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后Ⅰ+Ⅱ

第13章


  联系人名单?行动计划?
  亚当斯一声冷笑,将纸片打开。
  纸片展开的瞬间,他听到她发出一声低沉的哭泣。这声音是那么凄凉,仿佛一只处身绝境的小兽,在夜晚绝望无助地呻吟。
  那一刻,她的倔强、她的坚持、她的尊严仿佛都随着那张纸片被无情地掠夺而去,展开在别人面前,肆意践踏。
  她趴倒在床单上,恸哭出声。
  9.破碎的玻璃 Shattered Glass
  那是一张补办出生证的表格。却已经被填坏了,索性拿来做练习用。
  年龄一栏写着十八,名字写着Candy。但出生地、住址等都只写了几个字母。稍长一点的单词拼写错误百出,打着补丁。旁边写着正确的拼写,却似乎是向别人问来的,字迹、墨色都不一样,还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注着音。
  原来,她是不识字的。
  亚当斯沉默了。过了良久,才轻声问:“你不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Candy也没有回答。
  她将脸深埋入床单中,像是在哭泣,更像是要将心一起呕出。她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赤裸的身体如细瓷般无瑕,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痛的战栗。
  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仿佛夜色下的藤蔓,在两人之间悲怆滋长。
  自他认识她以来,她似乎从未哭泣过。哪怕满身伤痕,哪怕身陷窘境,哪怕被嘲弄被践踏,她都始终倔强地仰着头。
  而如今,她伏在床上,哭得那么伤心。
  她的谎言中或许有一件是真实的:她的确在申请补办出生证。她身上没有任何间谍装备,有的只是廉价的粉盒、唇膏和无力完成的表格。
  他已经肯定,无论她是否满了十八岁,都不是被人指派而来。多年来的政治风云让他随时保持警觉,而长久以来身居高位又让他过于武断,向来对自己的推想深信不疑。却只在这一次,他猜错了她的心。
  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在这个世间无所依靠,只有依恋他,爱慕他,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他却误会了她,也伤害了她。
  这让他心底深处有一丝愧疚。但真正令他动容的,是这个女孩一直掩藏的东西。
  当她的无知与粗鄙被揭穿、任由人肆意嘲笑时,她是那样倔强而自矜,从不刻意掩藏生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卑微印记。
  当她打开身体,将童贞交给他,交给一个数面之缘的男子时,她亦真诚而无惧,没有遮掩一分一寸。
  但如今,当那张纸在他眼前展开时,她的目光却是那么绝望。宁可被特工带走,承受不可测的后果,却也要死死隐藏着她曾不识字的事实。
  他轻轻扶起她:“Candy.”
  Candy抗拒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被他揽在怀中。
  她的身子僵硬而冰冷,心里有着无限委屈,但又不敢过分表现出来,只得转开了脸,不去看他。
  他解下手上的丝绢,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Candy依旧啜泣着,并不理睬。
  他微笑逗她:“你再不抬头,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哭肿了眼睛?”
  她干脆捂住了脸。
  他笑了笑,拿出一张空白支票,放在她面前:“好吧,这里是一张空白支票,你可以填上任何你喜欢的数字。”
  果然,她止住了抽泣,霍然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他见她上当,微微一笑,故作认真地解释道:“这并不是补偿什么,只是让我好过一点。要知道,绝大部分可恨的政客都有失眠症。钱越多越难以心安。只有当最后,他们把支票送到别的要人手中时,才能睡得着觉。”
  她几乎被他自我调侃的话逗笑了,却又赌气般地板起了脸:
  “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什么要人……”说着,她却又不知不觉地心酸起来,一把将他的手上的支票推开,“更不会写字!”
  他并不生气,从抽屉里拿出笔,递到她手上,而后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决断地拉到纸面上:“我和你一起填。”
  “不要!”Candy哼了一声,将支票挥开。她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指向那张表格:“除非你教我填这个。”
  这时,他耐心出奇好,拾起那张表格,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借着灯光,他握住她的手,一笔笔教她描出自己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出生地。
  Candy的身体依旧赤裸着,柔软而光洁。她顺从地蜷缩在他怀中,任他的拥抱温暖自己微凉的肌肤。这一刻,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却不再有肉欲之想,他们安静地等着天明。
  她认真地随他描画着,看着一行行稚拙的字迹从笔尖缓缓流出,心中仿佛也涌动着奇妙的暖意。
  不知不觉中,她已止住了哭泣。
  他在一处空格停下:“父亲的名字?”
  Candy擦了擦眼泪:“不知道!就连我妈妈也不知他是谁。但她说他是一个大浑蛋!”
  他于是笑了笑,半认真地在那一栏填下:大浑蛋。
  Candy皱着眉看他写:“你写的是什么?”
  “如你所说——大浑蛋。”
  她生气了,抢过笔,在这行字后画了一个潦草的头像,又用一个箭头将字和头像连在一起。
  这一次,轮到他看不懂了:“这是什么?”
  “是你啊!”
  她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补充了一句:“你才是大浑蛋!”
  说完后,她偷瞄着他的神色,见他仍然笑容不改,才禁不住破颜而笑。
  他认真打量了那个头像几眼,然后郑而重之地在一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不忘称赞说,她画得比路易·古柏好多了。
  她问路易·古柏是谁,他说是给自己画肖像的画师,全特区挂着的那张过分严肃的油画,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戏说要把这张纸上的Candy大作保留起来,拿给这位不开窍的画师参考。
  Candy也禁不住破涕为笑,把纸拿了过来,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撕掉了。
  他问她为什么,她认真地说,上面有他的字迹,千万不要被泄露出去。
  他释然一笑。这真是孩子气的想法。这张纸上的几笔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从影星时代起,就不知多少次签下自己的名字。
  Candy是认真的,她虽然不懂那些政治阴谋,但真诚地担心他,不想因自己而给他带来麻烦。
  他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只在这一刻,两人仿佛忘记了很多事,只是单纯地相拥。
  这一刻,在他的人生中,或许只是岁月中的一点涟漪。无伤大雅,却也值得偶然想起,付之一笑。而对于她,却是史无前例的重要,仿佛她十七年人生最温暖明亮的一瞬,就在此刻定格——那是要放在心底,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忆的。
  好在,他给的这一点,正好是她要的全部。
  仅仅这一瞬间的契合,也足以让他们安然相处过一段时光。
  Candy在剧团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不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而是为了保密。她细心选择了公寓的档次,并不大,却有南向的落地窗户,温暖整洁。租金是她努力打工就能负担得起的,不会引人过分怀疑。房间已自带了全套家具、床品,甚至碗碟。她唯一添置的,是一架有南亚风情的描金雕花衣柜。这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旧物,柜门上有飞鸟和莲花的图案,带着锈色斑驳的铜质大锁,看上去就让人联想到香艳而幽暗的东方传说。她将买来的香水、珠宝、服装等奢侈品通通锁在里边,平时从不打开。
  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只为他。
  然而电话响起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大概两周一次,地点是不同的五星级酒店套房,正午、深夜、凌晨。每次见面不过几个小时,缱绻之后,他会立即派人送她回来,不会多留一刻。
  但即使这样短暂的相处,她亦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因为有他,她局促狭窄的生命仿佛被突然推开了一扇窗,投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亮色。之前十七年粗鄙暗淡的时光顿时自惭形秽,匆匆退避到记忆的角落里,化为灰土,让位给新生的一切。
  那是奢华富丽的羽衣霓裳,优雅精致的生活方式,温文从容的言谈举止。
  还有,不可言说的床笫之欢。
  早在童年时代,她就已知晓男女之事的含义,却只是觉得滑稽和可笑。记忆中晦暗的房门后,母亲彻夜的呻吟是那么矫揉造作,和恩客的调笑里夹杂着最污秽的字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可怜亦可厌。记得有一天中午,当她推开房门,一股郁暗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禁不住皱眉。在那污迹斑驳的床单上,母亲慵懒地坐起身,毫不遮掩赤裸的身体,只是向她挥手,让她把桌上那个肮脏的水杯递给她。
  这是房间里唯一的水杯,曾被不同客人粗暴地使用,杯壁上已被碰上了缺口,里边盛着半杯隔夜的汽水,泛着稀疏的泡沫,应该是某位客人剩下的。
  她强忍着恶心递去了杯子,却在母亲低头喝水的瞬间,夺门而逃。她有时不禁在想,母亲就和那个看不出底色的玻璃杯一样,脆弱、卑微,却偏偏要承受着一切暴力与污渍。母亲是已经麻木,坦然接受,但正是这份坦然让Candy感到莫名惶恐。她仿佛看到了阴暗的未来,发出狰狞的笑,等她就范。
  作为女子,在这件事上似乎注定只是痛苦的承受者,被侵犯,被凌虐,被玷污,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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