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从壁上装裱好了的画，到桌上摆放着的花瓶，堂前立着的屏风，圆桌方凳，矮案素琴，摆弄好了香炉，又蹲着擦了几个来回的地板。
  竹楼虽好，她今后又当如何？
  她做了许多坏事，她是愿意承认的。
  从她开始正视权力，萌生了成为女官的想法，踏入了那方天地，就做好为那些事付出代价的准备。
  在她看来，得与失常在，只不过是她欲得何，又不惧失去何。
  楚府名门，可千百年来五国的女官只是少数，就算有，也大多被视为绣花枕头般，远远地站在朝堂边上，有名而无权，有权而无实。
  所以她才会将希望放在长公主身上，只要北雀国有了女帝，女子在朝政上的地位就不会总是这样卑微，不用仰人鼻息，在男子身边周旋以图余生只安。
  她为国公之女时对太子的兴趣，只是建立在他能为楚府带来利益的基础上，若没有父亲的游说，她当初不会讨好太子。
  直到楚府一败，她苟活于世，一切就都变了。
  方家救了她一命，她当报恩。
  她从前做了许多坏事，她当偿还。
  一切事情都结束了，她当退出。
  所有的事都是当与不当，不容得她杂糅着半丝的感情。
  直到到了竹楼。
  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有人关心的，有人去思考她的话，有人居高却从未轻视过她，有人真真正正地将她所要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东方亮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一支鱼竿牢牢地插在地面，细长而清透的鱼线不知在水里驻了多久。?
☆、终
?  “慕容先生这就要回莫城了吗，先生来祈都许久，孤仰慕先生才情，还欲多求先生赐教，先生为何不愿留在祈都辅助孤？”
  慕容府正堂，太子坐于主位上，放下了茶杯，眉眼间皆是诚恳的神色，言语却无丝毫的起伏。
  方慕容对太子行礼一拜，道：“微臣在祈都多时，叨唠已久，殿下如今大权在握，事务繁忙，能人贤臣皆拜于殿下门下，臣也当早日归田，勿添烦恼。”
  太子摇摇头：“先生此言差矣，先生之才无人可出汝右，孤正是求贤若渴之时，望先生再三思。”
  “殿下隆恩，微臣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只是臣母日前托书来信，身体有恙，望臣速归。臣虽欲报殿下赏识之恩，苦于无才又不遇良时，此臣命也。”
  太子叹了一口气：“既是父母之命，慕容先生也不得不归，此孤之运也。先生此行可有何缺，孤可派人为先生筹备。”
  “殿下之恩，臣不敢忘。微臣官职低微，简装出行，该筹备的物件皆已筹备好，谢殿下厚爱。”
  太子点点头，言了句时辰不早，与方慕容客套了几句，便起了身告辞。众人送他至门口，及他上了马车时，他突然一顿，看向方慕容道：“孤听闻楚仪姑娘日前在伺候景郡主游玩时，不慎摔下了山崖。伊人已逝，先生节哀。”
  方慕容一脸感激道：“楚仪若知殿下如此挂念，必感激涕零，万死不辞欲报殿下恩德。”
  楚汐这个身份早就在司理部的卷宗里变成了死人，太子这句话，也就说明他承认了楚仪这个身份也不能用了。
  太子算是卖了景王府和慕容山庄一个面子，从此不再纠缠楚汐的身份。
  方慕容看着太子的马车渐行渐远，叹了一口气。
  那人如今在湖边小筑里，应该很开心吧。
  她再无身份、生死之忧，也不再与他相互拖欠，可以与愿意保护她的人，一起过想过的生活。
  方慕容低着头看着手中一本书册，眼角瞥见了负刀进屋的武七因不安而略显出焦躁来，奇问：“何事？”
  武七虽不如程九稳重，但好在直爽，当说的便说，不当说的也从未纠结过，此刻却让他见到了少见的模样。
  “冉宛让我来问问，楚姑娘那些东西可还要带去？”
  见到方慕容动作突然的一滞，武七更觉得不自在了。
  往常这些琐事他能做的了主的绝不会再劳烦公子出面，可是楚汐的东西，他吃不准公子是什么看法。
  说方慕容想挽留楚汐，可偏偏临别了还不愿以真面目示她，一句温情的话也鲜少说过。
  说方慕容不想留下她，可偏偏她走了还悄悄地尾随她而去，直到见着她安定才肯离开。
  何况送姑娘离开的地图，沿路需打点的客栈酒家和黑帮，统统做好了，唯恐她在路上受阻了而折返。
  可同是如此，又让武七觉得方慕容是动了情用了心地对一个人好。
  所以，这些东西怎么办？？
  他手上那本书册不知何时被自己合上了。
  “打包好了，什么时候送去竹楼那里。都是些她喜欢的物件，何必硬留着。”
  武七踌躇着：“公子不需要留下一两件……”
  “你的话变多了。”
  何止是武七变了，整个慕容府，甚至是慕容山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其实楚汐不算计人的时候，天真多了。
  或许她以为这是戏，但所有人都当真了。
  他盘算着回到慕容山庄，安置一番，此次方家交下来的任务他也算是分毫不差地完成了，方慕之离开祈都也会有很长一阵子不会再来找他，只要首座方舟同那里不再给他惹事，他也可以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朝中绝大部分的势力都落入太子手中，太子身边的几位谋士也都是几位出色的人才，根本无需他再做些什么。
  他就可以再竭尽全力地去找可以解除宗家血脉束缚的那样东西，就可以让母亲不必被困在老城里，自己也不需要再因方家的限制而束手束脚的。
  只是可惜没能在自由的时候，遇见喜欢的人。
  他觉得很可惜，并且选择自欺欺人地无视她的心声。
  她喜欢的是谁又如何，最后都与他无关。
  慕容山庄的马车缓缓离开了祈都，楚府别苑虽易了慕容府的名，也不得不再次退下了朝堂之争的舞台。
  他离开时算是慕容府最热闹的一天，大小官员都随着太子和景王前来送行，倒也算是祈都上的一道奇景。只是太子和景王只是忌惮着方家的势力，其他人便只是不愿放下抱大腿的任何一丝可能。
  方慕容好笑又头疼，倒是觉得让楚汐看到这番场景又得说出不少逗乐子的话来。
  只是楚汐，他不想提起楚汐。
  这一路虽偶有颠簸，但路边小匪见到慕容山庄的旗子，也都默默地让了路。
  三人来，一人归。
  可以坐着五六人的马车如今备显得空荡。
  他拿着本书想凝神看一会，满脑子里却都是楚汐抱着瓷缸坐着的模样。
  方慕容并非没有努力过。
  他曾允诺要与楚汐云游天下，他也从未想食言而肥，只是他已经失去了她的信任。
  他很早便猜到她喜欢的生活，山野竹林，湖边小筑，他也早早地让人去准备了，可惜他不能与她一起。
  他学着钓鱼，学着观察农人在田野间的劳作，学着找些能讨她欢心的物件，却也不会有用武之地。
  因为一开始啊，他就没有了资格。
  没有能保护她的能力。
  马车忽的停了下来。
  车中人不悦道：“武七，又发生了何事？”
  这一路上武七程九停了七八回马车，总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他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吃面要不要解手的。
  难道这么拖延着，不可能出现的人就会出现？
  哼，真是无聊！
  忽然，车外响起了清脆的女声，回应道：“在下欠方公子的债，公子不打算要回了吗？”
  过了许久，方慕容才确定自己还没到得了幻听症的年龄。车内传出一声轻笑，他道：“楚姑娘可带足了银两，在下若是要账，必定是连本带利的。”
  楚汐站在原地不动：“那要让公子失望了，我今日没有银两，不若，我再出去转个一两年，寻得了赚钱的法子，再回来报答公子？”
  方慕容拉开马车一角，看她在阳光下对着他笑，正如离开那日披着一身的碎金，但此时晴光正好，她眉眼间生机正俏。
  何况这不是离别的晚霞。
  他向她伸去手：“姑娘之前应我的几栋楼房，在下还铭记在心。赚钱的时间还有很多，姑娘可愿先帮在下扩充下山庄，再带着在下周游天下、广寻财路？”
  “不愿意。”她上了马车，耍赖皮似地做了个鬼脸：“我想了想，这笔账还是一直欠着好。”
  行车的队伍变得欢快了许多。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若是我一直不来，你怎么办？”
  “我算过了，我们命中有此缘，若你一直不来，我就去莫城砸了那个算命摊子，再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招仇恨小能手楚汐带着十级精分砖家方慕容回家生猴子啦~
发现好多伏笔埋了没用上，我去哭一会。
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啦~~~~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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