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快乐

第22章


1982年元旦那天,爸爸背着自己的书包,书包里放满了课本,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拿,住进了妈妈分的小房子。从1973年到1982年,父母的苦恋经历了10个年头,就这样,在没有婚礼、没有鲜花、没有贺词、没有结婚照、甚至没有一件新衣服的情况下终于画上了句号!
“真的好像嫁不掉一样!”回想起当年的选择,妈妈至今感叹不已。
卢梭说:“人间无与伦比的幸福是既有爱情又爱得纯洁无瑕。”我想,我的父母当得起这句话。
好在我的外公外婆死得早,否则妈妈再怎么说她是幸福的,老两口也会为自己最小的孩子的遭遇伤心落泪的!
二、什么藤儿结什么瓜
都说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关系里,你就具有什么样的人生。
人们又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环境和独生子女的现状已经决定了我的人生倾向。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没有心思、没有心计的女孩,说到底,还是父母的过。他们疲与人的纠缠,不愿孩子受世俗的影响,很少让我接触社会。可是父母不可能跟着孩子一辈子,一旦遇到一些“横冲直撞”的人和事,总是叫我头疼。直到今天,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我仍然难以适应复杂的人际关系。很多时候我就选择了逃避,不做了,不干了,我错过了许多好光景。我也越来越封闭自己,外界一旦有压力,我就像一只田螺,悄悄地缩进自己的壳里。
父母信奉“读透一本书,擅长于一技,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心存一份美好的感情,做一个好人”的人生哲学。他们是那种与人谨慎交往的人,这个谨慎不是不敢与人交往,而是选择与什么人深交。
亲戚们说到他们就用“清高”两个字来形容,长这么大,我没有去过爸爸的老家,也没和那些亲戚打过交道。爸爸妈妈的亲戚如果有了红白喜事,通知他们了,他们就会给钱给礼物,但不出席;不通知他们,他们也不在意。有几次在爷爷家,我亲眼看到农村的亲戚给大伯伯二伯伯送土特产,没给我们家,爸爸妈妈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笑嘻嘻地和他们说话。我们来深圳后,农村的城市的亲戚都想来。父母就说:来玩,欢迎,热情接待;找工作,对不起,一没时间,二没能力。
父母的这种处世作风严重地影响了我,使我变得十分封闭,我可以一个暑假或一个寒假不出门,只在家里看书或听音乐,书和音乐就是我的好朋友。同时我在处人方面也十分挑剔,做什么事都喜欢独往独来,也不知道怎样与人合作,不知不觉地就疏远了人家。
因为经过“文革”的磨难,父母知道社会的丑恶,希望我也做个纯粹的人,当然,也怕我受伤害,时时刻刻维护着我的心灵。他们对我做了一系列的保护:大人之间包括家里来人的谈话,父母从来不让我听;我看的书都是经过挑选的儿童读物;看电视只能看儿童节目;录音机里播放着孙敬修爷爷讲的故事;音乐是听非常优美的经典音乐;我的房间更是一个童话世界:我的床的上空用美丽的彩条装饰着,四周围的墙上贴着各种动物故事;身上盖的、床上铺的都是颜色绚丽的、拟人化的花草、动物。父母给我的礼物,总是假借童话中的人物来传送。
我像一只孤零零的浮尘子,在家里的几间房之间游动,没有人顾及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
第二部分第8节 我在这样的环境长大(2)
曾经看过一个报道,说一个母亲害怕水污染,给她的孩子从小就喝蒸馏水,后来这个孩子生病了,怎么也没办法治,原因是这个孩子身上缺少抗体!
也许,父母也意识到他们的方法有问题,有心来改变,在我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圣诞节早晨,我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没找到圣诞老人送给自己的礼物,我恐慌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圣诞老人不喜欢自己了。这时爸爸对我说,我们不能再把你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了,你必须面对现实。
我就这样被他们从家庭的堡垒中“推”向了人生,但是他们的这个弯子转得也太快了,他们的这一做法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眼中的现实与心目中的童话混杂着,撕扯不开。
其实,何止我,就是他们自己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们让我赶快离开童话世界,可是他们自己却又在制造童话。在老家时我们养了几只小鸟,一天中间,我们总要在家里把笼子打开放一放的。我们给它们取了名字,我们喊谁,谁就过来,我们吃饭,它们就在我们的饭桌上抢菜吃,爸爸还会挑逗两只小鸟打架。妈妈在写东西,喳喳不让她写,就跑到稿纸上把她的笔咬住,妈妈就喊我:来,快把喳喳带走,我就跑过去说:走,姐姐带你玩,别捣乱小妈妈。晚上,小鸟在我的手上和我们一起看电视,我要走开了,爸爸就说:来,到小爸爸手上来。就是来到深圳,我们养的鸟也是我们家的一员,我是鸟的姐姐,爸爸妈妈是它们的小爸爸小妈妈。
有一次,鸟笼子在晒台上,一只马蜂飞过来,贝贝就和它战斗,结果被马蜂叮了一口。那天夜里,妈妈突然惊醒了,说:贝贝死了!我和妈妈赶快爬起来到另一个房间一看,贝贝真的死了!我和妈妈都哭了,爸爸劝了我们半天,我们才去睡觉。第二天一早,我们把贝贝装在一只袋子里,还在里面装了许多小米,由爸爸拿到楼下的花园里埋了。后来爸爸把埋贝贝的地方指给我们看,经常的,我们从那里路过,都会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看上一眼。
有人说:心地善良的人才会喂养小鸟。父母都是心地十分柔软的人,爸爸写剧本写到动情处,会热泪盈眶,我和妈妈看电视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剧情中去。
这真应了那句话:什么藤儿结什么瓜。
我一直以为父母对我比较失望,是因为我没能像他们一样在学业上做到那么出色,在生活和与人交往上做到那么克制。也许是时代不同,观念不同,今时今日那样用功的、只认准靠读书解决生存问题的孩子已经不多。而像我的家庭,不等着我赶快工作拿钱养家的,我认为自己不必再像他们当年那样,做学业中的天才。在我看来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不必认准只要读书的死理,人好不容易一辈子,总得涉猎多一些的知识,以至于生活不会那么枯燥单一。父母有父母的快乐,他们以博大精深为骄傲,我有我的快乐,我以我的形形色色古灵精怪为追求。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渐渐发现五光十色的生活只能是雨季过后的一道彩虹,不久就会消失殆尽。但我仍努力追寻它,毕竟人的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再往后牵挂诸多就没那么潇洒了。我并不欣赏主流生活,主流生活都是千篇一律的,只有边沿人的生活才有个性,才精彩。
三、一对谈话对手
康诺利说:“婚姻的特殊魅力在于对话,在于两人之间那种纵论天地间一切人与事的永久的对话,这种对话只有死亡才能打破。”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见父母不停地在说话。他们讨论文学作品、议论国家大事、嘲笑尔虞我诈的市井小人……儿时的我常常枕着他们的谈天说地进入梦乡。
他们合作出了好几本书,他们就有这样的本事,一部书稿他们讨论完了开始写,你写前面一段,后面一段我就接着写,就这样,你一段,我一段,一本书就出来了。很多人都知道爸爸是作家,看到书上有妈妈的名字,就认为妈妈是沾光的,有人就说风凉话。1995年以后,妈妈坚决不和爸爸合作了,她就自己写,自己拿去发表,她也就不生那个闲气了。
有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好的夫妻是一种朋友关系,谈话对手。”他们都是系统地读过很多书、有很好口才的人,爸爸平时沉默寡言,一旦说起来,却是口若悬河、逻辑思维强;妈妈是伶牙俐齿,语言锋利得像刀子,一下一下地挥向对手。小时候我就怕他们争论,他们争论起来就像吵架烦死人的。
不过,他们真的吵起架来也很精彩,两个人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使用的语言根本就不像知识分子。爸爸的嗓门比妈妈大,但是最后的胜利者总是妈妈——妈妈不理爸爸,一连好多天都不理他,而爸爸呢,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男孩,乖乖的,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还抢着做平时他根本不屑于做的家务。一旦妈妈跟他讲话了,他就很激动,把酒拿出来喝,一边喝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这几天的见闻、消息讲给妈妈听,至此,他们新一轮的聊天又开始了。
因为知道他们的德性,从小,他们的争论吵架我都不参与。他们争也好吵也好,不关我的事,我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他们就像那些蜜蜂一样,弄坏的巢穴,很快就会修复一新,用不着我来多事。
“婚姻是一次促膝长谈,争论使其更加丰富多彩。”这是史蒂文生说的。
“没有冲突的婚姻和没有危机的国家一样,几乎都是无法想象的。”这是莫洛亚说的。
父母之间是不设防的,在我们家,就没有一个抽屉是上锁的,所有的东西都公开,经济也公开。搞得我现在读了大学也是这样,什么东西都是摊开来的,有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他们的不设防还体现在他们的朋友是共同的,爸爸的女朋友也是妈妈的好朋友,妈妈的男朋友也是爸爸的好朋友。他们也经常互相打趣,但是谁也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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