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盈朝暮

那一日，在荷塘边发生的事情，如同梦魇，午夜梦回，紫菀总能瞧见苏景宸望向自己那一双没有任何关怀之意的眸子，他冷冷的看着她，任凭她掉落荷塘，任凭她捂着小腹，身下的鲜血蜿蜒成河，他却只是冷眼旁观，从头到尾，无动于衷。
    你心狠手辣，要害尔芙，这是你应得的。
    他这样对她说。
    而当紫菀撕心裂肺地尖叫着，自噩梦中醒来，已是一身冷汗，脸庞上尤带泪痕。
    绣绣和晚晴闻声都赶了进来，灯火亮起，侍婢在一旁温言相劝，却还是阻不了遍布全身的寒意。
    紫菀捂着小腹，瑟瑟发抖，情绪脆弱，且不堪一击。
    这样的日日夜夜，重复了许久，像是再难结束一般。
    期间她的大哥慕和还来看过她一两次，然而除了假惺惺地叮嘱她要保重身子，就是假装亲昵的拍了拍二弟的肩，笑着将紫菀托付给他好好照看。
    清月只是摇头，紫菀心神不稳，再多的汤药也难以平复她的情绪，这样下去，对腹中的胎儿来说，怕是凶多吉少。
    又是天气晴好的一日，清月和绣绣等人费尽口舌，才好容易劝着紫菀外出走一走，然而她性子倔起来，不让任何人跟随，就这样漫无目的，还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麟德殿门前，像是心结所致，天意冥冥一般。
    恰巧淮安王刚刚出得殿门，一抬头就瞧见紫菀身形憔悴地立在大殿之外，自己也是一惊。
    自从中秋之后，他几乎没有再入东宫来，此时遇见她，心里也是尴尬不已，然而自己鲁莽，终究还是要负起责任，于是苏景裕慢慢的踱着步子下了石阶，走到紫菀面前，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仍然诚意十足地躬身行了一礼：“那一日险些唐突了二嫂，还请受我一礼。”
    紫菀却有些自嘲地一笑：“王爷不必如此多礼，我一介小小良娣，当不得王爷的一声‘二嫂’。”
    苏景裕神色一凝，看来宫中所传慕良娣与太子生分，竟是所言不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等他想明白，紫菀却陡然忆起了什么，紧紧盯着苏景裕的眼睛，神情严肃地问道：“若我不曾记错，王爷似是说过，我与一个人长得很像，那个人，可是王爷的故人？”
    这一问，却叫苏景裕大惊失色，俊朗的面庞仿佛在瞬间就已经光彩全失，他微张着嘴，有些讷讷的：“这个......这个......良娣怕是听错了，我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他磕磕绊绊的搪塞明显引起了紫菀的怒意，心中一团无名怒火熊熊燃烧，直叫她顾不得其他，只想将此事弄个明白。
    “好！你不说，我去找苏景宸！我要亲口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紫菀拔腿便要走，苏景裕大骇，正要劝她，却被她一记眼刀回过来：“这是我与他的事情，还请王爷不要插手！”
    话已至此，劝说无益，苏景裕只好万分焦急待在殿外，生怕紫菀与二哥起了什么不得了的冲突。
    这边厢，紫菀已经推开殿门，径直往后殿走去，麟德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后殿即是他的书房，这段时日，苏景宸也是一直宿在这麟德殿中，大殿宽敞坦荡，一路上竟瞧不见一个宫人，紫菀怒气冲冲往书房走去，砰一声推开房门。
    “我就说，这刑部的案子，还是该按照原有的律法来执行，现下也承认自己的错处了罢......”苏景宸坐在堆满繁杂文书的桌案之后，轻笑着抬起头来，却恰巧对上紫菀满是怒气的双眸，立时愣住。
    她却不管不顾，一步步走向他，逼近他，不依不挠地问他：“中秋那夜，淮安王曾说，我和一个人长得很像，是什么意思？我与那个女子，容貌一致，就像婵玉和楼贵妃一样，而你娶我，也是因为我和你心爱的女子，长了相似的一张脸，是不是？！”
    原来，她竟是这样以为......
    苏景宸垂下眼帘，心中计量了一番，再抬起头来，又变成云淡风轻的笑，但这笑容此时在紫菀看来，却是这样讽刺。
    “半真半假，”苏景宸的黑瞳转了半圈，望定她，“你的容貌，是与一位故人很相似，却不是我的故人，而是三弟的故人。”
    紫菀兀自震惊，他又接着道：“你长得，几乎和我那逝世的三弟妹，一模一样。”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住，唇角再度扬起，露出个十分轻佻的笑，“紫菀，你知道吗？落云山大火虽不是我命人放的，你这个人，却是我一早就盯好的。”
    深潭一样的眸子，曾是吸引她坠落的无尽深渊，如今却染上了玩味的神色，他看着她，像是猎户盯紧猎物，又像是漫不经心把玩着某件物品。
    “你怕是不知，我那三弟，竟是个痴情种子，三弟妹过世的早，他再也不娶，母后暗中派我去诛杀徐君皓，我却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你，那时烈日炎炎，你站在城墙底下，看着司以默张贴救饥药方，一抬头，笑容清清浅浅，眼眸弯如月牙，真是与我那三弟妹，一模一样啊......”他微微眯了眼睛，陷入了两年前的回忆，全然不顾紫菀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那时我就在想，若是将你当做礼物，送给三弟，他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够了！不要再说了！”
    紫菀情绪濒临崩溃边缘，绝望地捂住双耳，频频摇头，觉得胸口又闷又堵，几乎要死掉一般。
    苏景宸站起身来，走到浑身颤抖的紫菀身前，神色温柔得像是要溺死人一般，轻轻地将她紧贴在耳侧的双手放下来，语气轻柔，如同情人之间最为私密的呢喃。
    “好紫菀，听我说完啊......那时我虽那样想，却终究没能将你送出去，只因为，我隐约察觉到你在查落云山大火背后的隐情，所以我想着，若是将你送给了三弟，日后查出什么来，不就对我和三弟的仇恨更多一层了吗？这样不妥，还是将你放在我身边，时时看着，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他望着满脸泪痕的她，露出十分怜爱的神情，抬起手来，一点一点，替她拭掉珠玉一样滚落下来的泪水：“别哭啊，我会心疼的，你帮了我那么多，替我杀死了余清，替我灭掉了夏迩，你可是我南奚的大功臣呢，哦对了，你还替我除掉了冯义林，他有勇无谋，有胆无智，险些拖累了我们阮家，多亏了紫菀你啊，才能将他就地正法......”
    “你这么好，我可舍不得放你走......”
    “放开我！”
    紫菀拼命挣扎，总算逃出了他掌心的束缚，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望着眼前她傻傻的喜欢了两年的这个人，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她觉得周身寒冷，天地皆被冰雪冻住，人心是假的，喜欢是假的，在这世上，能够相信的，还有什么？！
    看着紫菀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往殿外奔去，苏景宸眸中浮现悲凉之色，指尖伸开去，却只触摸到一片冰寒。
    最后一句，没有骗你，也没有骗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