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后Ⅰ+Ⅱ

第3章


  她可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手腕几乎被割断,不留给自己任何机会。
  至今为止,Candy都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
  因为没有争吵,没有打闹。甚至那一夜,他们的欢爱格外沉沦,几乎持续到破晓。
  但这一切又是那么自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Candy推开房门时,终年不见天日的房间被一缕朝阳照亮,赤裸的女尸横陈在分不出底色的床单上,定格出无限悲怆的画面。
  但Candy似乎不记得这幅画面了,她的记忆里只余下满眼猩红。
  仿佛是噩梦中的海洋,深沉,平静,荒唐无际。
  正是暗与死的渊薮,其中荡漾着一股血液、体液、霉斑混合的气味。
  Candy在短暂的失神后,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是,那一刻她没有哭泣,而是跪了下去,拼命呕吐,几乎连心都呕了出来。
  警方做过几轮调查,结论是服毒过量,产生幻觉自杀。
  继父带着她从南方搬到了洛杉矶附近的一座小镇。或许是对Candy的母亲多少有一点内疚,他没有将她送给福利院,也不再让她洗衣服赚钱,而是租了一间小屋,供她容身。他却很少回来,几乎每天都在外面游荡,只是偶尔回来给她一点钱。
  这些钱让她可以吃个半饱。
  两年后,Candy满十七岁了。她就像一株在岩缝里生长的花,只稍有滋润便盛开起来。渐渐地,邻居们都几乎认不出她了。两年中,她长高了许多,干瘦的身体变得苗条丰满,一头枯燥的黄发焕发出迷人的光泽,尖尖的脸也圆润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脸上多了笑容。
  因她知道只要再熬过一年,就可以出头了。
  只要满了十八岁,她就可以出去工作。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这些年她学会了做很多事。除了女孩子常做的家务外,她还会修篱笆、除草、给宠物洗澡、照顾老人,甚至搬运东西。有时候继父不在,她会为邻居们做这些事。作为回报,邻居们会给她一些食物或者旧衣物。
  她得到的最贵重的礼物,是一件碎花洋裙。
  隔壁有一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并不漂亮,却饱受宠爱。这件洋裙是她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却因母亲弄错了浅粉红和奶油色的差别,大发脾气,刚拆开就一把扔出了窗户。母亲赌气般地捡了回来,送给了常来帮忙整理花园的Candy。
  Candy正在试穿这件碎花裙子时,继父回来了。她害羞地躲在窗帘后,慌乱地遮掩着半裸的身体。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继父破天荒地要带她去镇上的快餐连锁店吃晚饭。Candy喜出望外,换上了那件碎花裙。
  Candy一口气吃掉了五个汉堡,仿佛将多年对胃的亏欠都一起补偿。要不是继父拦着她,她也许会一直吃到住进医院。
  晚餐后,继父送她回家。当那辆蹩脚的二手汽车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颠簸时,继父突然问她这些年对她怎样。
  Candy犹豫了一下,回答说他对她很好。
  本来,毫无血缘的两个人,他能将她养大已属不易,她也根本不曾奢求什么。
  他又问她今天晚餐如何。Candy点了点头,虽然撑得难受,但她的心里依旧很满足,这是她多年未曾尝到的美食。可乐在玻璃杯中腾起泡沫的瞬间,她甚至想到了母亲在残酷生活的间隙中,偶然露出的温柔微笑。
  那一刻她有点感动,她望着继父,说等她工作后会照顾他,将他当父亲看待。
  继父却笑了,他说他不需要女儿,他需要一个女人。他突然将车停在路旁,缓缓地说:你做我的女人吧。我现在有了正式工作,会定期给你钱,让你每天都能吃上想吃的东西。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Candy惊讶到不能作声。
  他突然将手放到了她的大腿上。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惊讶于这个女孩肌肤的甜美,想来任何男人触到都会情不自禁。瞬间他失去了理智,回身抱住了Candy,疯狂地寻找她的嘴唇。
  Candy尖叫,挣扎。她纤细的身体里有着不相称的力量,像一只倔强的小兽。相持中,她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腥咸弥散在唇齿间,让她不住反胃。
  但她绝不松口。
  他痛极放手,Candy像一条小鱼一样推开车门逃了出去。她钻入了高速公路旁的树林,拼命地向前跑着。
  她恍惚听到继父在身后叫她的名字,但没有停下。她歇斯底里地奔跑着。由于胃里的汉堡作祟,她跑一会儿就停下来呕吐一会儿,然后再接着跑。
  从那天之后,她再没有吃过这种食物,哪怕看一眼都想作呕。
  直到天亮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却已经迷路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身上没有一分钱,没有出生证,除了一袭被撕破的碎花长裙,什么都没有。
  她抱着肩在公路旁坐了很久,直到一辆路过的货车停下。蓬头垢面的司机探出头问她:“要搭便车吗?”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去哪里?”
  “I don"t care.”(我不在乎。)
  于是,这辆拉着一车道具的大货车,将她带到了好莱坞。
  她躺在货舱里,看到身子周围的那些宫廷家具。它们看上去华丽精致,实际不过是由泡沫制成的,再粉刷上金粉以作装饰。家具中央的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道具人偶。公主礼服,碧绿的眼睛和金色的长发,美丽,苍白,毫无生气。
  在那一瞬间,空气中仿佛张开了一面虚无之镜,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是自己的未来:一个道具人偶,廉价,低贱,没有灵魂,注定任人使用,而后被人抛弃。
  夜色轻寒中,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迟来的眼泪这一刻才流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薄薄金粉覆盖下,便是破败与苍凉。
  但她和这具美丽而冰冷的人偶还是有所不同。她没有她华丽的礼服、金色的床单和粗糙却光芒耀眼的道具首饰,但,她有一具柔软、青春、充满活力的身体。
  是唯一的真实,也是她唯一拥有的。
  她咬着嘴唇,缓缓发誓:从此之后将不惜一切,让它免于饥饿与贫寒。
  为此,她不惜欺骗、谎言、背叛……
  甚至,出卖它本身。
  3.影子 Shadow
  下午的拍摄已经开始一阵子了。
  Candy悄悄溜进摄影棚,正碰到女明星大发脾气,将纸杯装着的红茶泼到地上,赌气说找不到她专用的杯子就不喝。一旁急着开镜的导演早已等得不耐烦,只好冲周围人指桑骂槐,现场一片混乱。Candy赶紧打开保管箱,翻出女明星的杯子递上去,却被监工劈头盖脸一阵痛骂,勒令她收拾东西滚蛋。她苦苦哀求,才保住了这份工作。代价是今天的工钱全部扣清,收工后,还要负责收拾现场。
  傍晚,炫目的灯光次第熄灭,片场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去了,只有Candy还在忙碌。刚刚结束的是一场颇富荒诞感的婚礼闹剧,摄影棚里就像打过仗一样。Candy将值钱的道具一件件搬进库房,又上了锁。她叠起数十张桌椅,又跪在地板上,清扫满地的花瓣、彩片和酒杯碎片。
  此时正值盛夏,剧组离开后就切断了主供电,只留下极少的灯光照明。没有了空调,棚内的气温迅速逼近四十度。Candy来回擦着地板,又饿又渴。当她准备去卫生间喝点水,起身时却感到一阵晕眩,软软地跌倒在地板上。
  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扶住了她。Candy回过头,发现一个矮个子男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这人是剧组负责管理道具的小头目,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头发已经半秃了,一根根被油亮的发蜡包裹着向头顶聚着,却也掩饰不住必然零落的命运。
  Candy轻轻推开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这人有些悻悻地退了一步,瞬间却又堆起笑,递上一瓶果汁。Candy淡淡地接过了。他似乎得到鼓励,凑了上来,一脸猥琐地大讲演艺圈的黑幕。不外乎今天那位颐指气使的女星,半年前来到好莱坞时不过是个村妞,和Candy一样四处碰壁,最后“舍身”傍上了某制片,一炮走红。
  他挥汗如雨,将那些尽人皆知的故事讲得神神秘秘,但限于表达能力,总是东拉西扯地找不到重点。酷热的空气里,只见那张嘴毫无意义地一开一合,显得有些滑稽。
  Candy看也不看他,仰着头一口气将果汁喝光,用手背擦了擦,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如果我和你上床,你能给我怎样的角色?”
  那人有点惊讶,似乎没有想到这位一脸稚气的女孩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直截了当似乎直接打击了他的气势,半晌,他才诺诺地应声。
  “不是角色,是出生证。”
  Candy将空瓶抛在地上,没有说话。
  对方以为她不肯,赶忙为她指出形势:他认识一个道具专家,只要四十分钟,就可以为她伪造一个出生证,保证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来。而她没有成年,没有出生证就找不到工作。
  Candy却打断他,执著地说:“我十八岁了,只是出生证丢了。”
  对方怔了怔。完全不明白,她在这种没有意义上的细节上纠缠个什么劲?管她真的几岁,没有那张纸就是空谈。
  果然是孩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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