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第19章


她对着太子行礼,低着头等候他吩咐。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听慕容先生所讲,姑娘今日也要参与狩猎?”
  她顿了顿,也不知是否该拒绝,心上却突然有了别的想法:“殿下高看婢子了,婢子的马术也是刚学的,只是前些日子说笑要骑马踏青,便被公子拿来编排取笑,现在倒真是陷入两难了呢。”
  太子看了看小马驹,眯起了眼:“你们公子倒也细心,如若姑娘不嫌弃,与孤同行如何?”
  她神色惶恐,看了看跟着太子的七八个守卫,硬着头皮道:“殿下真是折煞婢子了,婢子山野出身,只怕……”
  “楚姑娘。”他提高了音调,挑眉看她。
  楚汐只得低低地诺了一声,待太子的马前行了几步,方才翻身上马。方慕容倒也不是存心整她,挑的马驹的确性情温和,马上的配置也都齐全,还细心地准备了一个水囊。她一路低着头,眼神悄悄地往人群中瞟,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的太子。
  她的骑术是景王府的师傅教的,的确算是与陈朔同宗,不过她也只是为了参与狩猎而学的马,毕竟这也是贵族中一项常见的活动,而陈朔是为了带兵打仗。
  陈朔上过战场,但也不是什么大战,不过就是平了几处叛乱,血流的越多,官升得越快。入营三年便是从五品,这算少还是多呢?
  太子初见她上马时的利落,眼里还有一丝惊艳,只是久了见她一路默默无言,也慢慢觉得索然无趣,又见了猎物,她刻意装的骑术不精,自己提出让太子他们先行,便算是顺利脱了队。只是这一行人走得也不算近,与出发的地方隔了段距离,想想她要找的人可能已经入了这片林子,她也就放下心来细细地寻着。
  偶尔有人经过她身边,见她是个女子,身着的衣服又没有品级,便无人与她搭话,她倒也乐得轻松。她寻了许久,午时阳光正盛,她才发现出门太着急,居然连干粮都没有备着,只得苦巴巴地大口喝着水。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眼睛一亮,就要驱马前去。
  “楚姑娘。”
  今天真是忙。她在心里哀嚎,还是停了马,等着来人。
  陈朔悠闲地骑着马,看着她:“怎么,不好好伺候着太子殿下,到处晃悠做什么?”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了看近处再无他人,才不屑道:“陈朔,你要是学不会好好说话,我觉得下次你可以给我写纸条。”
  “曾大人好身手……”“金大人谬赞……”听着前方那群人的恭维声渐渐远去,而眼前这位大佛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吐出一口气,也只能作罢了。
  他们也不能专门停在一处讲话,两匹马并驾齐驱,只是楚汐的小马驹在陈朔的黑马面前气势稍稍弱了不是那么一点点。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灰马的毛发,心里做好了被陈朔讽刺的准备。
  “楚姑娘这是在求在下的墨宝?在下荣幸之至,只是,不打算给你。”陈朔一脸傲慢:“近来如何?”
  一支箭在二人之间来回地扫,却迟迟不肯被出弓。武七犹豫地看着方慕容,阻止的话却一直不能说出口。楚汐待他不薄,可他终究是慕容山庄的人,也必须得遵从着公子的命令。而命令,没有对错,也没有应该不应该做,只有被执行。
  楚汐不耐地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观棋许久,现在布好的局可以吃掉对方不少棋子了。”
  方慕容看着远处交谈的二人许久,心中纠结了许久,终究叹出一口气,放下了弓箭,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陈朔冷笑一声:“只是那些看得见的罢了。”
  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是否有暗潮涌动,大概只有欲搅乱这潭水的人才知道了。
  她兀自偏着头浅笑:“但看得见的,似乎也算得上是收获颇丰了。”
  陈朔神色一变,鹤唳风声,她什么也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迎面灌来的疾风煞是冰冷,天却阴阴地似要下起大雨。
  天是要变了。  ?
☆、谷中避雨
?  山谷外是倾盆大雨。
  楚汐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地靠在山壁上,面对着洞外,眼角的余光里是跳跃的火苗。她声音虚弱:“太子这个蠢货,打猎也不看天气的吗?”
  陈朔咬牙从黑甲交接的一处空隙里拔出箭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又脱了上衣自己包扎伤口:“我出门时还算过命,那瞎子说我今日有桃花运。”
  她无力地笑笑,却想起了陈朔并不能看见,懊恼自己又多浪费了一丝气力:“比起去摘桃花,我觉得你更该把心思放在怎么揍人上,你一个城门校尉,穿得什么破盔甲,就这么被箭射穿了?”
  他们二人在树林里谈话时,突然有一支冷箭射来,目标却是指向她,陈朔虽替她挡了一击,但更多的箭也接踵而至。事态紧急,他跳到她的小马驹上逃走,可是这马也太过逊色,跑了一小段便体力不支,他们慌乱中也不知逃到哪里,从一处山坡摔了下去,就跌到这个山谷中。
  她穿得只是一般的简装,未有任何防护,也不知何时中了箭。背上是两枚断了尾的箭矢,在姜色的衣袍上化开两朵殷红。
  “你真不用疗伤?”
  楚汐摇摇头,道:“这箭一拔就得止血,这里就我们二人,话要是传开了我们就怎么也说不清了。这场大雨倒也及时,众人回原地集合,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失踪,应该不用等太久。”
  火苗在陈朔匆匆捡来的树枝干草间跳跃,发出细微的爆破声,陈朔低着头拨弄着火焰,他捡来的树枝不多,现在下着大雨,想要找到未湿透的木材也难了,这火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他看着背对着他的楚汐,神色复杂:“你现在倒开始顾忌名节了?”
  在他记忆里的楚汐,永远把权利放在第一,性命放在第二,名节?或者说是名誉放在最末。
  她的伤本是不重,只是在跌倒时的碰撞,将箭矢硬生生地又向皮肉间压紧了许多。不过比起她当初兽腹里逃生吃得苦,倒也算的轻松许多。
  “我现在连名字都没有,还要什么名节。”她冷笑一声,看向他:“你是安王殿下的人,这件事你以为很隐蔽吗?”
  他干笑一声,摇摇头:“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不过,你说这箭是谁放的?”
  楚汐是慕容府的人,陈朔拜于安王麾下,那箭放的对二人都是毫不留情,是谁呢。
  “安王还舍不得杀你吧?”
  酸意在心上泛开。
  若是她死了,是不是可以借此栽赃给她身侧的陈朔。这会是太子的计策吗,还是方慕容的想法。
  沉默许久,陈朔沉声问:“当初,你是怎么逃走的。”
  她迟疑了一下,才幽幽道:“你是问我怎么逃出的陈府,还是怎么逃出祈都?”
  事发的前一天,陈朔便用郡主的名义将她骗出宫,囚禁在陈府。而后,自己带着兵随着司理部的人包围住了楚府。她虽幸免于被囚天牢,但也只不过是关在另一个布置得当的房间里罢了。
  陈朔面上是苦笑,眼里有悲凉与无奈,只是她始终未转过来看他:“那日我与你争执,你刻意摔在一地碎瓷上,受了伤,又拿出宫中刚废用的信物来骗我,我以为此案幕后还另有他人,便急急带人离开。你也趁机打昏了替你包扎的丫鬟,伪装成她逃了出来。陈府里发生的事我自然调查了,但是毒潭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
  她听着他长出的那口气,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
  陈朔说对了许多,唯一错的便是,她并非如他想象的那么足智多谋。她被囚在陈府五天,第二天才发现异常,从下人的嘴里得知了楚府遭难。她方想到陈朔一直在利用她,到了那时还想再从她嘴里套出其他不利于楚府的证据。于是二人又是见面便吵,吵得也极凶,她房里的花瓶瓷器也都是碎了又换。陈朔每次来时都会将各种证词甚至是司理部的堂审卷宗示给她看,对她无尽地羞辱。
  直到一切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所有的证词与证据全部指向她,她一时失了理智拼命想冲出陈府,被陈朔推倒,摔在了地上。尖利的碎片才让她想起了她被骗出宫前,正奉命要去销毁的长公主信物还在她身上。她一直都在替长公主办事,陈朔查楚府许久,认定了此案与皇室无关才敢上报,否则此案将会被秘密处理。而如果长公主也参与了此案,并且刻意由楚汐出面,那么极有可能此案背后还藏着更多的事没有被发现,那么翻案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楚汐便拿出信物,急于求成的陈朔果然迷惑了,信物被销毁一事并未正式宣布,他便立马前去司理部翻阅卷宗。
  所有的事其实都是一念之间罢了,论计谋,她早就输了。
  “我跳下毒潭,自然是九死一生的事,也不知是幸运与否,刚落水我就被一只巨兽鲸吞。你送我的那把用来自杀的匕首倒真是好用,那巨兽被匕首刺穿,死在一处山涧间,慕容放便救了我。”
  曾府是她最后的王牌,却也是她必须要保护住的亲人,她并不想让陈朔知道她的逃脱与曾府有关。
  陈朔却觉得心上有一把钝器在敲打着他,他声音低沉,带着轻微的湿润:“楚汐,我无意杀你。”
  没想到离洞口还有段距离,雨水也会溅到她脸上。
  她低着头,靠着山壁,神色彷徨:“陈朔,我不会臣服于你。”
  相识七年,相斗七年。或有人评她贤淑端庄,或有人议她工于心计,但从来没有人觉得她是个刚烈的女子,最起码,在他人看来,铮铮铁骨是套用不在她身上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