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糜之音

连续旷职了一个周末，周一一早不到八点就接到查非的电话。
    电话里头的大个儿明显有气无力的，一听她困意浓浓的嗓音，立即闷着嗓音问：“唐川宁，我们的感情算是升华成家人一般吧？”
    她心一惊，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你别跟我说是要交代后事啊！”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回应，只剩粗重喘息，紧接着是一声巨响。
    她一听急了，哑着声音低喊：“查大胖，你气喘病发了？现在人在哪？家里？医院？”
    正处于低血糖状态的查非也没空跟她解释，直接挑明重点，“我目前缺少糖份、碳水化合物、咖啡、反式脂肪……请立即送到第一医院值班室来。”
    “………”
    原来查大医师连续开了两台刀，又接连着要看诊，可怜单身狗一枚，已经整整八小时没进食，现在就等着哪个好心人来热量救急，而她，就是被钦选的那个好心人。
    “吓死我了，以后说话麻烦先说重点！”她一颗心提起又放下，这查非，什么时间不好挑，偏偏挑她心烦意乱的时候。
    在便利店搜刮了三角饭团与咖啡，又绕到面包店买了些点心蛋糕，抵达医院时，上午门诊已经开始。
    将东西送到了诊间前，她便为外头候诊的人潮咋舌，还以为查非那体态会吓退病人，想不到一问之下，当年那个老爱跟她吵架的发小竟是第一病院心脏外科的名医，真所谓人不可貌相，查非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小姑娘，妳是不是查医师的女朋友啊？”
    头发花白的婆婆走向前，见她熟门熟路的朝跟诊护士打招呼，一脸肃穆的打量着唐川宁。
    她立即摇头，“纯属朋友，孽缘的那种。”
    婆婆见状立即露出安心的笑，接着拿出兜里的照片，“那正好，我想介绍我孙女儿给查医师当媳妇儿，妳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先替他瞧瞧。”
    照片里的女孩圆圆润润福气万分，看样子就是个在食衣住行上都能跟查非合拍的好姑娘，她也善尽发小本份，拿出一张纸给老人家，“婆婆，这些都是查医师喜欢吃的东西，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妳先投他所好，自然事半功倍。”
    不是她懒得替查非跑腿，而是这家伙比她还拚命，看他天天忙得昏天暗地，也是时候找个好女孩照顾他了。
    朝角落的女孩眨眨眼，她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脚步轻快地走在医院长廊上，抬头见到外头是一片花团锦簇，她才正觉得熟悉，潜藏在深处的回忆就被翻起。
    第一病院是教学医院，花园另一侧的大楼便是每年孕育杏林无数的教学楼，中间只隔着一座大凉亭，那一年里，她常是一下课就跑来这等，等他自习结束去夜宵，或等他一同到食堂吃饭。
    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不肯让她花钱，因为过意不去，她常趁着他不注意时便往饭卡里冲钱，还不时买来外国零食替他打公关，回头再想想，她那时的举动对心高气傲的魏宸来说该有多伤自尊。
    闻到自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这时她才发现自个儿也是饥肠辘辘，想着要去食堂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好菜色，可一抬眼，就撞见了不该再见到的人。
    远远地，一对夫妻自走廊那头而来，这长廊就这么一道，她要立即转身显得故意，只得低下头，硬着头皮往前走，无可避免的擦肩而过，他却是率先停下脚步，主动打了招呼。
    “好巧，唐小姐。”
    她收回要迈开的步子，回过身，眼中不无讶异。
    这种时候，不是该装不认识的吗？
    到底是相恋过两年，对于她的所思所想魏宸又何曾不懂，他主动拉过妻子，站定在她的去路。
    “小凡，这位就是我跟妳提过的唐小姐，《大明星小跟班》的专栏主笔。”
    听他的介绍词，唐川宁也愣在那，这专栏名称安安总要嫌弃，这次让魏宸一介绍，顿时高大上起来。
    徐凡明眸绽亮，热情的握住她的手，“真巧，妳就是那专栏主笔吗？我是妳的忠实读者啊，想不到真的能找上妳替我们家的产品做文宣，这下我算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没想过魏宸的老婆竟是自己的读者之一，还对自己如此有信心，这出乎意料的热情她着实招架不住，一时竟只觉得汗颜，“您过奖，我不过是随便写写罢了……”
    徐凡的笑僵在那，倒是了解她的魏宸笑了起来，“妳别听她乱说，琢磨了十天半个月才写出的文章能不入木三分？唐小姐不用谦虚，销售数字会说话。”
    徐凡立即解意，“我就说嘛，那文笔不像是随便写来，因为妳，我对霍子爵从路人转粉，连魏宸都要吃醋。”
    唐川宁一听也不舒坦了，她没打算让那么多女人爱上霍子爵的，就算是前男友的老婆也一样。
    看出她的局促，魏宸轻拍下妻子的手，“不是要上外科找舅舅拿资料，快去吧，我在这跟唐小姐聊聊。”
    徐凡嫣然一笑，又转向唐川宁，“唐小姐，改天我们约出来午茶吧，我还有好些案子想跟妳合作，说不准我们能摩擦出什么火花。”
    “嗯，一定、一定。”
    她退一步，让路给大腹便便的孕妇先行，但心里直呵呵，她要知道她跟魏宸的关系，恐怕那火花会成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目送徐凡的离去，唐川宁松了口气，可一转身见到魏宸仍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她虽不别扭，但也难掩尴尬。
    “别紧张，我不会吃了妳。”
    如同以往包容的口吻，好似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依旧非他莫属，只是经此多年，这句话听来竟然有些刺耳。
    见她抿着唇不说半句话，魏宸双手搁在裤袋里，望着窗外的花圃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的时机见面实在不算好，但就这么碰上了，他不愿就让她这么离去。
    “有时间去亭子坐坐吗？”
    她犹豫了会儿，在他希冀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不忍拒绝。
    魏宸一如既往走在她身后，习惯性的盯着她的身影，察觉她耳根微微的发红。那是她的小秘密，紧张或害羞时、那处会有玫瑰般色泽，当初就是那儿，泄露了她的心事。
    踏上凉亭，这亭子比记忆里更为斑驳，唐川宁垂着颈子踢地上的石子，沉默里，还是他率先打破宁静。
    “这里比以前更老旧了，说不准在这拍鬼片也挺适合。”
    试图找些话来活络气氛，却见她依旧没打算搭话，显然是神思不知游荡到哪去。
    最后是不得已，他不得不伸手拉她一把，“前面楼梯坏了，别再往前走。”
    “喔。”她低头一看，心想这亭子真是年久失修，教学医院这么有钱为何不替这小地方换个新面貌，难道真是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妳是不是不想见到我。”见她眉头深锁，魏宸语带谨慎，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试探。
    唐川宁回过身，神情虽没笑意，却明显的不再僵硬，“没有，我只是……”她似乎是在斟酌字句，疏离的看他一眼，“只是觉得怪，你应该不会想见我才对。”
    嘴角微微挑起，他笑得很浅，仔细瞧不难发现，那笑意没入眼，“确实，我本来没打算去找妳。”
    当初是她母亲毁了他的机会，却也是因为她，他得以获得现在的一切，养父母贪污被捕的屈辱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污点，难捱的日子都过了，他如愿以偿掌控了自己的人生，本该是将过去掩埋，但回到这个当初狠摔的地方才发现，她的身影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
    “后来我才想通，恨与爱是一体两面，说恨妳，并不是我真正的意思。”
    她睁着一双眼，认真的望着他，那眸子像湖水，清晰的印照出魏宸的身影。
 他突然有些胆怯，这女孩比起当年，似乎不一样了。
    “喔。”许久之后，她只是轻应一声，却没继续追问的意思。
    其实现在爱也好恨也好，都无所谓，现况是他们得往前看，过得好是目标，没有人该傻得走回头路，更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去伤害另一个人。
    身后有一群医生走过，她的目光随之挪移，像是回忆起什么，“辗转知道你过得很好，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了下，你那一天说过的话我还记得，现在想想，会走到这一步，我自己该负很大的责任，如果没有我那些天真的自以为是，你恐怕就是那群医生里的某一个，说不定超越他们，成了在医学期刊上才能见到的人。”
    魏宸的目光黯下，缓缓靠近她一步，“我想弥补妳，宁宁。”
    她脸色一沉，偏过头去，“说什么呢，你该做的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家庭上，我早不在你该负责的范围。”
    这答案显然不是魏宸想听的，他有片刻的凝重，而后缓缓道：“我以为，妳会怨我，希望我能补偿妳。”
    看着昔日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人，她脸色一柔，扬起浅笑，“那天见你在小区门口，我也问过自己这问题，却发现心里面没有那样的想法了，相忘于江湖也是个选择，我们有过美好的记忆，然后各自放心底，这样不是最好？”
    他轻叹了声，露出无可奈何地笑，“要是我说，从来没把妳放下过呢？”
    没预料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她像是没有背好应答的答案，突然就慌了。
    片刻的沉默，度秒如日。
    这时口袋里的电话适时响起，她掏出一看，没有那么一刻如此开心接到美乐蒂打来的电话。
    唐川宁轻咳了声，对着魏宸合掌致歉，“抱歉，老板来的电话。”
    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凉亭，才一接起，便听见美乐蒂慌张的声音穿过手机而来，“川宁，妳现在在哪？”
    美乐蒂那处听起来很安静，她也不自觉压低嗓音，“在外头，有事吗？”
    那头似乎有人找她，她能听见小T握着另一只电话，着急询问要不要接听，美乐蒂回了句ʻ搁着ʻ，又回到线上，“有事跟妳商量，来工作室一趟吧。”
 猜想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匆匆收了线，跑回魏宸面前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工作上有急事，今天先这样吧。”
    见她急着离开，魏宸也没立场挽留，直接将自己的名片塞到她手里，“我的联络方式，改天再聚。”
    随着那句再聚，他手上的力道重了点，唐川宁有须臾的恍然，曾经以为自己肯定会为这样的场景动容落泪，可是当彼此指尖略过的霎那，她发现从前曾有的悸动早已不复存，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终于被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