜色。当然，在公孙璟眼中，这红色直击心头，让他痛不欲生。
  “火无……”
  眼前仿佛闪过一幅画面，那女子一双水红眼眸，泛着火焰似的微光，在这一片红中，灼烧了自己，灼烧了一切。
  那一刻，他眼中似乎只有她。
  “火儿……”
  此时素雾轩内，雪无一身火红嫁衣，原本清素寡淡的脸着上了红妆，总算是显出了女子的一番妩媚味道。朱唇轻启，问：“时辰到了么？”
  “快了。雪姑娘今日可真美，真要跟天上的仙女一较高下了。”
  自是知道是奉承的话，雪无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笑容渐渐变淡，直至消失。
  镜中的自己，是跟姐姐那么相像。
  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应该会是想着姐姐吧……
  他们明明并不相识……为什么他会对姐姐这样上心！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他都不曾留给我一丝温存，而对那个仅仅是听到我提到过的姐姐，他却……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公孙璟开启了自己房间内的密室。他踏入密室内，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看来她恢复得不错。公孙璟如是想，走到了那颗内丹前。那颗内丹许是感应到了他的到来，收回了那十分霸道的灼热，变得温和起来。
  “火儿……我要成亲了……”
  如同鬼使神差般。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才刚刚反应过来，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火儿……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下来。那颗内丹的光辉，消失了。
  不错，消失了。
  那令人为之侧目的光华，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黯淡下去。
  公孙璟惊醒过来，一言不发地退出密室。在他的房间内，媵人为他更换上大红的喜服。
  他没有看到的是，密室中，那个女子舒展开身体，如同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婴儿一般。
  “璟……”
  红色轻纱覆着华贵的软轿，端坐在其中的女子戴着红色的面纱，眼波流转，清纯中勾着魅惑。
  倚在金丝软榻上的玄鸾儿笑得有些残忍——残忍与快意在她的笑中完美地融合，似是等着看些什么，又好像在等待着谁的到来。她遥望着公孙璟去迎接雪无，许久才只不过是一个不屑的笑声。
  哈……你当真以为，知道一切就是安全的么？
  雪无走下轿来，向着公孙璟伸出手。公孙璟微皱着眉，迟疑着——最终还是牵了她的手。雪无面纱下的脸，闪过一丝红晕，唇角不自主地扬起一个满足与得意的笑。玄鸾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从刚才开始，就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梗在她的心口，让她感到不太舒服。
  今天难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么？
  迟则生变……
  玄鸾儿运起法术，笼罩了整个九玄宫。
  三天前圣女洗礼仪式上，圣女瑶姬被人公然从她眼底带走，今日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命数有变，谁又能预料得到？
  “雪儿……”
  温柔入骨，如同一壶温温的淡酒，醉入灵魂。
  公孙璟回眸，那个他曾经日思夜想的女子，就在他面前，精致素雅的脸上是温柔的微笑。火无伸出手去，触碰到了雪无的面颊。
  “雪儿，姐姐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你为什么要回来……”雪无的身体因愤怒与激动而剧烈颤抖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抢走我的一切！为什么啊！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作对！”
  “抢走？雪儿，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火无望向公孙璟，一双秋水眸子脉脉含情——也透着一股悲凉，“璟，好久不见……”她的手指温柔地掠过他的眉心，如同拂去了他的记忆之上蒙着的滚滚尘埃，千年之前的一切，都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第三十五幕 双生结散若薄凉（下）
  “不好！”
  玄鸾儿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剑直刺火无——如果她死了，公孙璟也不会记起来——太早了……这个女人会打乱她的计划！准备了那么久……绝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绝对不能！
  “雪儿！”火无将雪无搂在怀中，“雪儿，你怎么……”
  雪无不知何时，挡在了火无与公孙璟身前。
  “姐姐……我到底是谁……”
  “雪儿，你是我的……”
  “姐姐，你骗我。”雪无拔出短剑，“姐姐……我根本不是你的妹妹，对不对？告诉我……”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火无便只觉得怀中一空，那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在她最美的时候化成了片片白雪。
  明明只是夏季，却是漫天飞雪。
  火无轻轻咳嗽了两声，伸出手接着雪花，一入手心便融化成水。冰凉入心。
  “火儿……”
  “帝子……您记起来了是么？咳咳……”雪水顺着火无的指尖流下，那片片竟然都开始聚集到火无身边，“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呢……雪无没有了……这个我自然也不复存在。”
  “雪无……她便是我。只不过，她代表着我的恨，而我，承载着对你的爱。”
  “她恨一切……因为她只会恨，却偏偏又对你动了情……看来，即便是火无的恨中，也包含着对你的爱意。”
  “我想，这就够了。姬璟，后会无期……”
  公孙璟伸出手，她的身影一点点化作灰烬消散，一如当年。
  他腰间的轩辕剑忽然出鞘，破碎。
  尚未完全散尽的火无忽然睁大了双眼。
  “原来，你也只不过是这天地间一缕残念……”
  雪花与灰烬交织在一起，他的身形缓缓变淡，唇角牵扯起一丝笑意——他仿佛看到，漫天的狼狈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向他伸出手，对着他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