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歇

  “呵……便听天由命吧……”千魅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赤骨向着仙军最密集的一部分抽去。而萧聿墨也将墨罹横在身前，稀薄的暗流微微涌动，攀上那些仙军的身体，最后一发力——也便是，所谓的尽力了。
  赤骨与墨罹几乎同时落地，见这二人没了兵器，周围的仙军一拥而上，手中的兵器尽数穿过了这二人的身体。撕裂皮肉的声音划过耳畔，清晰可闻。待到兵器抽离体内，便是真的连支撑自己站着的力气了都没有了。
  摔落在地上的身躯，染红了身下一片土地。远处的苏绝尘再次斩杀一位仙王之后，望见此种模样，也是沉默了。
  “可惜了……最终还是……”
  而此时，正冲向魔界入口处的三苗晴回首望去，眼底竟然难得的泛起一抹凄凉，应是不忍心再去看，终是不再回头，加快了速度朝着入口那边而去。
  他们身旁的仙军渐渐散去，这片偌大的战场上，似乎一时间只留下了他们二人。这下，哪管他生死混战，哪管他刀剑厮杀，已经真的与他们无关了。
  谁都没有后悔。哪怕这一切，本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后悔的事情。
  也许，最该后悔的，便是后悔本身吧……
  曾经谁许谁一世相思，此生又是谁轻许了“结发为夫妻，生死不离弃”的誓言？而这一切，都是他们情愿的。
  生命的流逝黯淡了眸光——可是彼此眼底，都只有对方而已，若是时间可以将此刻定格，或者时间的流逝仅仅是放慢那么一下，那就算承受再多苦难他们都愿意——他们只是想再多看对方一眼啊……
  “魅儿……”他像往常一样轻唤，声音却像是哽在喉咙里一般，也不知……她是否听到了。
  正如当年，初到湮花幻境之时，垂死的她躺在他怀里，他不晓得她是否听到了那姗姗来迟的告白一样。
  一如当初的绝望和悲戚。
  她还是垂下了眸。再没有睁开了。这便是他们的结局了么？
  他伸出的手想再一次牵住她，却是力不从心。毕竟现在连睁开眼睛看看对方，都是一种奢望。
  从那九霄之上的守望，到如今这垂死之前的相望，这一切，竟然都不过是一样的而已。
  不点破，便是苦苦相思；一旦点破，虽然可得短暂的携手，却是再没了相思的资格。
  无论是什么，只要有心，都是有生命短长的啊……
  可还记得，这一世初见之时，他骗过自己的心，最后险些失了她？而她濒临绝望，却又是最终原谅了他，将这一世温柔，尽付与了对方？
  都说，人濒死时，生前的画面会在眼前不断回放，可是他们现在只愿意在这世界上弥留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对方。
  这一世的相守，他们并不是不想回忆，只是相对而言——若是可以，他们便将对方的模样永远铭刻在心上。
  这样，哪怕魂飞魄散于天地间，也是不会忘的吧……
  ……
  他们，都是因为一些无法违抗的事情而牵扯到了一起——他们本以为，就此会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怎奈，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女儿，我们不能让你成为花王的祭品啊……这样吧，我给你找一户人家，定下婚事吧。从此，你便叫……千魅吧。”
  “墨儿，千家虽然没落，到底与我们是世交。可是毕竟门不当户不对，你一个庶出……便娶了他家的那个女儿吧。也算是为萧家做了件事情。”
  “这便是我……唯一的用处么？”
  ……
  初见之时，他的清冷，她的娇俏，已经烙入彼此心间——纵然再不承认，却最后也牵扯了对方一生一世。
  “姑娘是？”却仍保持谦和。
  “我叫千魅……”
  “原来便是你。”
  ……
  后来的相处，她也露出了不同于平常的柔弱，而他的心……在解冻的同时，也露出了原来的尖刺。
  “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谢谢你，萧公子。”
  “再如何，也不过如此而已。俗世女子，皆是如此。”
  ……
  再后来，萧家与千家同时被复仇者屠戮，而他们，却是逃了出去。她无助，他冷漠。只是老人的请求，他不忍心拒绝……
  “爹……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魅儿……”
  “……终于是，摆脱了这累赘的一切啊。”
  “墨儿……照顾好魅儿……算……算我这老骨头求你了……”
  “哭够了？走吧。”
  ……
  不过，本来就认为自己讨厌她的他，终是和她摊牌了——或许是忍无可忍，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不要再跟着我了！很烦！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累赘！”
  “我知道了。但是，请让我留下三个月的时间。我需要打算打算我以后的生活。”
  “好。”
  “谢谢你，萧公子。”
  “还真是个痴傻之人。既然这般，还是不肯放弃么……”
  “果然……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么……我相信，我是没有看错人的……”
  ……
  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做什么？若果有足够的信念去支撑，那答案便是——可以让一个柔弱的大小姐成长为一名冷血的成名佣兵……
  “我居然想要保护她……真是可笑，她如今……根本就不需要我来保护了。”
  “我只能护他周全了……毕竟，这是我最后能为他所做的事情。”
  “你们既然认得我，那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就冒昧黎少主了！给我上！”
  “放肆。”
  ……
  “也许……这真的是我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墨……”
  “我真的没有想到……到了这般地步，她竟然还在护着我。曾经我以为她是我的累赘，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我牵连了她……”
  “你会内疚吧……墨？那这样……你会记得我吧？”
  “会的。”
  “那就好……墨，你这辈子欠我的，这辈子你是没有机会还了，是吧？那么，就给我记住了……欠我的，下辈子一定……一定要还。墨……千万别忘了啊……”
  ……
  只是到最后了，终于才发现自己的心……为时不晚？或许如果再走错一步，便是永生永世也换不回来了吧……
  “魅儿……”
  “为什么我就是不肯承认，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呢……”
  “如何，就这样失去了？别伤心了，我有办法救她。”
  “真的？”
  “若是她能救她……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换。哪怕我一无所有，便用我的命来抵。”
  “魅儿，你醒了……”
  ……
  当佳人悠悠转醒，谁又装作无意，宁可放下这段卑微无果的恋情？直到痛彻心扉，方才愿意伸出手迎接他的回归？
  “别来无恙，萧公子。”
  “魅儿，对不起。”
  “萧公子，自重。”
  “魅……千魅姑娘，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无论我欠你什么，这一次，我会用一生去还。”
  “傻瓜，你在说什么啊。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
  “也许这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
  ……
  十里桃花，美人待嫁。仅仅是一对的合卺酒，最终是成了他们的一切……不过于他们这种乱世中飘零的人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魅儿，你不后悔么……”
  “我若是后悔，当初我就会直接走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呢……不过，你若是敢抛弃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会，永远不会。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便……”
  “你刚刚说过，不会有的。”
  “是……不会有的。我萧聿墨此生，定不负你。”
  “嗯。”
  ……
  “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所谓的七年之痒，便是这个么？！”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你真真是……太傻了。你当你受着暗影吞噬，寿命仅仅还剩下一年，便会拖累我么！我告诉你，萧聿墨，你就算是现在就死了，也不会对我再有任何影响！”
  “魅儿……”
  “我讨厌你这副模样……你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么……”
  “大人的朋友——也便是那位姜姑娘，寻到了解决暗影的方法。魅儿，我……”
  “所以呢……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是。魅儿，对不起。”
  ……
  后来啊，在那间山洞里，他险些牺牲了自己，来换她的重生。
  “墨……”
  “幸好，我没有再失去你……”
☆、第五十二幕 闻说九霄双星陨（中）
  眼前的画面模糊——他们尽量让自己没有泪水，来看清、铭记爱人的模样——只是，神志正慢慢涣散，无法挽回。
  没用了……没有办法了。这便是他们的结局，无法改变了。
  这样的结局，真的不公平。
  其实最不公平的，便是这天地间的规则了……这种无情不公的规则，却真真是应了那句“天道无情”。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不惜一切，也要逆转这个规则吧？其实这还真是，挺可笑的呢。此生无泪无悔！只是他们所有人终究是敌不过这无情天道。
  或许当有一日天道逆转之时，才是真正是苦难吧……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思考，此时所想所念所见皆是眼前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