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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难收
作者:渝州聆雪
晋江2014-3-2完结
文案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我不会选择远方的繁花似锦,故乡的一草一木,是我心中永远的风景,无奈,逝水难收。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恐怖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仕衍程诺 ┃ 配角:皓雪 ┃ 其它:
第 1 章
阴沉沉的天空暗云汹涌,远方的天边响起如鼓雷声,震耳欲聋,剧烈的风在天空下咆哮,掠过人间,掀翻了街边一个无人的小摊,杨树绿树在风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会倒,此刻已是夜晚,街上悄无人迹。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街道上畅通无阻的飞驰,风实在太大,刮的马车也欲人仰马翻。风吹开了马车的挡风帘,车夫消瘦的身影映入程诺的眼帘,程诺剑眉微蹙,对车夫说道:“阿哲,快些驾车。”
“是,老爷。”叫阿哲的车夫不回头,答应着程诺的话,他握紧马缰,更快的驾车,这鬼天气,还是越早回去越好,万一一会儿下起了雨,说什么也会被淋成落汤鸡。
阿哲抬头,不经意间就看到一道闪电迅疾的劈开乌云,划破了乌云浓浓,可转瞬天空又暗沉一片,阿哲撇撇嘴,心里稍稍抱怨着,明明傍晚在郊外时天气还好好的,怎的一下风云突变了?回府还的一会儿呢,老爷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郊外春游呀,去就去呗,还叫他一个车夫去驾车,人家一家三口在哪里享受天伦之乐,他一个人在旁边伺候着,老爷他们快乐了,自己却失落了,老爷一家三口每天都能在一起,自己却不能和父母团圆,无奈,这就是命啊,谁让程老爷是有钱人呢?没钱人只能给有钱人当下人使唤。
马车里,昏暗一片,程诺的心莫名的慌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程诺的小女儿程溪害怕的躲到程诺怀里大哭,溪儿素来就胆小,遇到雷雨天气,就更是怕的六神无主了。
“溪儿乖,溪儿不哭啊。”程诺宠溺的拍打着程溪的小脑袋,用温和的言语哄她,渐渐的,程溪才停止哭泣。
“相公,不会下起雨来吧?”程夫人略有担心的问道。
“不清楚,希望不会吧。”
“能早些到家便好。”
“是啊。”
过了一会儿,程溪又开始在程诺怀里大哭,程诺和程夫人只好不住的哄溪儿,可是溪儿这下再不肯停止哭泣了。
“爹爹,溪儿怕。”程溪眼泪滚滚流下,淌成了小河。
“溪儿怎么了?怕什么?”程夫人把溪儿抱在自己怀里,正在这时,马车猛的停下,马发出一声悲切的长鸣,车身摇晃的厉害,程诺和程夫人险些摔倒。
程诺愠怒:“阿哲,怎么驾车的?!”
阿哲忙跳下车,掀开车帘,似有慌张的说道:“老爷,马车前方有一名女子。”
女子?程诺心咯噔一下,他下车,果不其然,在离马车只有一尺远的地方,跪着一名浑身缟素的女子,她低着头,看程诺下来,把目光对准他,却不发一言。
程诺说道:“阿哲,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驾车太快冲撞了这位姑娘?”
阿哲说道:“不是啊老爷,我……”阿哲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周围,把想说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程诺来到女子的面前,对她作揖,恭敬道:“这位姑娘,在下向您陪不是了。”
女子幽幽说道:“无妨,本是小女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女子声音冷冷清清,让程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快要下雨了,她不回家却在大街上做什么?程夫人听到程诺说话,把程溪留在车上,自己下车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程诺问道:“姑娘何以不回家呢?”
女子摇头,“本就无家,回不回去,那不过是一栋置身的房子而已。”
见女子这般,程诺便想她十有八九是无家可归之人,她直直的跪在地上并不起来,他仔细打量着她,她一身缟素,纤而不瘦,小巧玲珑的瓜子脸,眼如银杏,眉似柳叶,薄唇轻合,清秀灵动。再仔细看,可见女子身后摆放着一口棺材,程诺想,她十有八九是卖身葬亲的吧。
“敢问姑娘,这里的人是?”程诺望向棺材,试探着问女子道。
“须葬之人。”女子淡淡的敷衍,程诺见她无心相告,也不再多问。“姑娘,在下可能帮到姑娘什么?”
女子抬眼,杏目流过一点光辉,她缓缓起身,与程诺面对面,从身后的包袱中拿出一支笔。女子摊开双手,将笔浅握在手心,她说道:“若公子真想帮小女,就请公子买下这支笔吧。”
程诺看这笔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也不值钱,想来对自己没什么用处,但是为了帮助她,他还是决定买下。程诺拿出五两银子,这支笔自是值不了这么多钱,权当他帮女子一回吧,没成想女子拒绝了。
“公子,这笔不值这么多银子。”
“……”
“公子,我明白您的意思。”她双眸忽而变得有神,眨眨眼,继续道:“不过真的不必,这支笔虽不起眼,但却是家中传了几世一直传到我这里的。”
程诺说道:“既是姑娘家传,在下是万万不能买下的。”
女子笑:“无妨,奴家既然拿它出来卖,自是到了正确的时候。公子不知,此笔虽是自家世代相传,但先祖也曾说,此笔未遇到有缘人,自己将它收藏也无妨,如若遇到有缘人,自是应当将它赠与有缘人。”女子稍稍停顿,继而说道:“我看公子便是这支笔的有缘人。”
“有缘人?何谓有缘?”程诺不解道。
女子不答,只说程诺若将此笔拿去,便可知分晓。风愈烈,天愈沉,雷电交加,恐骤雨欲来。程诺一心惦记着回家,也不欲与女子多耽搁,他以低廉的价格买下这支笔,便转身要回马车上。
“公子。”女子叫住了程诺。
“姑娘何事?”
“公子,方才小女有一事忘了相告了。这支笔本是一支普通的笔,但也有其不寻常的地方,它不能用来写字,只能用来画画,且并不是想画什么就能画出来的。”
程诺感觉好奇,他说道:“呵呵,此话怎讲?画画不是凭自己的本事,难道仅仅凭一支笔么?姑娘,只要会画画,便是用什么笔也能做出画来。”
女子说道:“公子所言不差,画由心生,但是有些话,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能画出来的,自己却未必会画。”
程诺不清楚女子在说什么,也不想弄清楚,马上就要下雨了,他可不想在外面被淋成落汤鸡。
程诺说道:“姑娘,现下天空乌云压顶,在下恐一时半刻便会下雨,还请姑娘早些回家去吧,莫被雨淋了才好,在下告辞了。”
女子说道:“公子慢走,若公子用此笔作画,须认真才好。”
“多谢姑娘提点。”程诺怎么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尤其擅长作画,认真乃作画的第一要素,他怎会不知?
与女子告别后,程诺携妻女上了马车,飞快的往家中赶去,时间又耽搁了一些,希望雨不会下起来吧。雷声较之方才又响了一些,程溪已停止了哭泣,安静的靠在程夫人怀里睡着了。程诺慈爱的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笑着对程夫人道:“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的。”
程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们都是从幼稚的孩童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程诺不再说话,把方才从女子那里买来的笔随手装进了袖口里。阿哲在马车外驾车,他不经意回头看了看女子所待的地方,马车走出没多远,却发现女子已经不见了,阿哲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不停的眨眼且不住的摇头,一定是他看花眼了,自我安慰着,阿哲也下意识的加快了驾车的速度,期望能在回府之前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第 2 章
四人终于在暴雨来临前回到了家中,程诺先让程夫人和女儿回了房间,他则与阿哲待在客厅。阿哲给程诺倒了一杯热茶,程诺坐下,看着天空漆如墨洒,大雨倾盆,心中疑惑,温润的春天,何以会下瓢泼大雨呢?程诺对阿哲说道:“天不早了,阿哲也早些休息吧。”
“是,老爷。”阿哲答应着,但没有离开的意思。“老爷,阿哲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哎。”
阿哲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上前一步,在程诺的耳边悄声道:“老爷,还没回府时,我在驾车时向后看了一眼,当时马车没行出多远,我发现那名女子居然眨眼的功夫就给消失了。”
程诺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许是她回家了也未可知。”
“不可能啊,那条街没什么人家的,回家也不可能回那么快。况且,还没见到那女子时,我驾车驾的好好的,她凭空就出现了,马儿忽然抬起前蹄,这才造成马车颠簸。”阿哲说到这里,心有畏惧,不敢再往下说。
程诺蹙眉,再饮一口热茶,说道:“阿哲,你的意思是?”
“没错。”阿哲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程诺忽而开怀展眉的笑道:“阿哲,这能有什么事,准是你多虑了,天色阴沉,路边有人你注意不到很正常,你驾车一向很快,还是马儿机灵些,要不,咱们撞伤那女子可怎么是好?”阿哲说道:“老爷,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啊,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快要下雨了,她不在家躲着,干嘛要出来呀,她不怕被雨淋吗?”
程诺说道:“刚才你也看到了,女子一身缟素,想必是家中遭逢变故,她兴许和咱们一样,事先并不知道要下雨,咱们不是也急急忙忙才赶在下雨之前回府了么?阿哲,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困难的人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衣食无忧的。就算她是鬼邪,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还怕人家找上门来不成?你呀,就别疑神疑鬼了,早点歇着吧,我累了,有什么改天再说吧。”
程诺无心说话,阿哲也只好先退下了,不管程诺怎样感觉,他始终觉得不对劲,阿哲对自己驾马车的技术还是有自信的,那女子分明就是骤然出现的,他对自己的视力也不怀疑,看到她突然消失了就是突然消失了,尽管他愿意看到的都是幻想,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不停的想,一个响雷响起,阿哲吓的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点起油灯,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了,他平时可没做什么坏事,要是真有事,可别冲着他来呀!
程诺回到了房间,程夫人和程溪也在,雨越下越大,本来打算早点歇息的程诺此刻竟然睡不着了。他拿出从白衣女子那里买来的笔,在灯光下细细端详,这不过是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笔,只是笔杆是石制的,他好奇,女子说这笔奇特,且他是此笔的有缘人,怎么个奇特?又怎么个有缘呢?女子说,这笔不能写字,只能画画,程诺当即试了试,发现还真不能写字,当下讶异,那不能写字的笔,岂能作画呢?程诺又用这支笔在宣纸上随意勾勒了几只戏水的鱼儿,画中的鱼儿果然万分传神惟妙惟肖。程诺握着画笔,看着所画的鱼儿,惊讶道:“这支笔果然不同寻常,画出的鱼儿都各个有神韵。”
程夫人却掩面而笑,“老爷,不是这画笔神,而是您画画本就传神啊。”
“哦,呵呵,是么。”
“当然。”
看到夫人,程诺决定为夫人亲自做一幅画,程夫人坐在程诺的正前方,巧笑嫣然的望着他,程诺看夫人,心中泛起丝丝涟漪,他说道:“夫人果然芙蓉若面,犹似天上谪仙啊。”
程夫人莞尔:“老爷惯会取消人家,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美成什么样子?”
“娘亲就是很美嘛,娘亲是天下最美的人。”程溪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对程夫人说道。
程夫人欢喜的把程溪抱在怀里,笑容灿烂,“溪儿,你和你爹一样,嘴儿甜!”
程诺说道:“夫人,不若你就抱着溪儿,我给你们母女俩画一幅画像如何?”
程夫人答道:“嗯,也好。”
程诺的手握画笔,思绪飘到了十年前,长安城外,烟雨霏霏,没有伞的他,在雨中流连而不得还家,正巧此时,一名穿着浅绿纱衣的女子从他身旁路过,为他撑伞,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却生的一副俊俏的模样,一颦一笑尽态极妍,两人就这样共撑一把伞,静静的等待雨停。雨过天晴,她递给他一张手帕让他擦脸上的雨水,他道谢,并问女子的姓名。
她羞赧的笑笑,还是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程诺。
“奴家柳嫣月。”
“嫣月……嫣然一笑,皎若明月,好名字,好名字啊。”程诺由衷的赞美,柳嫣月却把头扭到一边,偷偷的乐着。
为了报答柳嫣月的雨中送伞之恩,程诺把她送回了家,并自请为她作一幅画,柳嫣月答应。三天之后,程诺携画好的美人图在初见的地方等柳嫣月,把画交给了她,柳嫣月看画中人栩栩如生,宛然就是真实的她跃然纸上,她爱上了这幅画,也对程诺霎时倾心,两人自此结缘,他终于娶她为妻,夫妻恩恩爱爱的走过了十年。
想起当时的场景,程诺心中荡漾着温暖的涟漪,有这样的妻子,有这样的女儿,他一生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程诺屏息凝神作画,画笔在柔软的宣纸上恣意潇洒,不多时,他便画好了一幅画。他还沉醉在美好的想象中,他放下画笔,抬眼看坐在他对面的夫人和女儿,笑道:“夫人,我画好了。”
“好啊好啊,爹爹,我要看一看你画的画,看看娘亲和溪儿美不美。”
“当然很美啊,溪儿是最漂亮的孩子呢。”程夫人在女儿稚嫩的脸颊印下宠爱的一吻。
女儿还被夫人抱在怀里,程诺决定先欣赏一下自己的画作,刚才只顾着画画了,没看看画出来是什么样子,他祈祷,自己的丹青可别退步呀,要不然,嫣月和溪儿就该生气了。程诺去看自己的画,刚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风云突变,由喜转惊,进而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恐惧,他睁大双眼,呆呆的盯着画不发一声。
“不!……”程诺惊呼,慌张的他,打翻了桌上砚台中的墨,墨洒到画上,污了画中人的衣角。
“老爷,怎么了?”程夫人感到情况不对,她想,莫不是程诺没有画好?她上前去看一看,顺手拿起程诺的画,画被墨污了,可画中的人,分明不是她和女儿。画中人,是一名二十余岁的男子。
男子白袂飘飘,俊朗飘逸,如墨的青丝静静的垂在双肩,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弯弯,笑的动人。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在对着看画人一眨一眨。程夫人疑惑,画中人她从没有见过,肯定不是程诺的朋友,他是谁?原来,程诺在作画时,一心一意想着的居然是画中的这名男子。程夫人虽有不悦,可也展开笑颜,说道:“老爷,你画的挺不错呀。”
程溪踮起脚尖,隐隐瞥见了画中人,她问道:“爹爹,画中的叔叔是谁?”
听到程夫人和女儿的声音,程诺才从惊讶中清醒,他上前,一把从夫人手中夺过画,急切的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地上。
“老爷,好好的一幅画,干嘛要扔了它?”
“没用的画,留着何用?”程诺说道。
“爹爹,画中的叔叔是谁呀?”
“不要问了!”程诺几乎是愤怒着和溪儿说了这句话,溪儿被他吓的哭了起来,他俯身拾起地上画,在夫人与女儿的疑惑中把画燃成了灰烬。
第 3 章
看着化成灰烬的画,程诺的心渐变平静,刚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然,他不会画出他,他心里想着的,明明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看程诺颜色稍缓,程夫人问道:“老爷,你怎么把画给烧掉了?”
“夫人,刚才那幅画,我画的并不好,而且不是你,要不,我再给你和溪儿画一幅吧。”
“呵呵,不用了老爷,今天玩了一天,想必老爷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想画的话,改天再画也不迟。”程夫人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多多少少掀起了涟漪,她有些失落,她懂得,程诺心里刚才想的根本不是她和女儿,所以,他才急着把那幅画烧掉的,只是,画中的那名男子究竟是谁呢?程夫人想,刚刚画出那名男子,程诺的神情分明是惊讶中带着些许恐惧,语言可以欺骗人,但是眼神瞒不了,画中那男子,程夫人虽然没见过,但想必是真实存在的,若非真正的存在,那又怎会使程诺恐惧?但说来也怪了,程诺既然恐惧,为何还要画他呢?
等夫人睡下后,程诺坐于案前,回溯今天发生的事情,阿哲说,在街上偶遇的那名女子有问题,她不像个人,起初,程诺只以为阿哲是疑心生暗鬼,现在回想一下,也许并不全是这样,首先,那名女子出现的比较蹊跷,她为什么别的时间不出现,偏偏出现在雷雨天?而且,还那么巧的就让他们一家碰上了?那女子卖一支价格低廉的笔,不为钱财不为葬亲,究竟是图什么?她说,程诺是这支笔的有缘人,所以将它几乎算是赠与了程诺,但是,这笔可是她的家传之宝,不是一句寻找有缘人就能把它送人的,即便真的如此,为什么偏偏是程诺呢?有哪家人,会把不值钱的东西当做传家宝呢?程诺认为,能传世的物品,若非价值连城,便是有特殊的意义,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女子都不该把那只笔拱手送人。然而,这些并不是最让人疑惑的地方,让人万分不解的,是程诺在作画时明明想的是自己的夫人和女儿,画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人,如果那“另一个人”是旁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他!这不能叫程诺不惊悸。白衣女子说此笔特殊,程诺看,它果真邪门的很,这笔留不得。
骤雨连连,程诺撑一把油纸伞行走在深夜,他来到了后院的池塘边,把笔沉入了池塘,这下,他可以安心了。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程诺一向起的很早,鸟儿在屋檐下欢快的舞蹈,动人的歌声穿过窗棂,传到了程诺的耳际,程诺笑开颜,新的一天,来临了。程诺有个习惯,每天早晨都会练字,今天,他如往常来到了案前,发现昨晚他扔在池塘的笔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退三步跌在了座椅上,心内久久不能平静,这支笔一定有鬼!有了昨天的诡异事件,程诺愈发不想见到这笔,它是不祥之物,程诺绝对不想让它再出现在他面前,扔在水中不行,那就用火烧毁它。程诺在后院点了一团火,把笔扔在火中,笔刚一触碰到火,便在火中迅速的燃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缕青烟升起,火燃尽,笔也在火中消失不见,一点灰尘也没有剩下,程诺觉得奇怪,笔燃烧尽时他才发觉,石头制的笔,有这么容易被焚化么?疑惑归疑惑,但终于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爹爹!”程溪稚嫩的声音在程诺身后响起,程溪稚气的脸庞挂满了微笑,正欢欢喜喜的朝程诺跑来。
程溪奔到程诺面前,程诺把她抱起,程夫人也走了过来。
程夫人说道:“老爷,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哦,没什么,就是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呵呵。”
伶俐的程溪看到了烧尽的火堆,问道:“爹爹,你在烧什么东西么?”
程诺本想说没有,但事实摆在眼前,便说道:“是啊,不过是在烧一些无用的书籍罢了。”
程夫人说道:“老爷,今天晴空万里,我想和青儿去街上买些东西。”
程诺说道:“去吧,你们母女俩买些好看的衣服和胭脂水粉,我啊,正好有事要出门一趟,早去早回啊。”
程溪笑道:“知道啦爹爹。”
程夫人牵着程溪的手,欢欢乐乐的出了门,程诺也出了一趟门,办了点事,回来时,已时近正午,程诺回来没多久,夫人和女儿也回来了。程夫人说,她给程诺买了好吃的,程诺欢喜,问是什么,程夫人笑而不答,只说一会儿让丫鬟拿过来,程夫人素知程诺喜欢吃各种美食,因此上街时,但凡哪里有卖美味佳肴的,她都会买给程诺尝尝鲜。没多久,一名丫鬟便端着程夫人买给程诺买的食物走了过来,佳肴味美新鲜,香飘不住,程诺闻起来,觉得很熟悉,等丫鬟把它端到程诺面前时,程诺才知道,原来夫人买的是云南的过桥米线。看到过桥米线,程诺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墨色的眸子中流露出对过桥米线的厌恶,程夫人看出来程诺不喜过桥米线,说道:“相公,你不喜欢吗?”
程诺脸色立即回复正常,说道:“哦,不是,只是没吃过。”
“无妨,相公尝尝便知其味美,我和溪儿吃了还想吃呢。”
程诺说道:“既然你们喜欢,你们就吃吧,我不吃了。”
程溪听爹爹不吃饭,可说什么也不依,“爹爹,这是溪儿和娘亲给你买的,味道很不错呢,爹爹尝一尝好吗?”
“溪儿乖,爹爹真的不吃,你和娘亲吃好吗?”
“不好不好,爹爹一定要吃。”程溪向程诺撒娇,如果程诺不吃这过桥米线,程溪怕是就要生气了。
可无论程夫人和程溪怎么劝,程溪就是不肯吃一口,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程夫人见程诺不愿意吃自不会勉强,可女儿不是这样,她要亲自喂爹爹吃饭,程夫人取出自己的丝帕围在碗的周围,她把盛着过桥米线的碗递给女儿,嘱咐她小心,别烫伤了。溪儿笑的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她端着碗,小心翼翼的向程诺走去,生怕把碗摔碎,怕爹爹吃不到吃的。
“爹爹,吃一点吧。”程溪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让人不忍拒绝。
程诺不愿拒绝女儿,可是真的不愿吃过桥米线,他婉拒了女儿,女儿还一直坚持着,她相信最疼爱她的爹爹不会拒绝她,因为程诺从来对她都是百依百顺的,但是这次,程溪错了,程诺极不耐烦的一挥手,打翻了女儿手中的碗,霎时,滚烫的汤汁飞溅到女儿小小的手上,他听到了瓷碗碎裂在地的声音,也听到了女儿伤心的嚎啕大哭声,程夫人连忙去看女儿,发现她的手背已被烫伤,她心疼女儿,赶忙带着女儿去上药。许久,程诺才回过神来,过桥米线懒散的挂在地上碎裂的碗片上,滚滚热汤在地毯上流淌,热气蒸腾在空气中,他才想到女儿,他去看女儿,女儿哭肿了眼,紧紧的靠在夫人的怀里,声音也几乎哭哑了,见到程诺,程溪下意识的向后躲。程溪见到女儿的手受伤,自是心痛如刀割,都怪他不好,他不该因一时的情绪就伤了女儿,他向女儿衷心的道歉,表明了自己的愧疚与歉意。程溪的手已经上了药,并包扎了起来,小孩子恢复的快,不用多久就能痊愈了。
“溪儿,都是爹爹不好,对不起。”
溪儿撅着小嘴,颇委屈的说道:“不怪爹爹,是溪儿不好,溪儿不该让爹爹吃米线的,是溪儿错了,明知爹爹不吃,还非要让爹爹吃。”
“不,不是溪儿的错,是爹爹不对,爹爹向溪儿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溪儿,别生爹爹气了,好吗?”
“爹爹,溪儿没有和您生气呀。”
“真的吗?”
“真的!”溪儿拼命的点头。
程诺笑了,他的女儿,倒是对他挺宽容,这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对人也同样的待人宽容。
第 4 章
几天之后,程诺闲来无事,便与程夫人和程溪相约去城郊的佛寺上香,回来的路上,程夫人和程溪东走西逛的与程诺走散了,程诺找不到她们,倒也不心急,毕竟现在已经置身市区,夫人和女儿即使找不到他也不至于迷路,程诺想,自己还是先回家吧,免得他们母女俩担心。程诺边行边看路边的风景,一样的人,一样的物,一样的喧嚣,一样的热闹,一阵独特的琴声不知从何方传来,程诺被琴声吸引,驻足聆听,是胡琴的声音,起初凄婉苍凉,再听便转为哀怨,胡琴声声摄人心魄,直搅得程诺心魂不安,这不是琴声,是什么,程诺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很奇怪,音律他还是稍通一些的,像这样的曲子,他闻所未闻,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听到琴声,就莫名的觉得心烦,想逃离那琴声,那琴声却像一缕缕细丝,把他紧紧缠绕,半刻不得□□,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寻着琴声的方向而去了,琴声带着他找到了琴声的主人,正是那天在大街上遇见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依旧是一身白衣,只是这次,她换成了一身薄薄的轻纱,清风吹过,白衣翩然,宛若一只飞翔的白色蝴蝶,她的怀中,抱着一把乌木的胡琴,左手托琴身,右手执弓,知程诺到来,她从容的收起胡琴,面对着程诺,莞尔一笑。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
“那支笔,公子用的可好?”
女子这么一问,倒叫程诺真的起了疑心,刚一见面,她便问笔的事情,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
“你问这个做什么?”
“呵呵,也无他事,不过是闲来找话罢了。公子,我们当真是有缘的很呐。”
女子眉目带笑,可程诺看到她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并非讨厌她,而是觉得此人,还是不要见到的好,上次的事就够诡异了,这次可不想再有什么岔子出现。
“姑娘说我们有缘,我们就有缘吧。”程诺敷衍道。
女子向他走近一步,“看样子,公子是不想与小女子说话?”
“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方才,在下与妻女走失,心中焦急,希望能找到她们,早些还家才好。”
“公子放心,她们不会走失的,莫着急,等公子回了家,她们也就在家里了。公子,你看这一泓清湖的景致如何?”
程诺与女子不约而同的望向身后那一泓清湖,微风飒飒拂过湖面,平滑如镜的湖面泛□□点涟漪,岸边细柳随风摇曳,时近黄昏,天空与大地相接,好似一伸手一踮脚,就能触碰到天空,晚霞如一团炽烈的火焰,在天空恣意的燃烧,映红了天空,水中倒映云霞,一池碧水,也被红霞浸染,犹如在水中开出了遍野的红花,程诺为如此美景心醉,也黯然神伤,如此的夕阳美景,倒像足了那年他打杭州经过,在西湖边看到景色,只可惜,人事早非昨。
“湖中景色很美。”程诺说道。
“不错,的确很美。”女子说道:“只可惜,前些日子,这湖中溺毙了一个人,公子可曾知?”
程诺疑惑,她为何与他说这个?女子看出了程诺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去世的那个人,是一名男子,很年轻,生死原是命中注定,他与他的好友去湖上泛舟游玩,却因喝醉了酒,失足落入了湖中……”
女子的眉间分明飘过一缕淡淡的愁云,然而程诺却没有注意到,他听女子说湖中溺毙了一个年轻人,登时心跳如鼓,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想是因为这美丽的湖中溺毙了一个人,而心生惊悸之故。
程诺说道:“太可惜了,那么年轻就……”
女子回答:“谁说不是呢,可黄泉路上无老少。”
抬头,天空中的那团火焰已散去了一些,夜,很快就来临了。
程诺又问:“那,那个去世的年轻人的朋友就没有救他么?”
女子话语间骤然多了一抹冷意:“救?怎么救?那人的朋友根本不懂水,况且,醉了的人,不会挣扎,救上来也无济于事。”
程诺不再说话,只是心跳的更加剧烈,几乎失去了节奏,他额头上的冷汗,更加细密如雨。
女子话锋一转,莫名的笑道:“公子,小女子说这些,恐怕是吓到公子了。”
程诺强挤出一丝笑,笑的生硬:“怎么会呢,那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怕什么。”
“也对,如果是公子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呢?”
“姑娘,在下很少饮酒,即使饮,也不会喝的大醉。”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如果你是那落水人的朋友呢?”
程诺脸色霎时变的惨白,他强怕自己镇定,可思绪始终不得安稳。
“自然……自然是要救的,哪怕只有一丝希望。”程诺含混不清的回答。
“公子在害怕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呵呵。”
“如此,公子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天色也不早了,小女子告辞。”
女子收起胡琴,正要转身时,程诺叫住她:“姑娘且留步!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在下别无他意,只是你我两次相见,想来有缘,若下次再见,在下不知姑娘芳名,总觉有失妥当。”
“有缘?呵呵,缘来缘去犹如浮云,公子何须太过介怀?人生在世,没有谁可以预知未来,从相聚到分散,一切看的淡然方能从容。谁知这一别,你我是否还有缘相见?”
“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不过,你我却是有缘的,公子如不介意,可以唤我皓雪。”
女子转身,不再流连于湖边,她背对着程诺,慢慢的离开,留给程诺一袭清雅的背影,这背影,使程诺想起一个人,他轻吟女子的芳名,皓雪,很美的名字。回望皓雪离去的方向,突然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程诺心中愈发忐忑,他三步并两步的跑回了家,回到家时,夜幕降临。
第 5 章
程诺回到家时,果然程夫人和程溪也回来了,程夫人佯装嗔怒,“责问”程诺去了哪里,程诺说,他醉在夕阳中,流连而忘返,程夫人噗嗤一下,心想程诺着实有趣的紧,早在几年前,程诺与程夫人一同登山时,才程诺便坐在山间瀑布之旁潜心作画,忘记了时间,程诺酷爱美景,只要见到美景,他就像失了魂一样,不看够绝不肯罢休,程诺说他今天醉在夕阳中,程夫人是一定相信的。程夫人为程诺和女儿煮了一些清粥,吃罢之后,程诺去了书房,想练字,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想起皓雪,想起了她与她说过的话,心中的惊悸仍未消除,他不懂,好端端的,她与她说这些干什么?程诺好奇皓雪的来历,她的一言一行,都透着隐隐的神秘,忽然间,程诺才想起自己要问皓雪一件事,他要问那支笔的事,那支笔太过古怪,既然皓雪是它的主人,想必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只是想再找皓雪,却不知去哪里找,纠结了许久,程诺还是早早休息了。
睡梦中,程诺梦到了一名男子落水,在水中挣扎,他的朋友万分焦急的在岸边打转,却帮不上朋友的忙,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沉没水中……程诺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出房门打算散散步,见月光皎洁如霜,泠泠月光如美丽的河流蜿蜒至地面,月光河流过人间的每一个角落,河水源源不绝,淹没了现实的一切,带程诺回到了过往,遗忘的曾经,慢慢清晰起来,那些记忆,本来应该尘封在记忆的角落,为何偏偏这时又涌上心头?那久别之人,回来了吗?
盎然春天在一个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流走了,山间桃花谢了春红,池塘中的荷花却绚烂的开放,炎热的夏季,正走入人们的生活。熟悉的一切,又好像离程诺远去了,偶尔,程诺会在夜里感到不安,但没有化解之法,生活照旧进行,那名叫皓雪的白衣女子,再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古怪的事,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不值得他去留意。
一日傍晚,程诺与妻女在庭院中散步,阿哲告诉他一件事情,府外有一名老妇人,说要找程诺,程诺问阿哲,那老妇人找自己所为何事。
阿哲说道:“老爷,那老妪没有说她找老爷有何事情,只是说要亲自见老爷。”
程诺疑惑道:“哦?有这等事?”
“正是,老爷要不要出去看看?”
程诺本想让阿哲把老妇人带进府来,这个时候有一个老人找他,想必真是有什么事,心里虽这样想,但他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程诺说道:“阿哲,那老妇人是何等模样?”
阿哲说道:“长相一般,头发灰白相间,不是太高,大约有五十来岁吧,穿的挺朴素的,但是眼睛炯炯有神。”
程诺蹙眉,思索片刻,说道:“她可曾说过她姓甚名谁?”
阿哲回答:“这倒没有,老爷,要不我现在去问问?”
“嗯,也好。”
阿哲先退下,程诺自己琢磨着,这个时候了,怎么有个老人来找自己呢?听阿哲的描述,这老人应该不是富贵之人。不一会儿,阿哲到来,告诉了程诺那老妇人的名字,她叫李迎香,程诺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大吃一惊,身子一震颤,不由得退后两步。
“那老妇人来所谓何事?”程诺有些急切的问道。
阿哲说道:“老爷,她不说啊,她一定要当着老爷的面说,老爷,要不咱们把她请进府来如何?”
“不要。”程诺说道,此话说完,他又转口道:“阿哲,还是把她请进来吧,我先去沐浴,把她带到大厅吧,奉上茶点,好生招待着。”
“是,老爷。”
阿哲去请老妇人进府,程诺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并没有沐浴,他心中稍感不安,在房中踟蹰了良久,决定去看看那老妇人,他没有进大厅,而是在一个凉亭中远远张望,那凉亭地势高,站在凉亭上,可以望见整个府中的地形,他对准大厅的方向往里望,望见了老妇人的身影,老妇人正坐在椅子上,阿哲站在她旁边,看到老妇人,程诺心中有了底,这老妇人,果然是她,她来这里,不知要做什么?程诺唤来一名丫鬟,要她去叫阿哲过来。阿哲登上了凉亭,程诺说道:“阿哲,见了那老妇人了?”
“嗯,见到了老爷,您是否要去见她?”
“我去干嘛?一会儿我还要去书房读书,你问问她有什么事。”
听老爷这意思,他是不打算去见那老妇人了。阿哲说道:“可是她一定要亲眼见到您才行呀?”
程诺说道:“我现在有事不方便,你告诉她我不在府上。”
阿哲有些为难:“可是老爷,刚见到她时,我已经告诉她您在府上呀?”
程诺有些生气,“阿哲,你就不能机灵些吗?你说我有事不就完了吗?况且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见她?你去问问她什么事,能帮的话就帮一帮。”
阿哲应下,转身去了大厅。程诺离开了凉亭,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见阿哲到来,名叫李迎香的老妇人站起,眉宇间有些急切道:“孩子,见到你们家老爷了吗?”
阿哲说道:“大娘,见是见到了,可是老爷他在忙啊。”
李迎香明白了,原来程诺没空见她,她叹了一口气,沮丧的坐下,也对,都这么长时间了,程诺怎么还会记得她呢?十年了,她儿子走了,他的朋友自然不会再管她这个非亲非故的老太婆,十年前,程诺写信给她,说他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儿子,结果,儿子就生生的死在杭州,连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现在儿子的朋友到了长安做大官,儿子却惨遭横祸,想起已故的儿子,李迎香不禁老泪纵横。要是儿子还在那该多好?他非要不听他的话,考什么功名,要知道,他一生与功名利禄无缘,却非要强求功名,到头来落得凄惨的下场,李迎香有些怪程诺,要不是当初他们俩相遇,程诺感染了儿子,儿子一时脑热,非要上京赶考,也就不会是现在这光景,也许,儿子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在安宁的小村寨,安详的度过他的一生。
李迎香站起,说道:“既然你家老爷不肯见我,我便离去吧。”
阿哲上前搀扶李迎香,“大娘,您别走啊,我刚才见了老爷,他说,您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替您转告他,只要能帮上您的,老爷一定会帮的。”
李迎香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阿哲,毕竟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而且她确实需要帮助,能帮助她的,也就程诺一人了。原来,李迎香之子去世之后,她过的一直不好,家里仅剩的一片土地还被地主霸占去了,今年家乡大雨连绵,冲垮了房子,她无处可去,只得只身来长安投奔程诺,希望程诺能看在昔日好友的份上帮她一帮。家乡她是呆不下去了,有多少钱多少地,都被地主夺了去,如今,李迎香只想在长安落个脚,不求锦衣玉食,只求有一片遮头,自己有手艺在身,能养活了自己便知足了。
阿哲听李迎香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对她深表同情,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问李迎香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找到了程诺,李迎香说他儿子和程诺是好友,只是儿子不幸去世,程诺人不错,故而才找他帮忙。阿哲这下明白了,他更觉得应该帮李迎香,只是阿哲从没有听程诺提起过他还有这么一个朋友。程诺与李迎香的事,阿哲也没有多问,他速速的跑去找程诺,告诉了程诺李迎香的事,程诺不假思索的答应帮李迎香,没想到,他的好友去后,李大娘的生活竟过的如此清苦,顿时,程诺对李迎香感到深深的愧疚,他让阿哲取了几十两黄金交给李迎香,这些黄金,足够她在长安富足的过一辈子了。
第 6 章
程诺赠了李迎香银子之后,便让阿哲送他出了府,安排她到长安最好的一家客栈投宿,李迎香有了这些钱,足够她在长安安家了,她在长安待了一些时日,甚觉无聊,便想着返回云南老家,再怎么说,云南也是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那个小村庄,她不会再住下去了,她想搬到附近的城镇上,在那里,她一样可以生活。李迎香毕竟受了程诺的恩惠,出于感激,她绣了几幅刺绣,打算给程诺送去,以示谢意。程诺是李迎香儿子生前最好的朋友,在他们两人一起上京赶考之时,程诺在她家待了相当一段时间,程诺那孩子乖巧,李迎香也喜欢,程诺曾经还说过,要是考功名考不上,就一辈子和她儿子待在云南,可是程诺现今有了功名,在长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云南,他一定不会再去了,他的好朋友也不在了,去云南还有什么意义?想起曾经,李迎香便觉心酸,人生的沉浮,谁能说的清呢?
李迎香来到了程府之外,她想,这次肯定也见不到程诺,只是那个阿哲怎么也不见了?时间尚早,李迎香在门外等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几个人来,阿哲走在最前面,不一会儿,程诺便出了门,出门之后,他径直上了马车,马儿一声清鸣之后,马车绝尘而去。李迎香看到程诺的侧颜,心霎时漏跳了数拍,她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离去,自己呆愣在了原地,那程诺,怎么看怎么像她的儿子!
李迎香忐忑的心无论如何不能平静,太像了,程诺和她的儿子那么像,不,准确说,应该是一模一样,她觉得不可思议,她儿子的容貌,她永远不会认错的!只是,她的儿子怎么成了程诺?儿子没有死?儿子没有死,她本该欣慰才对,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儿子明明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突然出现,让她措手不及,各种想法在李迎香的脑海中飞来掠去,她的脑子乱作一团,忽而,一个想法如闪电般骤然击中她,难道,当年死的不是她的儿子梁仕衍,而是程诺?
李迎香就在程府之外等候,等来等去也不见程诺归来,恰巧这时程夫人出门,见到李迎香时,在她面前稍稍停留,她感到李迎香眼熟,想了半天,才想到李迎香原是来过程府找程诺的那名老妇人。
“老人家,请问您找小女的夫婿程老爷吗?”程夫人礼貌的问候李迎香,李迎香每次找程诺都在程府待很久,这次找来,想必也是有事相求。
“是……是啊。”李迎香回答道。
“老人家,小女的相公出门公办,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不如老人家先去寒舍小坐片刻吧。”
“夫人,这怎么好意思呢?”
程夫人笑道:“没什么的,我们进去吧。”
李迎香点点头,她不忍拂了程夫人的好意。
程夫人笑起来很漂亮,很亲切,她浅浅握住李迎香的手腕,把她带进了程府,李迎香跟在程夫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走着,谨慎的低下了头,程夫人完美如天上谪仙,她一个乡村老妪,在她面前只觉黯然失色。程夫人为李迎香亲自奉茶点,陪着李迎香聊天,程夫人本来打算出去置办一些日用品的,现李迎香来了,她便不出门了。李迎香坐在程夫人的侧首,始终低着头,十指交错在一起,显得十分拘谨,程夫人一直找话题与李迎香聊天,李迎香由于是乡下人,且没读过书,没多少见识,又加上拘束的缘故,与程夫人搭不上几句话,程夫人见李迎香不愿说话,自也不再找话题与她聊天。
李迎香想起自己绣的刺绣,她从包袱里将它们拿出,双手捧到程夫人面前,说道:“夫人,这是老身绣的一些绣品,不怎么拿的上台面,还望夫人笑纳。”
程夫人礼貌的接过刺绣,看到精致的刺绣很是喜欢,她也没和李迎香多客气,既然李迎香是诚心道谢的,不收反而不太好。正在这时,程诺和阿哲回到了府上。此时,程夫人和李迎香正聊的欢,没注意到程诺已经回来。
“夫人!”程诺呼唤程夫人,语气甚是欢快。
听到程诺的声音,程夫人和李迎香同时侧身 ,程夫人对程诺笑脸相迎,可李迎香见到程诺,却顿时惊愕万分。不由自主的,李迎香喊道:“儿啊,原来你……”原来,她的儿子没有死!李迎香颤抖着声音,满目难以置信,此刻,她心中只有喜悦,见到久未谋面的儿子,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程诺见到李迎香,由惊转疑,全无喜悦,甚至有一丝丝的担忧。程夫人见李迎香哭泣,便关心道:“老人家,您怎么了?”
李迎香不理会程夫人,她缓缓走到程诺面前,拉住程诺的衣袖,泪水更加汹涌,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卡在了喉咙里。
“老爷,这……”程夫人疑惑道。
程诺没有吭声,由李迎香拽着自己的衣袖,等李迎香不再流泪时,他说道:“老人家,您怎么了?”话语间,尽是疏离。
李迎香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以如此陌生如此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话,立刻,她心如堵。
“儿子,你……你过的还好吗?”李迎香说道。
“老人家,你说什么呢。”程诺不以为意的笑笑,侧过脸,继而仰起头,仿佛在回避着什么。
“衍儿……”看到程诺冷淡的样子,李迎香心中如被刀刺,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儿子不假,但是显然,她的儿子不愿意认她。
程诺为了掩饰什么,继而说道:“老人家,您是不是丢了儿子了?没事儿,我可以帮你找。”
“可是……”你就是我的儿子呀。李迎香在心中默念。
“好了老人家,您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尽力帮助您的。阿哲,不早了,送客吧。”
程诺话出口,李迎香呆在原地,阿哲愣了一下,就遵照程诺的吩咐把李迎香送出了程府。这一切,程夫人都看在眼里,她甚觉疑惑,李迎香真情流露的样子不像说假话,但是自己的相公怎么可能是她的儿子呢?
程夫人见阿哲和李迎香走远后,问道:“老爷,刚才那位大娘为什么说你是她儿子?”
程诺说道:“不知道,也许,是我长的像她儿子吧,世界上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嫣月,你说是不是?”
程夫人点点头,程诺继续道:“我的爹娘很早就去世了,这个你知道的。”
“老爷,我知道,我相信你。”程夫人笑着,上前握住程诺的手,“老爷,别想那么多了,去看看女儿吧。”
“好。”
然而,李迎香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不再流泪,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儿子的事,程诺,是她的儿子没错,不过,她的儿子不认得她了,而且还改了名字,他不叫程诺的,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叫程诺呢?想起从前与儿子一起的时光,李迎香禁不住又掉下眼泪,一晃眼,她已两鬓霜华,她的儿子,也已经成家立业,只是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亲眼看到,关于儿子的事,她错过了很多,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儿子会不认得她,明明程诺给她写信,说衍儿已经去世了,怎么,怎么……?
“大娘,回客栈吧。”阿哲的声音响起,李迎香这才意识到,她还在客栈外呆着。
“好,好。”回答着,李迎香却不动身。
“老人家?”看到李迎香这样子,阿哲有点不放心,从程府出来,李迎香就一派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 7 章
“孩子,你们老爷……你们老爷是叫程诺吗?”李迎香忽而问阿哲道。
“是啊大娘。”阿哲心想,大娘不是早知道他们老爷叫什么名字么?“大娘为何这样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本来,李迎香想多问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未必能问的出什么,这事不外乎两种情况,第一,程诺是她的儿子,如果是她的儿子,她希望儿子能好好的过日子,至于儿子是不认得了她,或者是不想认她,都不重要了。第二,那程诺不是她的儿子,不过恰好叫程诺,恰好和她儿子长的一模一样,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她更没必要放在心上了。
“大娘,您好像有心事似的。”阿哲说道,他见过李迎香几面,他性子开朗且健谈,人又聪明伶俐,很容易就和李迎香熟悉了,一旦和人熟悉了,阿哲很容易把人当做自己的朋友,见李迎香不开心,他自会关心一下。
“是啊,人老了,怎会没有心事呢?”
阿哲不解,这话说的,人老了才会有心事吗?有没有心事好像与年龄大小没有必然的联系吧?难道人年少就不会有心事吗?
“阿哲啊,我没事,只是看到你们家老爷,想起了我的儿子罢了。”李迎香说道,她不太爱与人倾诉心事,不过眼前的阿哲,让她放心,她一看就知道阿哲是个好孩子,她这把年纪了,也不介意与人说说自己的心事。
阿哲说道:“大娘,您是说老爷像您的儿子?”
“是啊。”
阿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呢,怪不得刚才李迎香拉着程诺热泪盈眶,原来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呀,难怪。
“那大娘,您与我家老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有一些时间了吧。”
李迎香不再说话,而是在客栈门口坐下,呆愣愣的盯着地上,地上有几只蚂蚁,搬着一块馒头屑吃力的向前爬着。阿哲思索着李迎香说的每一句话,之前他了解过一些李迎香的情况,李迎香祖籍云南,几十年来也一直在云南生活着,除了这次,以前从未离开过家乡,她此次来长安找程诺,想必之前便是认得程诺的,程诺的容颜不会改,既然像她的儿子,也一定不会是今天才开始像的,如此这般,那为何李迎香看到程诺还会惊讶不止泪流满面?这里面,八成有问题。
阿哲说道:“大娘,您可以和我说一说您儿子的事吗?”阿哲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李迎香心情沮丧,想必不太愿意提及她儿子的事吧。“不好意思,大娘,我唐突了。”
“没事。”讲讲就讲讲吧,在程府,李迎香心情郁结,现在有个人愿意听她说话,她当然乐意。
李迎香让阿哲坐在自己身边,像讲述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一样,对阿哲说起了自己儿子的事,她儿子的那段过往,也的确成为永远的故事了。提起自己的儿子,李迎香的目光便闪烁着慈祥的光芒,她说,她的儿子叫梁仕衍,从小与她一起生活在云南蒙自县,他爹在他七岁的时候便去世了,一直以来,是她抚养梁仕衍长大,梁仕衍读过一段时间的书,但是他爹去世后,家里就没有供他读书了,梁仕衍不读书之后,便帮着她一起卖过桥米线,母子俩的生活虽然清贫,可也欢乐非常,梁仕衍二十岁那年,他上京赶考,便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李迎香又沉浸在了悲伤中,她真的很后悔,后悔不改让梁仕衍上京,功名利禄于他来说,根本便如黄土一样百无一用,而且,在梁仕衍出生时,算命先生曾给他算过一卦,算命先生说梁仕衍一生与功名利利无缘,此生不可求名夺利,若强行为之,只会不得善终,当时,李迎香对算命先生的话将信将疑,她倒也不求儿子名垂青史光宗耀祖,只要儿子好好的活着,过平凡人的日子,她就无比欣慰,怎奈,儿子还是踏上了仕途,还为此丢了性命。
阿哲听李迎香诉说这一切,心中自是不胜凄楚,本来可以好好的过生活,没想到梁仕衍却落了这个下场,不过,阿哲倒是觉得梁仕衍走上仕途没什么错,毕竟人的一生是很难预料的,如果担心这担心那,那还怎么活?倒不如潇洒的凭着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哲安慰李迎香道:“大娘,您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李迎香抹了抹眼泪,说道:“这个我自是明白。”
阿哲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大娘,当初令郎进京赶考,为何考完不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杭州?”阿哲想,如果不去杭州,也许能免去一劫。
李迎香说到这里,心不由的痛了起来,“谁叫他要一直跟着那个程诺呢!”李迎香的话语中,竟夹杂着愤怒,这让阿哲始料未及。
程诺?这不是自己家老爷的名字么?
“大娘,您说的程诺,可是我们家老爷?”
“或许吧。”李迎香的眸光黯淡了下来,“不过,程诺可是个好孩子。”
听李迎香这么说,阿哲松了口气。
李迎香说道:“当年,衍儿是与程诺一起赶考的。”
阿哲说道:“那令郎是老爷的朋友了?”
李迎香点头,不再说话,阿哲疑惑,老爷有这么个朋友,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呢?不过,人家可是老爷呀,有什么事,还要和他一个下人说吗?
“大娘,那您口中的那个程诺,也是蒙自县的吗?”
“当然不是,他是祖籍杭州,只是来到了蒙自县,与我儿子认识了。”
程诺也是杭州人,是十年前的状元。那李迎香所说的程诺,应该就是老爷无疑了,阿哲如是想到。
“令郎与我们家老爷长的很像吗?”莫名其妙的,阿哲问了一个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有点无聊,可阿哲还是问了,如果不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李迎香说道:“呵呵,当然不像了,两人站在一起很是分明,任谁都不会认错的。”
这就奇怪了,如果两人相貌完全不同,李迎香没理由认错,可是今天在程府是怎么回事?李迎香的表现不像是假的啊?难道是她思念儿子过度,导致神志不清以至于把人认错吗?也不像,依阿哲看来,李迎香的神智很正常,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是神智错乱的人,她没有理由刻意把程诺当自己的儿子,难道……
想到这里,阿哲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呢?不可能这么巧的,可是,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儿子认错呢?
接下来,李迎香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客栈,阿哲的心被知道的事情堵着,他告诉李迎香先不要走,让她在京城待一些时日,李迎香没问为什么,但也答应了。回程府时,阿哲的心中无比忐忑,他一直琢磨着程诺的问题,十年前的事已无从知晓,只是他假设过,如果程诺就是李迎香真正的儿子,那真正的程诺去了哪里?会不会死去的那个,是真正的程诺而不是梁仕衍?如果一切假设成立的话,真正的梁仕衍怎不回到蒙自县与母亲团聚?
阿哲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一旦开始好奇,他便不会停止,他决定了,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当他下定决心时,夜风忽起,浓云骤然聚合,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漆黑的夜空被照的通亮,雷声轰轰,风雨欲来,阿哲感到阵阵凉意,怕是要下雨了吧,这里离程府不远也不近,到程府还要一段时间,阿哲不想淋雨,便飞快的向程府跑去。
这一夜,阿哲过的忐忑不安,然而,程诺也始终不能平静。
第 8 章
那夜之后,李迎香没有再上程府找过程诺,一个月之后,阿哲也神秘的失踪了,阿哲在程府很有人缘,他开朗活泼,对人也极好,他的朋友不少,见阿哲失踪了,不少下人都纷纷议论着,有人说,阿哲告病还乡了,有人说,阿哲出去给老爷办事,在路上失踪了,还有人说,阿哲被林府的老爷看中,去林府当管家了,总之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阿哲去了哪里,程诺也禁止下人在程府中谈论阿哲,如有发现,家法伺候,并驱逐出府。尽管如此,下人们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惦念阿哲。
程府后院书房中,明亮灯光下,程诺正专心练字,夜入三更,程诺无一丝睡意,他心隐隐不安,似乎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但又说不清楚,夜风骤起,吹开门窗,天空响雷阵阵,程诺心头一紧,怕是要下雨了,他起身去关门窗,窗已闭,门却无论如何关不上,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和他的力量对抗着,程诺疑惑,偏偏此时,门将他猛的一推,程诺重重的向后摔去,跌倒在地。风好大,程诺心想,待要起身时,却发现自己站立困难,夜幕中,隐隐约约的映出一个人的身影,程诺定睛而视,希冀看出那人影是谁。黑漆漆的人影缓缓向程诺逼近,至于门口时,屋内的灯火尽数熄灭,程诺的恐惧急剧上升,此时,他终于看清楚了人影的模样,那分明便是阿哲。看到阿哲,程诺霎时毛骨悚然汗毛直立,阿哲怎么会……?
屋内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唯独房门迎风敞开,阿哲的身影渐渐拉长,紧贴门窗,挡在程诺面前,挡住了所有光明,程诺已吓的失魂落魄。
“阿哲,你……你……”程诺声音在呼啸的风中颤抖,他听不到风猎猎作响,也听不到自己说出的话,只看到阿哲的影子,在深夜中形如鬼魅。
阿哲诡异一笑,渐渐向程诺逼近,程诺本能的向后逃窜,逃到墙角时,他逃无可逃,在深深的恐惧中,他闭上眼,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
“你也会害怕?”阿哲蓦然开口道。
程诺听到了阿哲的声音,心里点头,是啊,怎么会不害怕呢?
阿哲继续说道:“我以为你胆子挺大的呢。”
阿哲再度开口,程诺又是一惊,阿哲的声音不是他的声音!阿哲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心念电转,程诺在脑海中飞速的搜寻着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一定听到过,不多久,程诺便想起来了,是他,竟然是他!
“是你……”程诺带着些疑惑,带着些不确定的对阿哲说道。
阿哲冷笑:“你还记得我啊。”
程诺额头冷汗涔涔,不住的摇头,以否定眼前的一切:“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你?明明是阿哲……明明就是阿哲……”
阿哲说道:“我是阿哲没错,可我也不是阿哲。”顿了片刻,阿哲说道:“这些年,你还过的好吗?”
程诺心头一滞,刹那便酸涩来袭,听到这句问候,他心如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也随之空白了。
“呵呵,好,当然好,有什么不好的,功名利禄金银财宝样样都有,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呵呵。”程诺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双目发直,目中无神的盯着黑黢黢的地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好似在回避着什么。
“呵,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阿哲问道,言语间似是在质问。
“我想要荣华富贵,难道还不够吗?”程诺反问。
阿哲沉默,半晌,开口道:“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程诺说道:“不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哼,否则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阿哲摇头,影倒映在地上,他的动作,程诺看的一清二楚,程诺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但恐惧还是不知不觉的流淌着。
“阿哲,你到底是谁。”程诺问道。
“呵,你不会不清楚我是谁吧,要是真不知道你会与我聊这么多?”
“你……”程诺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果离去的人能回来该多好。”阿哲凄凉的说道。
“你为什么会回来?”程诺知是那人,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那阿哲又是怎么回事?
阿哲似乎知道程诺心中的疑惑,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欠了的,总归是要还的,我没想到你会为了功名利禄,泯灭自己的良心。”
程诺不怒反笑:“哈哈,你到现在才认清我啊!早在十年前,你就应该认清我了不是吗?没有功名利禄,我根本什么都不是!你没受过那种受人欺负且食不果腹的滋味吧?如果你过过这样的生活,那么你根本不会指责我!”
“也许吧。”阿哲沉默了。
程诺问道:“那你为何要回来?”
阿哲说道:“水中太冷了。”
程诺恐惧道:“你……你想干什么?”
阿哲苦笑道:“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回来看看我的朋友而已,看到你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我不希望你再执迷不悟下去,纵然我千错万错,你的娘亲没有错,无辜的人没有错,阿哲走了,他回不来了,不过,也谢谢你,若不是因为阿哲,我也回不来,阿衍,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我走了。”
阿哲欲转身离去,程诺却喊住他:“等一下!你为什么十年前不来?”
“一切自有定数。”
阿哲向门口义无反顾的走去,风骤然停止,门砰然而闭,一道白光闪过,程诺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程诺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书房的地板上,地上,有一滩水迹,他想起昨晚的那个梦,心中大骇,来的人分明不是阿哲,是那个人!程诺吓的冷汗直冒,他强撑身体,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乱葬岗,阿哲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他吓的魂飞胆丧,又飞速的跑回了程府,回府之后,他便一直精神恍惚,在程府的每个角落,他似乎都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时笑时怒,但就是看不真切,程诺知道,他的报应来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也许拥有不了太久了。没有几日,程诺便卧床一病不起了。
程诺昏迷不醒意识不清,躺在床上直说胡话,程夫人和程溪为他的病情担心,请了好多大夫,吃了好多药都毫无起色,一日偶遇一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说,若想治程诺的病,需请道士作法驱散邪祟。程夫人起初不怎么相信,她一向不信鬼神,但此时程诺病重,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程夫人为程诺请了一个道士,道士在程府作法,病在程府上下贴了无数的符,程夫人心安,但是程诺的病似乎仍不见好。只是,他说胡话说的好了。程夫人心疼万分,老爷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病了呢?但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后来,程夫人又遇到了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程诺一生必然遭逢的劫数,须他自己度过,别人帮不上忙,白衣女子说话总是只说一半,程夫人想要再问些什么,那白衣女子却迟迟不肯说了,这白衣女子,程夫人想了很久才想起她是谁,她就是在街边赠程诺画笔的女子。
第 9 章
程诺依旧缠绵病榻,他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不过这些梦,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而且,距离现今的生活很遥远很遥远。旧梦,无声无息的浮现在程诺的脑海。绿竹青青,江水清清,薄雾迷蒙,云随风飞。江水畔,一袭白衣,浅笑如春光,看到他,便觉他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阿诺。”程诺在梦里呼唤着白衣的名字,欣喜万分。
白衣转身面对程诺,“呵呵,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是啊,这一直都是你的名字啊。”程诺说道,你是你,但我不是你。
“名字而已,无须太放在心上。”白衣温和的笑道。
“阿诺,你没有变啊。”
“是啊,可是你变了。”
“我……”程诺不再说话,他,真的变了吗?变得阿诺都不认识了。“阿诺,叫我阿衍可好?”叫我的本名,我们像从前那样,还是朋友。
“阿衍。”程诺淡淡的笑着,风乍起,白衣轻扬。“阿衍,我要去一个地方。”
“我同你一起。”
噗嗤,程诺欢快一笑,“阿衍,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哪里呀?”
“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好吧,我去蒙自县。”
“好。”
白衣在风中翻飞,绿水汤汤,蝶恋花香,白衣,在欢肆的奔跑,刹那便不知了去向。
清晨,宁静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李迎香一家早早便出门去卖过桥米线了,李迎香以卖过桥米线为生,生活虽然清苦,但也能勉强维持生计,一大早,就有客人光顾,是几名中年男子,从衣着打扮来看,似是本地人。
“老板!来四碗米线,快一些!”叫喊的人,是四人当中相对年长的,他是身材魁梧的虬髯客,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李迎香见他们几个都不好惹,便一一心一意的煮米线,不再和儿子聊天,煮好之后,她示意儿子给他们几个送去。
也是今天活该梁仕衍倒霉,他早晨没有吃饭,自然干起活来少些力气,端着米线时,他手一抖,就把滚烫的米线覆在了桌上,滚烫的汤顺着桌边流到了虬髯客的身上,虬髯客当即大怒,一拍桌子,对梁仕衍怒目而视,他扬起手正要打梁仕衍,梁仕衍却不住的向虬髯客道歉。
李迎香见事不妙,知道肯定是儿子又闯祸了,她走到几位客人面前,忙向他们陪不是。
“对不起啊几位客观,我儿子他不是故意的,我想您陪不是了。”李迎香不住道歉,希望客人们不要追究。
虬髯客脾气本就暴躁,加上过桥米线滚烫的汤流到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衣服是绸缎新衣,弄脏了他心爱的衣服,他自然要找人出出气。
虬髯客怒道:“怎么,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吗?老子的新衣服你们弄脏了赔得起吗?”
梁仕衍是心中压不住事的人,他看不惯虬髯客,就咕哝了几句:“不就是一件衣服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知道虬髯客是有钱人,但有钱人也不见得就有嚣张的资本啊。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虬髯客愤怒的向梁仕衍挥拳,梁仕衍不知恐惧,可却吓坏了李迎香,她挡在儿子面前,不住的向虬髯客道歉,请他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她儿子,虬髯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砸了米线摊,还进屋搜了一番,把李迎香的值钱的首饰全都掠夺一空,这才消气扬长而去。梁仕衍气不过,对着虬髯客离去的背影一阵咒骂。
“好了!你也省省吧。”李迎香心痛的落泪,她心疼她的首饰,那是她当年的嫁妆,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现在却被人抢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娘,他们欺人太甚了,我去把您的首饰拿回来。”梁仕衍愤然道。
“衍儿,不要冲动,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看上去都是有钱人,算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想拿什么酒拿去吧?只要不找咱们母子俩的麻烦就好了。”李迎香说道。
“娘,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吗?”
“不然还能怎样?他们是有钱人啊。”李迎香心痛的说道。
“娘,有钱人就怎么了?有钱人就能随意欺负人吗?我不服。”梁仕衍愤怒的想,有钱就真的那么牛气冲天?他与娘遭人欺负,全是因为没有钱,如果有钱了呢?
李迎香说道:“衍儿,你也别抱怨什么了,谁让咱们就是穷命呢?还有你啊,今天肯定又是你做事不专心了,你怎么总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认真起来呢?
李迎香叹了口气,便不再与梁仕衍说话,米线自是卖不成了,她和儿子收拾了一下残破的米线摊,心情万分低落,她拿出以前没有完成的刺绣,继续绣了起来。梁仕衍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书本又放下,本来还想看看书的,但完全没有心情,罢了,那便上外面散散步吧。
出去散步时,梁仕衍背上了竹篓,顺便采一些药草回来。他沿着平时经常走的羊肠小道步行,走到一片草丛时,看到草丛中隐隐有一个人的身影,他不是很确定,他向草丛靠近,到了草丛旁,他伸手扒开草丛,发现里面果然有一个人,是一个男子,年纪与梁仕衍相仿,那男子正昏迷,看上去是受了伤。
“喂,兄弟,你醒醒啊。”梁仕衍叫他,那人却不曾醒来,梁仕衍看了一下那个人,发现他头部有轻伤,背部却受了重伤,怎么回事呢?看那人的衣着打扮,富贵又不失俊秀,十有八九不是本地人,他还受着伤,梁仕衍不忍视而不见,梁仕衍把草丛合起,快速去采了一些止血化瘀的草药,他找到了那名受伤的男子,把他带回了家。回到家后,梁仕衍给那名男子煎药敷药,男子本来苍白的脸色浮现了一丝红润。到了晚上,那男子醒了过来。
“你醒了?”见男子醒来,梁仕衍分外开心。
“嗯,我这是在哪里?”男子微蹙双眉,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陌生的地方,紧接着,他的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头痛,他闷哼一声,又躺到了床上。
“还痛是不是?”梁仕衍关心道,他给男子换了药,说道:“幸好你命大遇到了我,要不然……”
男子吃力的转过身,对梁仕衍真诚的道谢:“多谢……多谢兄台了。”他面上的红润消失了。
梁仕衍说道:“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见死不救我可做不到,对了这位老兄啊,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唉,说来话长啊。”
看着男子说话吃力的样子,梁仕衍也不让他多说话而是让他好好休息,男子笑笑,冲梁仕衍微微眨了眨眼睛,梁仕衍想,别说,面前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你饿不饿呀,要吃东西吗?”梁仕衍问男子道。
男子对梁仕衍点点头,也不与他客气。
梁仕衍说道:“好呀,你等等。”说罢,便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梁仕衍手中已多了一碗清粥。
“吃吧,不烫。”梁仕衍把清粥递给男子。
“多谢。”男子接过,斯文的吃了起来。
“好吃不?”梁仕衍问道。
“问道不错啊。”男子由衷赞赏道。
“好吃就多吃些,我娘做的,你在这里多住些时日,我让我娘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好啊。”
梁仕衍与男子相谈甚欢。
第 10 章
在往后的几天中,梁仕衍与男子朝夕相处,与他很是投缘,梁仕衍知道了他叫程诺,是来自杭州的一名书生,途径蒙自县,在玩耍时不慎从小山丘上摔下,幸而被梁仕衍救起,在梁仕衍与他母亲的照顾下,程诺很快便痊愈了。听说程诺是读书人,又是杭州的大户人家,梁仕衍心生羡慕,程诺生的模样俊俏,家境又好,人又知书达理,世上的好事全让他占去了,也是几天下来两人有了感情,梁仕衍说什么也不让程诺那么早便走,硬是留人家住了下来,谁料,程诺也没有走的意思,他见多识广,饱览山川河流,却第一次见到如蒙自般让他流连忘返的地方,他本就想留下,梁仕衍也挽留,岂有不留下的道理?程诺不想白吃白住,想付给梁仕衍银子,梁仕衍拒绝了,他说,如果他程诺当他梁仕衍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程诺答应了,但是程诺经常帮助梁仕衍与李迎香干活,一天晚上,程诺洗干净了碗,擦擦额头的汗,欣慰且满足的笑了,梁仕衍看到他这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阿诺,我看你在家一定不常干活吧?”
程诺不好意思的笑道:“不错啊,不过二十年来没做过的活,全在这里补齐了。”
梁仕衍也笑,是啊,程诺乃大户人家的公子,每天只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都有下人做了,自己还做什么呢?程诺温文尔雅的样子让梁仕衍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程诺那样呢?
梁仕衍说道:“阿诺,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嗯?为什么啊?”
“要是像你一样有钱,我和我娘就不用被欺负了。”
程诺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才开口道:“阿衍,其实有没有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开心,有那么前却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挺痛苦的。”
梁仕衍挑眉:“哦,是吗?那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啊?”
程诺说道:“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就像现在这般。”
梁仕衍觉得不可思议:“呵,我看你也是过腻了你丰衣足食的生活才这样说的吧,如果你真的过上了我这样的生活,你会叫苦不迭的。”
程诺说道:“哎,我可是认真的,能和你还有李大娘一起卖过桥米线,我情愿一辈子都不回去了。”
梁仕衍说道:“你别说傻话了,我敢保证,你的想法肯定是一时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这样的苦日子,你必定过不习惯的。反而我很羡慕你呢,家境富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的愿望就是好好读书,将来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做一个大官,然后就能过梦寐以求的生活,不用让娘如现在这般受苦了。”
程诺说道:“要什么有什么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啊。”说到这里,程诺显得颇无奈,他凑到梁仕衍嘴边,悄声诉说了一个秘密,今年,他家里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将门千金,听说有沉鱼落雁之容,蕙质兰心,温柔体贴,可程诺没见过她,不同意这门亲事,他想推掉,父母不乐意,于是程诺便偷偷跑了出来,一跑就跑到了蒙自县,结识了梁仕衍。
梁仕衍听说了程诺的遭遇,暗暗笑他傻,有这么美的事,放到他身上,他断断不会拒绝,怎么程诺就不知道珍惜呢?许是这小后生在杭州见多了窈窕佳人,谁也看不上了吧。
“我根本没见过那女子的面,根本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对她不公平。”程诺说道。
“我就没想那么多,成亲乃人生大事,谁都要经历的,管他喜不喜欢,若与她在一起,你今后说不定会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呢。”梁仕衍乌黑的双眸霎时变得神采奕奕,闪烁着明媚的光芒。
程诺却极其平淡的说道:“或许吧,但是我可不喜欢什么荣华富贵,那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人与人不同吧,我与你互换,说不定都能比现在开心呢。阿衍,你想进京赶考吗?”
梁仕衍认真的点头道,二十年来,他没有出过蒙自县,更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若他能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广阔,也不失为一种收获。
程诺说道:“阿衍,明年的科考,咱们一起去吧。”
梁仕衍开心道:“好啊。”但是,随即他又沮丧起来,他的母亲一定不会同意。进京赶考,对他梁仕衍来讲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梁仕衍的爹是蒙自县的一个秀才,梁仕衍幼时便是他爹教他读书,梁仕衍七岁时他爹去世,从此便再无人教他读书了,梁仕衍天生爱读书,却是穷苦的命,梁仕衍出生时,有个算命先生给他算过一卦,说他一生无缘仕途,若强行去求,只会惨淡收场,李迎香只愿儿子一生平平安安,有个赚钱的手艺能养活自己就够了,也不愿意儿子多去读书,反正没那个命,可儿子就是不认命,他每隔几天就会偷偷去私塾,站在私塾外面听先生讲课,偷偷学些东西,梁仕衍虽然有些文采,但要真正进京赶考,未必会高中,但梁仕衍始终不肯放下自己的梦想,他不相信命,也不会认命。
为了让梁仕衍实现自己的梦想,程诺努力去说服李迎香,李迎香起初不同意,但看在程诺的面子上,她勉强答应了,见李迎香答应,程诺开心道:“李大娘,您放心吧,去赶考时,我一定照顾好阿衍。”
梁仕衍说道:“哎哎哎,好你个程诺,别乱说话啊,怎么看我都比你强,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还差不多吧。”
程诺也不与梁仕衍争:“好好好,你说了算。”
李迎香说道:“阿衍,阿诺,你们在京城要一切小心啊。”李迎香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但也愿意让儿子出去闯闯,她愿意儿子平安的过一生,但若真能取得名利,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骤然间,算命先生曾说过的话浮现在李迎香心头,难道,儿子真的一生与仕途无缘吗?她心中忐忑不安,取不取得名利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望儿子此去能平安归来。
李迎香嘱咐梁仕衍道:“阿衍,一切小心啊,切不可争名逐利,娘不求你功成名就,能见识见识世面也是好的,儿啊,不要忘了还有娘亲在。”
梁仕衍的心头涌上一阵心酸,二十年来,他还没有与母亲分开过,如今要分别,他当真不舍,但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也只能背井离乡了,要离开蒙自县,梁仕衍心中莫名的兴奋,等待他的,将是未知的世界。也许此一去,将能功成名就,也许不可以,但至少他努力过,他无愧于心。
梁仕衍和程诺结伴而行,时值春季,大地暖流纵横,二人丝毫不觉寒冷,坐在马车里,程诺抬头望望天空,这里的天,犹如水晶般湛蓝澄澈,白云朵朵在蓝天下飘浮,白云灵动澄澈,仿佛有生命一般,它们在天地间尽情的舞蹈,尽情的演绎属于它们自己的美丽。
“好美的天,好美的云。”程诺由心而感。
“呵呵,如果喜欢这里的风景的话,等我们考完了试我们再来这里。”梁仕衍说道。
“好啊,对了,你想去杭州吗?那里是我的故乡。”程诺说道。
“求之不得呢,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风景想必是极美的,我一定要去看看,才不枉此生啊!”
“好,你要游杭州,我便陪你,如果我不能高中的话,就还与你回蒙自去,向你学习做过桥米线的方法,拜你做师父,到时,可别嫌弃我这个学生笨哦。”
“没问题,回蒙自可以,不过学做过桥米线就不用了吧,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可以天天做给你。”
“好啊,那我可有口福喽!”
谈笑风生间,两人已来到了一个小面摊儿前。
第 11 章
“阿衍,我饿了,我们去吃点面吧。”程诺说道。
“好啊。”
两人一起跳下马车,程诺向面摊儿走去,梁仕衍在心里犯嘀咕,这才走了多远呀,程诺就饿了?程诺找了个位置坐下,梁仕衍跟了上来,坐在他旁边,两人叫了两碗面,不久面就端了上来,清清淡淡的,冒着热气儿,雪白的面条上盖着几片青翠的菜叶,程诺喜欢这样的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他确实饿了,而梁仕衍坐在他旁边,微笑着看他狼吞虎咽,自己却不吃。
“阿衍,你怎么不吃啊?”程诺吞下塞在嘴里的面,抬起头问梁仕衍。
梁仕衍看着两腮鼓鼓的程诺,噗嗤而笑,程诺这样子活像一只小松鼠,松鼠吃东西,不就是两腮鼓鼓的嘛。
梁仕衍打趣道:“阿衍,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啊,就像没吃过饭一样,可是每顿吃的又那么少。”
程诺说道:“我的确很饿呀,你不饿吗?我从小就这样,每顿吃很少就饱了,但是又很容易饿,饿了就要吃东西,阿衍,你也吃点吧,下次吃东西就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了。”
梁仕衍心想,天下还有这样的人啊,到长安路途遥远,少说也得跋涉月余,他能想到,一路上肯定尽给程诺找吃的了,不过幸好出门时带了不少干粮,如果程诺实在饿,也能用干粮充充饥。梁仕衍看着程诺吃饭的样子,不觉感到有趣,程诺看上去分明便是一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刚认识的时候也彬彬有礼举止从容,后来熟悉了,程诺也慢慢露出了开朗的一面,这反差,让梁仕衍一时也适应不了,看来,与人相处真的不能只看表面啊,想不到温文尔雅的程诺也会这般“狂野。”梁仕衍不吃饭,只是安静的看着程诺,心思游转,他忽然想,自己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该不是程诺与自己待久了,也传染上他的性格了吧?
程诺将一碗面横扫一空,梁仕衍唯恐程诺没吃饱,便把自己的面让给了程诺,程诺却说:“阿衍,我饱了,你也吃些吧。”
梁仕衍说道:“不用了,我不饿,而且我不是很喜欢吃面,真的饿了,马车上还有干粮呢。”
程诺说道:“你真不吃啊?”
梁仕衍点头:“真的不吃。”
这下,程诺可再也不客气了,虽然他已经饱了,但是面的美味让他流连,梁仕衍既然不吃,那他就当仁不让了。补充了体力,两人继续乘马车向京城赶去,程诺心情大好,想起三年前他去京城赶考,虽然很努力的读书,但是名落孙山,这次,他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程诺有些才学,但是若要他高中做官,他自认为不是那块料,离家出走时,程诺给父亲留了一封信,他说他且去游山玩水,定不会错过九月的考试,让父亲切勿为他担心,除此之外,再没有说其他。程诺连自己的出路都想好了,他知道自己高中的概率一定不大,等落榜之后,他便回到杭州,和父亲学习做生意,将来做一名商人,或者在私塾教书,做一名教书先生,再或者,和梁仕衍回云南,学做过桥米线,在蒙自小镇一生安宁也是不错的选择,想到这些,程诺心里暖暖的,未来是无限美好的,若把大把的青春浪费在官场,未免有些可惜了,程诺十分了解自己,他的性子,不适合在官场里摸爬滚打。
而梁仕衍,则是抱着必然高中的信念,此次赴京,他便打定了主意要扬名立万,如果不能把握这次机会,恐怕就要终身被埋没了,他不甘心一辈子都生活在小小的蒙自县,虽然,京城是何等的繁华,他并未亲见,在蒙自县,赴京赶考可不是一件小事,此一去,街坊四邻都知道了,如果他不能功成名就,他便没有面目回去见父老乡亲,没有面目见自己的母亲,更没有面目面对自己,他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被自己浪费,看程诺云淡风轻的样子,梁仕衍不解,功名利禄,就那么让程诺所不懈吗?
一场雨,把两人困在了旅途,时近黄昏,烟雨蒙蒙,稀稀疏疏的雨如丝般纠缠,缠绵在远行人的衣襟,衣襟沾雨,却懒懒不去撑伞,云缓缓飘向地面,置身烟雨中,如临人间仙境,原本就苍翠的树木,在雨中更加葱茏,程诺看着这样的美景,不禁痴了。
“阿诺,看什么呢?走啦。”梁仕衍轻轻摇晃程诺,才把他的心神拽了回来,梁仕衍无奈,这程诺不知又在想什么了。
程诺这才反应过来,他和梁仕衍是要住客栈的。
雨纷纷,不住客栈是不行的,眼看就要天黑了,雨虽然不会下很大,但雨夜会冷,在马车上休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梁仕衍家中不富裕,因此住客栈只能选择最简朴的,程诺虽然有足够的银两,但在云南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像样的客栈,程诺本来并不在衣食住行上十分讲究,但能往好的地方住,还是不会住差的,不过,要找一家客栈并不容易,两人只好暂时住了下来,程诺想,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在家里,该将就就得将就。
这家客栈的外观并不好,进去之后才知道它已年久失修,一股潮气铺面而来,房屋低矮,灯光晦暗,桌椅破旧,程诺的心情顿时稍失明朗,不过,他还能接受,不住这里也没地方可住了。两人要了一间客房,客房临床,总算能开窗透透气吹吹风了。夜色渐染,昏暗的房中,煤油灯忽明忽暗,两人吃了些清粥,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梁仕衍本来想看出,但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无论如何定不下心来,程诺则坐在床上认真的聆听雨的声音,这里风景还不错,就是住宿条件再好一点就完美了。
“阿衍,还要看书吗?”程诺问道。
“是啊,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书的,你知道,对了,你不看吗?”
“不看,没心情啊。”
“怎么了?不开心吗?”
“那倒没有,不过就是不想看书。”
梁仕衍说道:“阿诺,原来你也是不爱读书的人啊。”
程诺说道:“才不是呢,不过读书也得看心情啊,不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读书的,况且,这次我也没打算高中,状元肯定与我无缘,我也不在意功名利禄,所以,去京城考试只是重在参与。”
梁仕衍纳罕,如果真这样,那还去京城干什么?哪有明明不想考试,还要去赶考的道理?不过程诺家境不比梁仕衍,他得不得状元,对他的生活都没有影响,即使落榜了,回家里也能过富裕的生活,但是梁仕衍不同,如果梁仕衍高中,将会影响他一生的命运,若得状元,此后必然飞黄腾达,前途无可限量。
“阿诺,如果此次我高中状元呢?”梁仕衍问程诺话时,眸光中闪烁着憧憬。
程诺说道:“那很好啊,不过,我就不能和你回蒙自卖过桥米线啦。”
梁仕衍噗嗤一笑:“阿诺,你真有趣,你就那么想吃过桥米线啊?”
程诺点头如捣蒜,梁仕衍心想,这人还真要求不高呢。
梁仕衍继续说道:“阿诺,如果我真中了状元做了大官,肯定也每天给你做过桥米线,只要你吃不腻。”
程诺喜道:“好啊,一言为定。”
此时,程诺确是心中欢喜的,现下两人是在一起谈天说地,但几个月之后进京赶考之后,他们的命运或许就会截然不同了,有可能同时高中,有可能同时落榜,有可能,一个高中一个落榜,想到这些,程诺的心中就无限纠结,命运不同了,人也会变得不同,到那时,他与梁仕衍还会如今日一般促膝长谈吗?
第 12 章
这一晚,梁仕衍和程诺畅谈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两人相谈甚欢,梁仕衍说,程诺就适合当一教书先生,听梁仕衍这么说,程诺心花怒放,当教书先生是他从小的梦想,程诺说,如果此次两人都名落孙山,他便邀请梁仕衍同他一起教书,梁仕衍一口答应了,但是,梁仕衍还是希望这个事情不要发生的好。后来,当梁仕衍回忆起当初,心中不免凄凉,如果,他与程诺不曾赴京赶考,他与他之间会如何?梁仕衍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功名利禄有了,可是他真的快乐吗?
两人一路跋涉月余,终于抵达京城。长安风景如画,街道宽广,地面洁净不惹尘埃,人来人往喧嚣非常,精美的建筑,优美的风景,都让梁仕衍过目难忘,身临长安,他竟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不敢此次能否功成名就,长安,他不虚此行,长安,怎一个繁华了得!梁仕衍边欣赏长安的美景边想,一路来长安,沿途风景美不胜收,脚步匆匆的到了长安,距离考期却还有几个月时间,那这几个月时间,用来干什么?程诺提议先找个地方住下,住客栈显然太贵,程诺在长安有一个朋友,他托朋友帮忙,在长安找了一个偏僻而整洁的小院落住下,这里安静幽深,不容易受外界的打扰,在这里可以安心的读书,相对自由一些。
往后的几个月,梁仕衍和程诺便安心的读书,等待考试的来临。日子如书般一页一页平静的翻过,对于考试,程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梁仕衍却相当在意,他一直认为,考试成绩如何决定了他的下半生。考试结束后,两人坐在院子中谈心,深秋,天气慢慢的转凉,一阵凉风吹来,程诺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程诺冷的发抖,梁仕衍进屋为他拿了一件厚衣服,并给他披上,这不经意的温暖,却让他心生感激。
“阿诺,进屋去吧。”梁仕衍说道,程诺已经着凉了,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梁仕衍抬头,见月光皎洁,心生喜悦:“阿衍,今晚的月色不错啊。”
梁仕衍知道程诺要说什么,这个程诺,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不就是一轮明月吗?今晚不见明晚还会见,少看一眼它又不会消失,梁仕衍说道:“是不错,不过月光也够凉的,凉如寒冬坚冰啊,回去吧,我可不想让你受风寒。”
程诺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受风寒的,这么大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话刚说完,一个喷嚏又向程诺来袭。
梁仕衍担心道:“看看吧,说你你也不听,你病了可别让我照顾啊?”
程诺微笑:“那是自然。”
梁仕衍有些着急道:“还不进去?”
“好啦,知道啦。”程诺应着,虽然他喜欢看梁仕衍为他担心的样子,但是天的确是凉了,自己无所谓,别梁仕衍也受了风寒,转身,程诺进了屋,梁仕衍也跟了进去。
灯火照亮了宽敞的屋子,光明洒满了每一个角落,梁仕衍为程诺倒了一杯热水,让他趁热喝下,程诺握着暖暖的被子,杯子里的热气蒸腾在微凉的空气中,扑在他的脸颊,湿湿的,暖暖的,蓦地,程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在这个世上,父母亲对他最好,对他第二好的,恐怕就是梁仕衍了。
程诺拿过梁仕衍面前的杯子,也帮他倒了一杯水,“阿衍,把水喝了。”
梁仕衍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尽,微蹙双眉,说道:“阿诺,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实话说吧,这次我考的并不好。”
程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能怎么办,老计划喽。”
梁仕衍说道:“你说的轻巧,我就是担心我不能扬名立万,给母亲丢脸。”
程诺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大娘本来也没有想你能名扬四海呀?她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家,过平凡的日子,守在她身边,这才是大娘所期盼的。”
梁仕衍眉皱更深:“怎么可以这样?如果没有取得功名,那长安我不是白来了吗?”梁仕衍握紧右手,不耐的锤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壶茶杯微微的颤动,梁仕衍心中似有不甘。
程诺说道:“怎么能算白来?至少,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足以成为我们心中最珍贵的记忆,不是吗?阿衍,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才刚刚考完,谁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我们感觉考的不好,可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但愿吧。”
梁仕衍想着程诺说的话,也许程诺说的对,即使没有博得功名,他与他一起走过的岁月,也是漫漫人生路上难忘的一段回忆,在长安的几个月,他与程诺的确经历了不少,两人一起在深夜时秉烛夜读,一起在烦闷时去郊外散心,闲时写字画画,把画的画写的字拿去街上卖,能换些银子,梁仕衍替人写信写家书,赚了钱,他便会带程诺去吃些小吃,买些小玩意儿让程诺开心,这份快乐,是梁仕衍一生从不曾拥有的,梁仕衍家境不如程诺好,一路走来的吃穿用度,都包在程诺身上,梁仕衍为此十分过意不去,他想,等有朝一日他发达了,一定好好回报程诺对他的关照。
“阿诺,我们去喝酒怎么样?”梁仕衍说道。
“喝酒?好啊。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喝过酒了。”提到酒,程诺就开始嘴馋了。
“好,你等我,我去买酒,咱们一醉方休。”
梁仕衍高高兴兴的出了门,二人住的小院虽然远离繁华,但出门之后交通却很便利,走几百步便渐现繁华,然后进入繁华市区,那里歌楼酒肆无所不有,街上叫卖的小贩也数不胜数,梁仕衍来到了经常光顾的酒家,卖了一坛米酒,又卖了几道下酒的小菜,快快乐乐的往家里走,程诺最爱喝的就是米酒,米酒度数不高,可程诺没喝多少就微醉,酒量很小,梁仕衍比他好一些,喝米酒从来不会醉,两人在一起喝酒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因为要读书,也不敢喝的太醉,今天,可以好好痛饮一番了。
“干杯!”
梁仕衍和程诺开怀畅饮,把酒倒在碗里痛快的一口饮尽,盘中的小菜却无人顾及。
“阿衍,我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你呢?”
“你都要回家乡了,我也要回去了。”梁仕衍沮丧,才相继,又别离,为什么程诺要回杭州,在长安不是很好吗?这样想着,梁仕衍心中愈发落寞,长安再好,他们终究是客。
“不如你与我一同去杭州吧,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去杭州的。”程诺说道。
“此话当真?”
“那是,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那就好。”
梁仕衍心喜,也不管明天会怎样,只是此刻开心,两人便定下了去杭州的计划,梁仕衍心想,杭州的风景应该不逊于长安,他时常听程诺说起杭州的胜景,心中自是对杭州无限神往,等两人到过杭州,梁仕衍就回蒙自县去,如果程诺还愿意,他就带他回蒙自县。
一坛酒尽,程诺微醉,梁仕衍扶着他回屋休息,时光飞快,翌日清晨,二人便收拾行装,离开了长安,向杭州而去。
第 13 章
如果说长安胜景如锦绣般华丽,那杭州便如一副清秀的山水画,温婉的安于江南,恬淡,宁静,烟如轻纱,笼一城青翠,绕一世缠绵。命运的□□,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动。程诺考上了状元,全家为他而欢喜,程诺听闻,只淡淡一笑,他本无心功名,可功名却在此刻悄然降临,也好,总算为祖上增光了。梁仕衍知道程诺中了状元,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程诺的文采比他优秀,但梁仕衍心存不甘,天下的好事,凭什么都让程诺一人占据了?
沉心湖畔,梁仕衍和程诺把酒谈心,程诺微醉,梁仕衍搀着他手臂,劝他不要喝太多酒。程诺显然心情不是很好,一想到从此以后便要与梁仕衍分开,便难过不能自已,现在,他只想一醉解千愁。程诺的不舍,让梁仕衍有一丝动容,这个与他相处半年多的程诺,真的有那么不舍得他吗?今夜,月光甚明,梁仕衍和程诺在沉心湖畔醉谈一夜。
翌日,程诺的父母不见程诺和梁仕衍归家,心中焦急,便遣人去寻,遍寻杭州,却一直没有两人的消息,两个月之后,程诺的父母离奇死亡,梁仕衍再没有回过云南,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而程诺,却赶往京城做了大官,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梦中的白衣男子消失在程诺的梦里,程诺醒来,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一滴眼泪却划过他的脸颊,自那之后,程诺的病骤然痊愈,不过,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不见任何人,十天之后,程诺消失在程府中,只留下一封信给程夫人,程夫人在惊讶中拆开程诺写的信,读罢颓然,那封信中分明写道:功名于我如黄土,富贵于我如云烟,若为两者迷本心,青天之下何心安?逝水难收,心生悔意,望卿珍重,来生相报。寥寥几笔,道尽凄凉,程夫人茫然,她无法理解程诺想说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袭击着程夫人的心,她只望早些找到程诺,然而,却一直没有程诺的消息。
青藤绕古树,朝阳耀柳林,一名而立之年的男子搀扶着一名痴傻的老妇人在林中小心翼翼的行走,阳光明媚,望此胜景,男子不胜唏嘘,这美丽的景致,今生还能看多久?男子望着老妇人,愧疚的说道:“娘,阿衍对不起您。”要不是因为他,他的母亲何至于此?他一生犯的错误实在太多了,他不能再错下去了。“娘,您会怪我吗?”梁仕衍想起母亲当初对自己说的话,悔不当初,他一生果然与仕途无缘,仅有的这十年的缘分,也是他强求来的,到头来,害人也害己。天地之大,梁仕衍没了容身之处,眼前的荣华富贵,他已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本来,一切就不属于他。
“阿诺,你在哪里?”梁仕衍自言自语。
“何必明知故问呢?”熟悉的声音在梁仕衍耳畔响起,梁仕衍回头,看到的竟是熟人。
“是你?”
“不错。”来者正是那名一袭白衣的女子,梁仕衍还记得她,她的名字很好听,叫皓雪。
“你是他吗?”
“此话怎讲?”虽疑惑,皓雪却浅淡一笑,她的笑,宛如素净的梨花。
“告诉我,你是不是?”梁仕衍继续问道。
“他还没走,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告诉我,沉心湖底黑暗的很。他还说,他错信了你。”皓雪说道。
梁仕衍眸光黯然,他低下头,默默的闭上双眼,的确,是他对不起程诺。
“你应该见过他了吧?”皓雪问道。
“是。”
“那便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对不起程诺。”
皓雪说道:“梁仕衍,没想到你也会放弃荣华富贵。”皓雪的言语中颇有讽刺。
梁仕衍说道:“能拿的起,就要能放的下,只是十年前,我并不明白。”
皓雪说道:“好一句拿的起放得下,你一走了之,你的妻女怎么办?你能舍得下她们吗?”
梁仕衍说道:“如若她们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定不会再认我,嫣月对我很好,溪儿也很孝顺,我不愿让她们为了我活在痛苦中,因为,纸包不住火,我所做的,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梁仕衍此刻很平静,他只想赎罪,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太多的人因他而死,阿哲,程诺的父母,还有程诺,更有疼爱他的母亲因为他而变的痴傻,这一切,全是梁仕衍一手造成的。现在想想,过平淡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苦了他的母亲。
当年沉心湖畔,是梁仕衍将程诺推进了水中,程诺已醉,跌落湖中无力挣扎,望着程诺沉下去的地方,梁仕衍心中如被千刀万剐,他看着乍起波澜又归于平静的湖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那一夜,梁仕衍连夜逃出了杭州,前往长安,顶替了程诺,当起了状元,不久,梁仕衍便如愿以偿过上了富裕的生活,许多好事都降临在他身边,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心总不能安然,想起和程诺一起的岁月,便忧从中来,他生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至程诺的父母于死地,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直到十年后李迎香寻上京来,他的事情便被阿哲得知了,于是,梁仕衍便狠心杀了阿哲,还用□□毒傻了自己的母亲……梁仕衍万万没有想到,程诺竟会还魂在阿哲身上,来到了他的身边,听到了久违的熟悉声音,梁仕衍才发觉自己错的万劫不复。
而程诺能借尸还魂,是因为皓雪,皓雪本是修仙之人,偶经沉心湖畔,察觉湖中怨气甚浓,便施法查看情形,才得知有一冤魂被困湖底,她施法从湖底把程诺救出,程诺自言被困湖底十年,却不知被何人所害,皓雪听程诺讲了事情的经过,心中有了猜测,但又不敢肯定,只得把程诺的魂魄收在一支笔中,她找到了梁仕衍,并在梁仕衍一家驾车归家时出现在路边,把那支笔交给梁仕衍,梁仕衍喜爱画画,如果他确是杀害程诺的凶手,则在他画画时,画纸上会映出程诺的画像,所以,梁仕衍在画妻子时却画出了程诺,他会感到恐惧。这样一来,程诺也知道当年害自己丧命的人是谁了,只是,他没有想过梁仕衍会那样对自己。殊不知,梁仕衍在十年前,不止一次为程诺画过像,梁仕衍画艺精湛,画程诺时总画的惟妙惟肖,看到画,就像看到了真人,梁仕衍常常自叹,如果有一天他与程诺分开了,就收藏一幅程诺的画像,这样,见画如见人……若非被功名利禄迷了双眼,梁仕衍不会对自己的好友下手,当远离繁华,梁仕衍的心中只有悔恨,往日的种种浮现在心头,他忘不了在程诺生病时,他守护在他床头不离不弃,他也忘不了,在两人遭遇劫匪时,程诺为救他而身受重伤,也忘不了当初在蒙自的约定,如若名落孙山,便相一生相守在蒙自,过平平凡凡的生活,誓言犹在,人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不久,梁仕衍亲自寄给妻子一封休书,与她断绝了夫妻关系,梁仕衍到官府自首,诉说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被判斩首,当梁仕衍被关押在大牢等待处决时,他的心中无比轻松,他终于可以赎罪了,这是他罪有应得。一日夜里,梁仕衍于睡梦中梦见一老僧,老僧说若要赎罪,须常伴青灯古佛,方可消弭前尘种下的种种业债,若梁仕衍愿意,老僧愿收他为徒,从此一心向佛,不问凡尘俗事。梁仕衍一心赎罪,自是答应了老僧,随他去修行,只是梦醒时分,梁仕衍已置身于檀香缭绕的古朴寺庙中,起初不解,须臾,梁仕衍始有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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