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后Ⅰ+Ⅱ

第14章


  直到今天,她才豁然明白,原来女人可以被如此温柔地爱抚,亦可以被如此沉静地侵凌。
  是的,在他身边,即便是侵凌也是沉静的。无论身体被如何对待,哪怕是无法呼吸,哪怕是即将破碎,她的心底深处,仍是安全而餍足的,不必担心受到任何伤害。
  只用将自己完全打开,交到他手中。安享无尽欢乐,也安享那一份痛楚。
  乐与痛,都是他赐予的,因而沉静而安宁。
  她是眷恋他的。他的款款温存,他的独断与专横,他衬衫上的香水气息,他肌肤上五色缤纷的温暖,一切都让她感到沉醉。
  在床帏中,他是最好的老师,温存又不容抗拒地教会给她一切。而她则是个无比聪明的学生,迅速地学会了未曾经历过的新奇,再加倍地回报给他。不是曲意承欢,而是真心的回报,只求换取他同样的欢愉。但他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享受着她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沉迷其中。
  至少不像她那样沉迷。这让Candy感到惶惑。
  从一开始,他就拒绝了爱情游戏,将这段关系限定在肉欲交易上。但她实在没有信心,不知自己的表现在这场交易中是否合格。她时常在浴室镜前,触摸着自己青春稚气的身体,怀疑它是否真的性感、魅惑,能带给他足够的肉欲之乐,让他长久地迷恋,无法放手。
  又或者,哪怕他只是单纯索取,视她为仅供宣泄的地下情人,她也许反而会安心一点。正如对溺水者而言,不断堕入深渊的过程才是最恐怖的,当双足真正踏到布满淤泥的河床时,反而会得到一种绝望的安宁。从此卑微地安守本分,不存希望。就像她母亲一样。
  但她连这点保障都没有。
  他并不爱她,却给了她那么多快乐。
  这越发让她觉得受之有愧,惶恐不安。
  她不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么,自己能够给他什么。
  因而也无法肯定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一旦失去后,自己是否能重新回到过去阴暗粗俗的生活中。
  在等待的时候,Candy会偶然怀疑这段关系是否真实存在过。有时午夜梦醒,她赤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的霓虹闪烁。每当这时,她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害怕这一切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梦醒来,她会惊觉自己仍然蜷缩在落满灰尘的储藏间里,枕下是一盒磁粉零落的磁带,那里记录着一段二十年前的“春闺风月”,和一个叫做加里·亚当斯的年轻演员。
  她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但能想象出剧中场景:黑白分明的大荧幕上,光影流转,水晶灯在丝绒地毯上照出金色的影子。他站在楼梯上,一身黑色礼服完美烘托出英挺的身姿。他正向她伸出手,展颜微笑。
  这时的他仿佛从荧幕里走出,少年英俊,意气风发,似乎和二十年后那个优雅、沉稳的男子并不能完全重合。这种不同不是来自于岁月,而是其他更微妙的东西,让这一切变得亦幻亦真,难以捉摸。就像一场经典的早期电影,拷贝都泛了黄,却在人们的回忆中一遍遍上映着,每一遍都被染上新的色调,最终定格成一幅织满浪漫传说的古老长卷,永刻心底。
  对于Candy而言,每一次五万美金的支票,便是这段传说唯一的实证。只有当她注视着账户上那串长长的数字,才能相信这一切曾经真实发生过。
  她继续回剧团练习声乐。团长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再分配给她琐碎杂务,偶尔还推荐给她几个还不错的角色,其他人的态度也越发客气。渐渐地,她的待遇不像学徒,倒像是来此处进修的小明星了。Candy却越发学得认真,每次都换上以前的衣服,按时上课。而那些分派给她的角色,她每一个都认真地完成。
  只是和以前的舍友们却渐渐生疏起来。她主动找她们说话,还偶尔带去一些小礼物,或课后请她们吃饭。大家依旧说笑着,却感觉心中越来越疏远。
  而在Candy这个年纪,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恨不得每一步都有人陪伴左右。
  但她不能。
  没有家人,没有女伴,也没有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陪伴她的只有日益增长的巨额存款,可以让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她徘徊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名店中时才发现,这曾经艳羡的一切都是苍白而脆弱的。金钱是一个称职的奴仆,却不是一个称职的陪伴,当那个人不在身边时,它的陪伴只能让寂寞更加深沉。
  仅仅在购物中心和各种奢侈品店闲逛了几天后,她就失去了兴趣。原来,女人并不是那么喜欢购物的。她们喜欢的是身边有一个人,看她购物,看她装扮自己,再心甘情愿地为她付账,由衷地赞美她的美丽。
  这是作为女人的胜利,荣耀而辉煌,与指挥若定、决胜沙场的将领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是不可能在的。
  他出现在报刊上、广播里、屏幕中、人们敬畏的议论里……就是不会出现在她身边。
  于是,她放弃了这种无聊的闲逛,依旧存起大部分的钱,拿出一部分报了补习班,从识字学起。她学得很刻苦,只几个月后,就能借助字典阅读报纸了。后来她还报了法语和中文课程,再往后还有电影史、艺术史。
  填满自己的时间,这样就不至于过分孤单。
  也为了更接近那个梦想中的未来。
  10.霓裳马戏团 Circus
  夏日的午后宁静而慵懒,天鹅绒窗帘垂下,隔绝了炫目的阳光,让屋内的光线变得晦暗不明。
  Candy伏在大床上,睡得很熟。
  这是一个电话响起的日子,亦是她的节日。
  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她心里充满了委屈。若是早一天见到他,她必定要有满腹的埋怨要说。但恰恰是等到了今天,却已经耗尽了力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见面,她就投入他怀中,赌气似的缱绻缠绵,直到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本能地扭头向一旁望去。
  幽微的光线中,她看到了他的背影,那袭格子睡衣的领口上,还有她揉皱的痕迹。
  她禁不住破颜微笑起来。
  睡着前,她依稀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却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装睡。因为她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外乎派人送她回家。
  这样困倦又宁静的午后,她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何况,多少天的等待才有这一刻的相聚,她不舍得太快地与他分别,只要待在他身边,能多赖上一刻也是好的。
  但没想到,她一沾枕头,就真的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一个小时。好在,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留下一张支票便不告而别,而是还在她身边。
  或许也是同样疲倦,或许是今天恰好没有别的安排。
  Candy揉了揉眼睛,一面为自己的诡计得逞感到得意,一面悄悄坐起身来。
  他依旧没有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调皮,想探过头去,窥测他的睡容,但最终还是不敢惊动他。
  犹豫了一会儿,她如猫咪般轻手轻脚地溜下了床。
  房间中的空气有些轻寒,她赤裸的肌肤上迅速起了一层寒栗。她皱了皱眉,从椅子上拖下他的衬衫,随意套在身上。
  Candy踮着脚尖走到窗前,借着窗帘缝隙的光线,伸展了一下肢体,而后做出一个颇有些滑稽的姿势:
  她在空中挥着双手,似乎是在模拟抛球的姿势,脚下却是舞蹈动作,踏着无声的节拍,在地毯上悠然旋转。
  那袭白色衬衣对她而言本已过于宽大,再加上只扣了当中的一颗纽扣,行动时便向一侧滑落去,露出玲珑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浑圆双峰。衬衫下摆只能勉强遮住大腿根处,那双笔直而纤长的腿完全裸露出来,时而轻盈盘起,时而在空中交叉,时而从地毯上轻轻划过。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仿佛一幅唯美的舞蹈油画。
  “你在做什么?”
  Candy惊讶地止住了动作,回头见他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不免有些尴尬。
  “你……你没有睡着啊?”
  亚当斯淡淡一笑:“我从不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入睡。”
  Candy反而高兴起来,跑到他身边,紧靠着他坐下:“那太好了,我正想告诉你,我得到新角色了。”
  “什么角色?”
  她的神色颇有些炫耀:“这可不是一般舞剧,而是黄金时代的经典电影改编的呢。你猜猜是哪一部?”
  两人初见时,他曾让她说出三部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电影作品,她却一再猜错,闹了不少笑话。
  亚当斯微微一笑:“我猜不到。”
  她并没有过分卖关子,兴奋地道:“歌舞剧《金刚》的女主角!其中有一段戏,是女主角抛球给巨兽金刚看,把它逗笑了的场景。”
  亚当斯点了点头。
  《金刚》这部电影的情节再熟悉不过。女主角是在马戏团表演杂耍的金发少女,由于经济大萧条,戏团倒闭,不得不流落街头,却意外邂逅了准备远赴亚洲拍摄冒险片的导演,便被领着踏上了去骷髅岛探险的旅程。在这座保留着史前文明的孤岛上,女主角被巨兽金刚掠走,她在害怕之余,却不忘自己的特长,表演杂耍给金刚看,逗它开心。孤独的金刚被善良乐观的女主角打动,不仅没有伤害她,还保护她免受其他怪兽捕猎。最终它追随她离开孤岛,来到文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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