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糜之音

有一种气氛，叫如坐针毡、有一种状态，叫埋头苦吃。
    因为她不是校花、也不是白富美，更没有傻白甜气质，没被人如此直勾勾盯着看过，所以现在被一道视线锁住超过三秒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上保母车，她便掏出包里的巧克力豆解馋。
    “妳是该多吃点，晚些有得妳耗。”
    她不解，“不就唱三首歌，还能怎么耗？”
    他不接话，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本来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一回生二回熟，但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又不是善于套近乎的人，自然别扭的很。
    于是她吃完一盒又开一盒，一颗一颗往嘴里塞——这时如果嘴巴忙碌些，自然就可以少说些话，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对他口出恶言，搞得第一天上工就两败具伤的下场。
    苦等一天的美乐蒂依旧对着手机咆哮、内容延续某通电话，要将偷拍造谣的狗仔周刊告到死，助理小T也忙着以电话联系隔天通告行程，至于蔷薇，像是一周没睡，脑袋已经黏在她肩膀上直打盹，所以全车唯一没事干的，就只剩她与霍子爵。
    为了掩饰自己还是娱乐界新手，她假装忙碌的滑动平板，可是谁有空连续跟她闲扯淡半小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细数窗外的风光明媚、打打没人在家的部落……
    “嗳……可以聊聊天啊。”
    挂断电话的美乐蒂看两人的模样很是无语，心里暗自着急，这姑娘不是来当跟班的嘛，怎么连个炒热气氛气氛都不会。
    霍子爵扭头看向经纪人，“美乐蒂，上期《娱乐一周》收到了吗？”
    “刚到，现在念给你听？”
    “不用了，我看唐小姐很无聊，借她翻翻吧。”
    友社的杂志被塞到手里时唐川宁脸色都绿了，现在是几个意思？给下马威？让她学习学习别人怎么当采编？
    “川宁，我知道你们采访的方向跟《娱乐一周》不同，妳上回说偏向《意林》对吧，横竖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不如趁现在互相了解一下吧，子爵也是，这么害羞是打算用心电感应采访啊？”
    唐川宁抬头火速瞄了他一眼，嘴角勉强勾起，瞧美乐蒂说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相亲呢。
    见事主半晌也不搭话，美乐蒂以手肘推了霍子爵一把，低声警告，“喂，这项目你自己答应的，不要出尔反尔，我可是跟关总签了三年合同，给我搞砸你试试！”
    威武不能屈的霍子爵自然不受强权侵略，他双手环胸盯着唐川宁久久，以着她也能听到的音量道：“我只是在思考她的名字……唐小姐，妳家是茶叶代理商吗？”
    “………”
    其实这问题打从她幼儿园入学开始就被问过上千次，次次她都沉默以对，如今对面那人是个可以让她生、也能让她死的存在，为了表示友好，她在思忖十分钟后，终于想到了个妥当的答案。
    “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所以替我取名川，家里长辈觉得这名字太没女孩儿气息，于是加了个宁字，希望我一世安宁，虽然还不知道这名字有没发挥作用，倒是被罚写的时候十分受用，因为才几笔画而已，现在一比，霍子爵三个字肯定很困扰人吧，霍跟爵两字繁体简体都一样，说到这，这是你本名吗？”
    霍子爵收回饱含笑意的目光，微拧起眉。
    一旁的美乐蒂瀑布汗直直淌下，身为经纪人，她很明白霍子爵有时的口无遮拦，可是没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栽在这女孩身上，俗话说帮理不帮亲，但她身在这黑心的圈子里，只得帮亲不帮理——
    “小姑娘，妳来采访前都没好好做功课？”
    唐川宁一听像是被踩到了引爆点，毫不畏惧地迎视美乐蒂的目光，“霍子爵出道十年，发过八张专辑、三部电影、五套偶像剧，一百零一场个人演唱会，十五家产品代言人，在发行第三张专辑后自组工作室，而后连续三年得到三座最佳男歌手，年中第三次世界巡回演唱会就要开始，五年内的目标是成立音乐学校，大概是这些，琐碎的不提，有什么重点我没记上的吗？”
    美乐蒂难得语塞，“没，百度页面跟维基百科妳都背起来是吧……”
    她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网上能搜到的已经没什么报导价值，说好要将这本《深度娱乐》推往《意林》的方向，她想自己问问这些应该是份内的事。
    “我来的目的不是将网上的二手新闻冷饭重炒，而是替你量身订做不一样的专栏，对吧？”
    其实安总监派她来，并非秉持初生之犊不畏虎，而是因为她对霍子爵没迷恋，没有妄想就不会感情误事，所以派她出这任务最好不过。
    看她工作狂上身的模样，霍子爵的声音终于透露出些许笑意，“现在算采访状态了是吗？”
    她收起在工作室时的别扭，换上另一副表情，“嗯，算是吧。”
    “明白了，妳尽管问，我绝对不扯谎。”
    意外他竟然没给自己脸色看，唐川宁赶紧在平板上输入采访备忘，那神情专注的像是在罚写的小学生，霍子爵支着下颚，眼中仿佛有着什么在跳耀，但是他不再开口，就这么直挺挺的望着她，一路不曾转移。
    因为她的专注，车内再度回到平静，保母车内只剩手机信息滴滴的声响，窗外的景物像灯片一帧一帧飞快闪逝，入冬的季节S市很快就暮色四合，如此灯火灿烂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答，他时而爽朗、时而沉默，虽然与想像中的霍子爵有所落差，她却觉得如此甚好。
    这男人啊，出乎她意料的真。
    因为灵感被激起，她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一面提问一面纪录，“霍先生，我看网上曾说——”
    霍子爵停下喝可乐的动作，伸手挡在电脑屏幕前，“唐小姐，我们要相处至少半年以上，妳确定要这样天天霍先生的喊？”
    唐川宁一愣，眼中清清楚楚写着——不然呢。
    他叹了口气，扭开可乐瓶，“妳都怎么喊公司的男同事？”
    “嗯……”她想了想，不甚确定的开口：“小霍？”
    这一喊就把大明星喊成顺丰小哥，她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可霍子爵似乎挺满意，猜测他下一秒就要她开口试试，唐川宁立即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等等，我先回个信息给同事。”
    霍子爵能走到今日并非全然靠好运，他敏锐体认到这姑娘的性子，自然不会恶意搓破她的伪装，只是很想提醒她一点，在他视力1.2的状况下，她与那位昵称茶先生毁谤他的每字每句，他可是原原本本看得一清二楚。
    ＸＸＸ
    结束一场厂商活动后，接下来的电台通告比想像中的还要无聊，她站在录音室外头听着主持人不专业的访谈，眉头打了N个结。
    是怎么样的主持人会对出道这么些年的歌手问：“你学了多久乐器”、“怎么出道的”、“最欣赏哪位歌手”这种肤浅问题？
    她与美乐蒂交换了个无奈眼神，还是认命的站在那观察有无任何可用资讯。都让霍子爵这人实在太活跃，她想破了头还是没法有定论。
    广告空档，主持人抓空跑了趟洗手间，霍子爵坐在位子上喝水补妆，见她百般无聊的模样，朝她勾了下手指，“过来一下。”
    堪堪踏入录音室，她微弯下腰，凑近他，“有什么事吗？”
    “刚刚的问题帮我想想该怎么答？”
    她想了想，耸耸肩膀，“照实说啊，我不是你，当歌手最大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当初参加歌唱比赛应该不只是因为要得奖金这么肤浅吧？”
    却没料到霍子爵支着下额，神色凛然，“真不巧，我就是为了奖金这么简单。”
    答案惊得她连退了几步，这家伙要不要如此诚实？
    “你千万别这么真诚，虚伪点，虚伪点好！”
    广告告一段落后录音室重新安静下来，对于主持人的问题，霍子爵看了外头一眼，神情肃穆凑近麦克风，“关于刚才您问的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只是为了唱给在乎的人听罢了。”
    女主持人一听都醉了，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捂着脸长长“喔～～”了声，接着八卦兮兮的挪到他身侧，“那人对你很重要吧？”
    霍子爵又是一笑，“当然，她是这世上对我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
    录音室外，唐川宁笔记的动作一顿，心想着难不成他跟传闻中的官配田乐乐真是一对，或是根本就隐婚了？
    采访到这正式告个段落，她敏捷的跟上大伙脚步，率先跳上保母车捡了最后方的位置坐下。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她还在思索如何自然的开启这道敏感话题，便隐隐听见外头的喧哗声响。
    抬头发现一群歌迷竟高举灯牌列队送行，还在担忧保安要来赶人，就见那位万人迷竟按下车窗与外头的歌迷一一high five道别。
    瞠目结舌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状态，等回过神，保母车已经稳稳驶上了高架路。
    “你这样……不怕被拖出去吗？”
    所有人一听先是愣了下，接着纷纷笑了起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怎么这些人一个个都像在嘲笑她搞不清状况似地。
    全车唯有霍子爵面容和善，朝她柔声问：“没追星过？。”
    这是最高等级的嘲弄啊，唐川宁有颗敏感的心，立即尖锐回道：“我比较偏好追狗。”
    嗅觉灵敏的美乐蒂闻到空气中有一丝火花，连忙出来打圆场，“其实呢，这也是服务粉丝的一种，不用大惊小怪。”
    此时外头恰巧落下小雨，她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纤长的十指上，眼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如果外头是下雨天呢，你还握吗？
    看她圆睁双眼，执拗要个答案，霍子爵叹了口气，前倾上身抓起她还握着圆珠笔的手，“别看了，我跟妳握手就是。”
    身为一个要颜值有颜值，要才情有才情的男歌手，他不避嫌的扣着她左手腕，左手迫使她摊开五指，温热的手轻触她汗湿的掌心。
    触电的经验她很多，可没有一次像现在，就连心跳也快了起来。
    一日折腾下来，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洗漱后开了电脑，唐川宁不急着工作，反倒是端详起自己的左手发愣。
    他的手触感并不细致，指腹间有着薄茧，想必是长年练习乐器的结果，突然间，她一个福至心灵，在键盘上飞快输入专栏首发的第一句大标──
    霍子爵，为音乐而生的男子。
    可想而知，这样的无聊文案在隔天一早就被安总监退稿不说，还顺带附上一句评语——没有少女心，活该妳还是单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