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歇

融，你不愿带我走，那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反抗。我再问你一句，你带不带我走？”她压抑着哭腔，尽可能冷静地问。真可笑，明明知道他的答案一定是一如既往，可她还在可笑地期待着。
  “大帝姬，望以大局为重。这场战争关乎到天下苍生，切不可……”他不再说下去，因为她的肩僵硬地避开了他的手。
  真可笑啊。天下苍生？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神农养大的一条狗而已，效命也只是效命于神农一族。那天下苍生，又与他何干？
  “我知道了，请回吧。”
  “阿瑶……”
  “请回吧，祝融将军。我即将为人妇，担不起这样亲昵的称呼。一如既往唤我大帝姬便是。臣子就应该有身为臣子的觉悟。”冰冷，无尽的冰冷。
  “是。臣告退。”
  待他走后，本来端坐着的瑶姬忽然向后倒去，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她用手背遮住眼睛，透过指间洒漏的月光，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尽管并不可能。
  “祭品……也要有身为祭品的觉悟啊……”
  笑容之所以那么苦涩，是因为流不出来的泪水，都被堵在了唇边。
  她不过就是个祭品，被献给这一场盛大的历史舞台剧的祭品，被献给这个战场的祭品。她清楚得很，所以才不甘心就这样下去。她想改变这个事实，改变这一切。无论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那个人在一起，又有何妨？只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可悲的无力感。
  他抱着剑坐在珠帘外，背影落寞。
  终于，连他也离开了。她看不到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心中那个人的身影，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⑤璟火】
  “火儿，与神农一族的婚期，就在十日之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依旧淡然。
  “那恭喜帝子了。”她也平淡地回答，就连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不希望这样吧，火儿？”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躲开，而是任由他渐渐握紧，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他继续说道：“火儿，莫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她的瞳孔微微一缩，唇渐渐抿紧。似是得逞了一般，他唇角的笑添了一丝别的东西：“杀了我，一切都会结束。”
  “胡说什么。”火无挣开他的手，“我既然恨你，就不会让你如愿。我会让你饱受痛苦之后，再慢慢将你折磨致死。而且，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她起身逃离，却被他从身后揽入怀中。两颗心离得是那样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频率。
  “若这只是一场梦，我愿永不醒来。你呢，火儿？”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是蛊惑，“还是说，东夷圣女，火无？”
  “啊，随你好了。”她笑笑，“你怎样称呼我，都随意。”
  “你想听到哪个？”
  她沉默许久，仿佛妥协一般，偏过头去，在他耳畔轻呢：“火儿。叫我火儿就好。只有你可以。”
  “是吗……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你可以放开了。”她从他怀中脱身，尽管他怀中的温暖让她有些迷恋，但是她清楚自己该当如何。
  “既然婚期将至，身为奴，火儿便帮帝子打理打理。”她退出去，轻轻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将那些监视者丑陋的尸体燃烧殆尽。
  这恐怕就是她为他的婚礼准备的庆贺之火了吧。她想。
  【⑥祝瑶】
  “十天后就是婚期。大帝姬，早做准备。”
  “祝融为何不来？”
  那前来打理的老嬷跪在地上，答道：“祝融将军他要准备战事。大帝姬，婚期将至，若是大帝姬还与祝融将军来往如此密切的话，可是会招人闲话的……啊！”被子砸中老嬷的额角，渗出血来，瑶姬敛了衣裳起身，冷漠的眼神看得原本倨傲的老嬷也有些发怵。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如今母后也早已不在了，谁护得住你？”瑶姬的眼神阴翳地可怕，“祝融身为臣子以及我的贴身护卫，来帮我这个大帝姬打理些事物有何不可？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可是他并未制止她。
  “怎么，不管管么？不用你那一套来管管我？”她冷笑着。因为她知道他不会管的。况且，那个老嬷本就是个恶奴，如今她这一出，还这是大快人心。
  “回大帝姬，臣并无资格行此大逆之事。”他的声音也一样冷硬，将二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凝结至冰点。明明是暮春时节，却冷得好像怀着千年坚冰一般。
  “你还在生气？”她的语气莫名软了下来，“我要出嫁了呢。融，你开心么？”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与她相对而立。她嗤笑一声，转身而去。祝融伸出手，却无法触及她的背影。
  “阿瑶，我会带你走。”
  她的脚步一滞。
  “不必。”她轻笑一声，风掠过她的发丝，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我意已决。时日之后，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祝融将军。”
  【⑦璟火】
  “神农的大帝姬很美，与帝子甚是相配。”
  “再美，会有你美？怎么，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么？火儿，你就真的甘心将我拱手让人？”他牵强地开着玩笑，而火无轻笑一声，道：“只要能杀了你，不管在哪都一样。”
  爱与恨的微妙交织，让她分外疲惫。她只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为两半了。每次想要杀他报仇的时候，却又迟迟下不了手。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一般，无法伤害他分毫。
  她遥望着那个披着红色轻纱的女子——是那样的光彩夺目，可是当她们目光交错的时候，却都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到了相同的悲伤。于是两位女子在那一瞬间完成了心灵上的完美沟通。
  婚礼之盛大令人震惊。可是两个同样悲伤的女子，一个在日光之下倾国倾城，一个在阴影之中茕茕独立。火无只是觉得，似乎是整个人间都将她抛弃了。袖中的东西开始灼烫，逼迫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刺杀姬璟啊。
  “父亲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被九天玄女控制了，仅此而已。若你有办法，就斩杀那只祸乱天下的玄鸟吧。”
  他是这么说的，她也相信。可是那些连在九天玄女身上的傀儡线，哪有那么容易斩断？只有将那只玄鸟点燃，那些线就会全部解开了。
  然而，且不说那线连接着的傀儡不止一个，若燃烧的话，那些傀儡也无法幸免于难。而那只玄鸟，却又好像不死一般，总会死灰复燃。
  她隐入阴影之中，袖中的东西灼烫得愈发厉害，疼痛到让她都无法再忽视下去。
  烈火将焚尽一切。
  【⑧祝瑶】
  他看着她似是披着晚霞，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终是摇了摇头，将巨剑背负在身，转身便去做奔赴战场的准备。
  忽然肩头被人一拍，他回头便看见那张威严的脸，刚欲跪下行礼，却只听得炎帝说了一句：
  “那孩子在等你回来，带她走。”
  他瞳孔略略放大，最终跪伏在地，声音都在颤抖着。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哀。
  “祝融必将不辱使命。”
  同年，轩辕与神农联合进攻蚩尤部落，于涿鹿大败蚩尤，蚩尤长女九黎殷率残部遁入刚刚成型的魔界。魔界凭借先天条件而易守难攻，令神仙两界也束手无策，多次讨伐之后，双方皆疲敝，于是暂且作罢。经年，神农轩辕之间爆发战争，神农大将祝融被围困，寡不敌众，力战而亡。神农携已嫁帝姬姜瑶姬退守巫山。
  “帝姬！帝姬！祝融将军……他……他……已经战死……”
  鲜红落。瑶姬捂着心口，双目在刚刚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已经变得无神，一旁的火无摒退所有人，上前替瑶姬拭去唇角的血迹。
  这么多年来，瑶姬一直缠绵于病榻，却固执得不愿死去。想必就是她一直觉得，那个人会回来带她一起走。
  “瑶姬姐姐，你怎么样？”
  “融……”她轻轻抬起手，却因为骤然袭来的咳意而收回，转向唇边。而手心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骇人的血红，她怔怔地看着手心，苦笑。
  “融……”
  “瑶姬姐姐，你振作一点。”火无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来为瑶姬温养脉络。可是她却感觉到瑶姬的体内似乎在排斥着这股力量——终于，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么？
  火无扶她躺下，袖中的东西又一次灼烫起来。
  “等等……再等等……”她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双眼。终于是，躲不过去了。
  次日，神农大帝姬姜瑶姬病逝于巫山。
  【⑨终结】
  袖中的火云珠到了最为灼热的时候——她一直用自己的鲜血温养火云珠，这时至今日，火云珠已大成，亦是她的死期。她只觉得，她本来是抗御一切火的体质的，可是现在，贴近火云珠的手臂已经被灼伤了。
  “火儿……”
  战场上的姬璟看着那个从巫山深处走出的、孑然一身的女子，握着剑的手忽然松了。
  火焰自她袖中腾起，蔓延至全身。焚尽一切的烈火，终于完成了使命，终于要化作灰烬消散。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与她一同承受这直击灵魂的灼身之痛，任凭自己和她一同化为飞灰。
  “你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
  “又恨……又爱……”
  “那……下次再相见，你就单纯地恨我，或是爱我好了。不然，太累了啊。”
  “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