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糜之音

人类往往都是受辱后才奋起，唐川宁也不例外。
    被总监羞辱一番后，她痛定思痛，写了篇《第一次喜欢霍子爵就上手》，洋洋洒洒罗列出十项歌迷所不知道的霍子爵，从口琴、部落战切入，不按逻辑推出的入门砖让《深度娱乐》第一期出刊后便引起广大回响。
    所谓母凭子贵就是这么一回事，唐川宁一夕之间被翻牌，不仅免死金牌上身，还不用写工作纪录，就是偶尔进公司参加编辑会议也能横着走，取而代之的是，只要有通告，她就得时刻跟在霍子爵身边，风雨无阻。
    这个决定让编辑部全体对她投以怜悯眼神，虽然每个采编都想拥有自由自在的上班时间，可是当妳跟了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却有三百六十七个通告的艺人，便会明白外出跑完采访后还有时间回公司写稿打屁聊天才能称上小确幸。
    周日凌晨六点整，唐川宁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她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阵哀号，痛恨成名的代价是如此心酸，别人看她意气风发，却没看到她早生华发，就算是霍子爵好了，一个人哪有这么多事可以写啊，就不能专挑重要的通告跟吗!?
    她是这么跟安总监抗议，却被一纸钜额合同给震摄，灰溜溜的收拾细软继续卖命去。
    “妳也老大不小了，四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把自己嫁了吧，看看奶茶妹妹，学着点！”
    发小查非听完她的哭诉后只给了这个没用建议。
    就这样，唐川宁特地去买了杯热奶茶想浇醒自己。
    半梦半醒间晃到工作室，还没来得及拿门卡，首先就发现大门虚掩，静悄悄的室内没半个人影，她心一惊，脑子开始天花乱坠胡乱猜想——该不会……发生命案了吧？
    察觉沙发上隐约有个人影窜动，她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慢慢挪动到椅背后，拿起双肩包挡在胸前，以气音喊了声：“谁在那里？”
    可等了老半天没等到回应，她放开胆子走过去，才见着窝在沙发上的正是那个八点整有通告的家伙。
    “霍先生，电视台的人八点就要来了，你是不是该起来准备准备？”
    只是不到五分贝的音量怎么有办法喊醒人，于是沙发上的人仅仅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这时手机“叮”地一声接收到新信息，她掏出一看，才知道今天的通告因故取消。
    “早不说晚不说，我都来了……”
    嘴里虽咕哝着，但她的眼睛早已经溜到吧台那处，横竖她假日都是在电脑前度过，这里暖气足，又有咖啡零食可以裹腹，那家伙一时半刻看来是不会醒，简直是她追美剧最好的地方不过。
    猫着腰杆在桌面下找插座，就听桌上的手机传来闷响，唐川宁忘了自己头顶是扎扎实实的实心桧木，猛地站起身，后脑勺就直接给招呼上桌角。
    一时间，剧痛从她脑袋蔓延到脚尖，宇宙源起掠过她眼前不说，还模模糊糊看见霍子爵已经坐起身，裸着上半身直勾勾瞅着她瞧。
    “唐川宁，我不打电话妳就不知道要问候妳妈是吧？明明在同一个城里，搞得我们母女俩像是相隔千万里，我是死是活妳关心吗？真不知道当初生妳有什么屁用，一出生就掐死妳还省心！”
    电话那头母亲又细又尖的嗓音传来，唐川宁蹙紧眉头，躲到角落去，“妈，妳又喝酒了？”
    韩女士一顿，烟枪嗓霎时转为吴侬软语，“喝酒又怎么了，这年头我当医生容易嘛我，得跟厂商吃饭，还得跟那些教授周旋，又是白酒又是威士忌才能得到些情报，其实我也不愿意的好嘛。”
    右手摸上价值不菲的长桌，确定没让她给撞坏，唐川宁才稍稍松了口气，“妈，妳是医生不是酒家……”理智及时回到脑袋，她吞下到嘴的话，就怕一说错又要引来腥风血雨。
    知女莫若母，这话起了头，韩女士便猜着尾巴。
    “唐川宁，妳给我听好了，这年头整型外科医师跟酒家女其实没啥分别，天天都期待能接到新客，都是靠业绩抽成，都要陪笑要陪聊，有时还得听别人的苦水，充当心理医师开导，妳说妳说，哪里不同？”
    知道韩女士其实酒醒得差不多，不过是借着酒疯抒发压力，身为女儿的也不戳破，放柔声音轻哄：“我知道妳辛苦，我会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也让妳省心。”
    怎么知道这句话会踩雷。
    “说到男人啊，我遇见妳那个念念不忘的人了，叫什么……魏宸是吧，想当年我还看不起他，谁知道现在人家当上药厂老总了，我真是悔恨，要知道他有今天，当年一毕业就让你们结婚，省得妳去当啥明星助理，一点出息都没有！”
    这次换她底线被踩，唐川宁也顾不得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直接与母亲杠上。
    “当助理有什么不好，不偷不抢，医保也没少，但我得重复一次，我不是霍子爵的助理，是编辑，采、访、编、辑！”
    知道女儿怒了，韩女士立即装委屈，“别气，我不就是希望妳找到幸福，安安份份的相夫教子，别像我，爱上一个薄情的男人……”
    头疼地抚着前额，她不禁恨起自己，什么不好说，竟开启一个最不好的话题，后头听她叨叨絮絮数落了老爸半小时之久，眼角余光瞥见某个男人正朝吧台走去，她转过身，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妈，别说了，告诉我现在在哪，下回相亲我肯定不尿遁。”
    韩女士眼看目的达成，语调立即转为正常，“S饭店1021，来的时候顺便替我买杯拿铁，双倍浓缩不加糖。”
    掐断电话，唐川宁长长吁了口气，感受到后头的沉沉目光，她僵直着身体转身，呐呐地开口：“早。”
    霍子爵好整以暇靠在吧台边品尝那杯冷却的奶茶，眼睛里没有一丝刚清醒的迷濛，想必是站在那看热闹看了许久。
    她缓缓收拾情绪，慢条斯理关上影集才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醒来一阵子。”放下喝到一半的纸杯，神色凝肃的霍子爵朝她喊了声，“唐小姐。”
    “做什么？”因为心烦意乱，她的情绪显得相当低迷，压根儿忘了喊她的人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以后不要喝这种即溶饮料，腻人。”
    这人偷喝还抱怨，她一时气不过，冲着他喊：“又不是给你喝的。”
    他也不与她计较，只朝她笑，“火气这么大，一早谁惹妳了。”
    “没有，谁都没有惹我。”口是心非是她的专长，唐川宁背起双肩包，走了几步又踅回，“去S饭店搭哪一路公交车快？”
    霍子爵抓起车钥匙，早她一步踏出大门，“搭我的车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