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第12章


她是贪慕虚荣,她从来不掩饰她对金钱与权力的渴望,可她从没想过,她为自己的人生而努力做的一切,在他人眼里都是行事肮脏。她一时手足无措,陷入到恐慌之中。
  陈朔忽的又伸出了手,要摘去她的面具。
  她只觉得脸上一冷,一瞬的风吹得她眨了下眼。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挡在她身前。
  慕容放沉声道:“不知我这侍女如何惹怒了将军,要在我府后门发如此大的一通火气?”
  陈朔方才与他过了两招,见他实力也不弱,况且也无理再争,便道:“慕容兄的侍女好生贵气,我路上偶遇几次,发现她同一朝廷钦犯长得极为相似,我既奉命于皇,又不忍见慕容府无辜沾罪,才来试探一番,如有得罪兄台,还请赎罪。”
  慕容府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用扇子移开了陈朔相抵制着的手臂,道:“陈将军此言是觉得我山庄不能有长相贵气之人?何况我这侍女,不过是山野农户家的童养媳,最大的过错也不过是私逃,怎么着都成为不了朝廷的钦犯吧。想来是陈将军为了公事日夜操劳,认错了人罢了。”
  陈朔也早有预料他会推辞,立马接话道:“慕容兄此言差矣,我等既为朝廷命官,尽忠职守是本分,若是遇见了可疑的人更当要盘查一番,一个都不能错放。既然这女子是慕容兄的侍女,还请兄台帮小弟这个忙,劝解这位姑娘将面具摘下,清者自清,若是在下之过,定向兄台与姑娘好好赔罪。”
  慕容放看她一眼,缓缓道:“若是将军执意如此,我再拦着倒显得心虚了。只是,我这侍女从山间出逃时路遇不测,毁了容貌,这才终日掩面,这……将军得有心理准备了。”
  陈朔面色犹疑地看向他。
  楚汐瞪大了眼,丝毫没有想到慕容放就这样把她给卖了。她看见慕容放转身凑近她,左手搭在她肩上,轻声道:“莫怕。”
  莫怕,怎么不怕,她怕她回去就打死慕容放!
  慕容放挡住了她大半身子,右手轻轻地将楚汐左耳上的挂钩拿开,扶着面具,露出了楚汐左脸的一部分。
  一层又一层厚重又粗糙的痂和疤错落地分布在面具之下,认得出才是见鬼。
  陈朔看她的眼神,也是和见鬼了一样。
  慕容放替她将面具戴好,转身问道:“陈将军,这可是你要寻的人?”
  陈朔愣了许久,他丝毫没想过楚汐会毁了容貌,若是她容貌还在,他大可以将怀里准备好的通缉令拿出来大大方方地同慕容山庄做个交易,可是如今就算他一口咬定她是楚汐,也没有证据。他迟疑道:“看来是在下弄错了,还请……还请慕容兄与这位姑娘恕在下无礼之罪,这……”
  慕容放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太子也差点认出了楚汐。人人都害怕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尤其是有权利的人,那些王孙贵胄平日都是高高在上,何时愿意放下身段求别人原谅,若是犯错了也不过是推脱到他人头上,推脱不过也便轻描淡写几句就去了。而楚汐那日却一发现错了,就连大礼都险些行了。太子本就疑心她的身份,又有由头可以将她与曾经的楚汐联系在一起,怀疑她也是在所难免的。
  看来人若是真要伪装的话,容貌、身形以及嗓音这些变了,还是远远不够的。
  见他半天也没有下文,慕容放方道:“既然是误会也就无必深究了,只是将军方才对楚仪说的话也太重了,还请将军向我这位小侍女道个歉,毕竟楚仪年幼,也少听得这些重话,怕是要难过一阵子了。”
  陈朔脸色一变,楚汐这番也是傻了。她没想到慕容放会这么为她说话,也没想到慕容放早已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她一时也不知怎么着了,忽的好像在害怕什么,伸出手就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她未察觉到的是,他身子轻微地一震,还有陈朔更加难看的脸色。
  陈朔咬咬牙,对着她一拱手,道:“方才是在下认错人了,错责了姑娘,言语过分,还请见谅。”
  楚汐抿着嘴,低低地“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慕容放衣袖道:“公子,回府吧。”
  她一路低着头,拉着他衣袖,身边发生了什么,又有谁说了什么话,仿若未见未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良久。
  慕容放与陈朔告别后,就带着她离开了。
  慕容府后门一侧是一条小街,一侧是幽长的小巷。陈朔独自一人停留了许久,呆看着后门上悬着的小匾。
  风吹过,将那面纱吹向小巷,在地面摩挲着,发出“唦”的声音,而背向而行的脚步,也越来越远了。
  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
  潮水向东退去,而冷月却终是向西斜去了。?
☆、凤凰泣血
?  那几日,她睡得很浅。
  一闭眼,就能听到楚仪在雨夜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能看到晚央垂在空中绷直的双脚,母亲死前被病痛折磨得无神而绝望的双眼,父亲在书房循循善诱劝她投靠太子,她被陈朔推倒在一片碎瓷之上,还有潭水从外及里将她包裹、吞噬。
  她打开了窗子,月色洒了一地。她赤足踩在那片光亮之上,觉得好像在月光的怀抱里,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虽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她却也出了一身的汗。窗外的寒意侵蚀着她每一寸肌肤,她蹲着,食指点在冰凉的地上,一点寒冰从她指腹化开,在陆地上的安全感传到她心里。
  忽然窗外老树上,一群惊鸟尖叫着四散飞去。
  她目光暗了暗。
  慕容放缓步走向屋子,正要推开门的时候,身形一顿。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正是寅时时分,夜阑更深,万籁俱寂。弦月低挂于空,繁星闪闪。
  屋里的灯终是亮了又灭。
  庭院里的树枝轻轻摇晃,一席月白来了又去。
  她自来了祈都就鲜少出门,倒不是怕被人认出,只是倦了。
  十七年来,由生至长,无非就是坐在车轿中从一处往了那一处,睁眼便是翠绕珠围,拂帘便见波诡云谲。今日拜于侯府长袖善舞,明日缘鹄饰玉往了深宫。在这偌大的祈都里辗转挣扎,步步惊心。
  慕容放在长宁街候她多时。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武七远远地行了个礼,正欲向前,楚汐冷哼一声,也不再看慕容放一眼,转身进了一家铺子。
  慕容放也不恼,快步跟了上去,同进了店,见她站在一排放置着各种玉像的陈列架前,一个个细细地看过去。他也不去寻她,反而又站在另一个陈列架前,店家苦着张脸,此时偏偏店里就剩他一人,他去了哪边招呼着总得怠慢了另一边。偏偏这两位身着玉饰皆是差不离的,惹怒了哪边都不好。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选这位姑娘。
  楚汐本就不欲在这一楼耗费许久,正百无聊赖欲要往楼上看看时,突见这店家换上一副极度谄媚的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萌生了去意。
  慕容放看似无意地走到她身边,道:“曾闻祈都品异轩珍宝无数,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店家正要答话,又被楚汐打断:“可依我所见,这一楼的藏品,配着公子也绰绰有余了。”
  慕容放一笑,转身看她:“不过几日未见,楚姑娘何至有如此怨气?”
  她斜睨他一眼,轻车熟路往二楼走去,本欲说些什么,终又忍住了。
  二楼也是一个巨大的藏库,只是每样珍品不再是摆放在了一处,而是分门别类,单个单个的摆在特制的高台。二楼有两名女子候着,并不会跟着客人,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前去。
  一女子向她福身,依着她所指,分别将三样东西包好,楚汐看了眼隐于角落的一扇门,不动声色道:“将这些送去东垣街慕容府。”
  那女子并无什么反应,只是诺了一声,便低垂着眉眼继续侍弄着手中的东西。
  看来慕容山庄在祈都的势力并不算大,至少并未发展起来,与太子的交情也不算是深厚。
  见慕容放上了二楼,楚汐看向那女子,声音不算大,但传到他耳里还是足够的:“三楼雪库里那尊冰骨玉人神女像、泣血凤凰翠簪还有陈师父半年前出的水磨玉骨山河扇可还在否?”
  另一名侍女听了这话,便附身从一旁上了几层锁的屉中取出了一个木制机关盒,手飞快的拨弄了几下,拿出一把钥匙。看着楚汐,柔声道:“那尊神女像和玉骨扇曾被人订去,却未有人来取,前几日雪库才解封了定契,那尊神女像便被买走了。玉骨扇和泣血凤凰都还是在的,姑娘可有信物?”
  楚汐摇摇头,一指慕容放:“信物在他那,你们好生招待即可。”
  他目光正停留在一个置物匣中,听及此言,无奈地苦笑,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木牌,出示给侍女看,又转向楚汐:“好了,我回去便同你解释,莫在这里怄气了。”
  “盗玉窃钩的小人!”
  他拿的那块木牌,便是楚汐之前在这品异轩的信物,品异轩向来认牌不认人,只要持牌者皆是能进雪库的贵客,但每个信物也都有各异的标识,若有丢失,原主也好找回。楚汐的信物,是凭着长公主的关系得来的,木牌正中是一块蓝玉,玉中微雕的景色是一个坐落在湖边的小屋。
  “我的这信物可好用?”
  慕容放放下茶杯,点点头,道:“不错,你先前预付的五百两定金折合成了三百两,我只消添得两百两,就把你说的那副山河扇取了回来。”
  “慕容放,你不觉得你当解释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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