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呼唤

第49章


  斯特莱克筋疲力尽,又情绪不佳。他 很不公平地将罗宾当成那些聒噪得让人无 法安宁的女人,一腔怒火全都发洩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下午或许应该带着笔记去托特 纳姆。在那里,他才能好好坐下来思考, 既不受打扰,也不会被纠缠著解释各种问 题。
  罗宾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了。斯特莱 克一言不发地大嚼三明治。得到暗示的她 扫掉自己身上的碎屑,用一种迅速而客观 的口吻向他报告早上得到的消息。
  「约翰·布里斯托打来电话,留下了 马琳·希格森的号码。他也联系上了居 伊·索梅。如果你方便的话,索梅可以在 星期四早上十点,在他位于布伦基特街的 工作室里见你。那个工作室就在奇斯维克, 绿地河滨附近。」
  「很好,谢谢。」
  那天,他俩的话都很少。下午的大部 分时间斯特莱克都是在酒吧度过的。四点 十分,他才回到办公室。然而,两人之间  的尴尬气氛依然没有消失。看到罗宾离开, 他第一次觉得相当开心。
  布谷鸟的呼唤 第三部
  第四部
  俗话说得好,最好的谋略是利用別人的愚蠢获
  利。
  ——老普林尼,《自然史》
  一
  去居伊·索梅工作室那天,斯特莱克 一早就到伦敦大学联合会洗了澡,穿衣服 也格外讲究。仔细研究过这位设计师的网  站后,他发现索梅倡导的都是这样的东 西:做旧的皮套裤、金属网领带以及黑边 头巾——看起来好似去掉了圆顶的破旧礼 帽。斯特莱克起了一丝挑衅心理,故意选 择一件传统而舒适的深蓝色西装,就是他 在西普里亚尼吃饭时穿的那件。
  居伊·索梅工作室是泰晤士河北岸一 个废弃的十九世纪仓库。闪闪发亮的河水 晃得他眼花缭乱,半天没找著隐蔽的入口 在哪里。这栋建筑从外观上来看,找不到 任何能体现其用处的特征。
  最后,他终于发现一个极不显眼的门 铃。接着电控门便自动从里面打开了。走 廊没有任何装饰,却十分通风,因为开着  空调而多了几分寒意。一阵叮叮当当的声 音从屋内传过来。一个浑身都是银镯子的 姑娘走出来,她穿一身黑,头发却是番茄 红色。
  「噢。」看见斯特莱克,她说。
  「我和索梅先生约在十点见面,」他 对她说,「我是科莫兰·斯特莱克。」 「噢,」她又开口道,「好的。」
  她又像来时那样消失。斯特莱克利用 等待的时间拨打罗谢尔·奥涅弗德手机。 自从见过她之后,这个号码他每天都要拨 上十次,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回音。
  又过了一分钟。一个矮小的黑人男子 突然穿过走廊,朝斯特莱克走来。他穿着  胶底鞋,像猫一般悄无声息。他夸张地晃 动着臀部,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只有肩膀 轻微摇动,双臂则几近僵硬。
  居伊·索梅几乎比斯特莱克矮了一英 尺,体重或许只有斯特莱克的百分之一。 这位设计师的黑 T 恤的前胸缀著上百颗 小银钉。那些小银钉组成一幅猫王头像的 三维立体图,仿佛他的胸膛是个玩引针艺 术的地方似的。更令人眼花缭乱的,是那 件紧身莱卡面料上清晰可见的六块腹肌。 索梅整洁的灰色牛仔裤是细直条纹的,脚 上的帆布胶底运动鞋则似乎是黑色小山羊 皮和漆皮材质的。
  他的脸上满是夸张的线条,和矮小结
  实的身材形成十分奇怪的对比:眼球突 出,好似鱼眼,而且仿佛都快跑到脑袋两 侧去了。圆圆的脸蛋就像亮晶晶的苹果, 宽厚的嘴唇呈椭圆形,小小的脑袋则几近 滚圆。索梅仿佛就是一位乌木雕刻大师厌 倦技术,突然转向怪诞之后的作品。
  他伸出一只手,手腕微弯。
  「嗯,有点像乔尼。」他仰望着斯特 莱克的脸说,声音很娘,还带点儿伦敦东 区的腔调,「但壮实多了。」
  斯特莱克跟他握手。他意外地发现索 梅还挺有力气。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又叮叮 当当地回来了。
  「特鲁迪,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会很
  忙,別叫我。」索梅对她说,「亲爱的, 给我们弄点茶和点心来。」
  他像个舞者似的猛一转身,招呼斯特 莱克跟上。
  他们顺着白色走廊经过一扇敞开的 门,屋里有个正朝人体模型拋金色薄纱的 东方女子。这个女人扁平脸,已到中年, 她透过薄纱盯着斯特莱克。那个房间亮得 像整形手术室,但却满是工作台和各种织 物。墙壁也成了一幅幅拼贴画,遍布各种 草图、照片和便条。一个娇小的金发女郎 打开一扇门,从他们面前穿过走廊。斯特 莱克觉得她整个人都好似裹在一个巨大的 黑色管状绷带里。金发女郎和特鲁迪一样,
  也给了他一个冷淡的白眼。斯特莱克觉得 自己就像个毛发旺盛的庞然大物,一头试 图融入僧帽猴群中的猛犸象。
  他跟著昂首阔步的设计师来到走廊尽 头,爬上一架钢板橡胶螺旋梯。梯子顶端 是一大片白色的矩形办公区。右侧一排落 地窗尽显泰晤士河及其南岸的惊人风光。 落地窗间的白色石灰墙壁上掛满照片。引 起斯特莱克注意的,是索梅办公桌对面墙 上那幅名叫《堕落天使》的照片。这幅声 名狼借的照片被放大到十二英尺。然而, 仔细查看一番后,他才意识到它跟公众熟 悉的那幅有些不一样。这张照片上,卢拉 大笑着望向身后:脖子欢快地高高扬起,
  不仅弄乱了一头长发,半边黝黑的乳头也 凸显出来。西娅拉·波特抬头看着卢拉。 她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但却要浅一些。 和那张更著名的版本一样,观者的注意力 还是会立刻被卢拉吸引。
  別处也是她的照片。到处都是她的照 片。左边那张照片上,她站在一群模特中 间。那群模特穿的衣服依次为彩虹的七色。 更远处是张侧面照,照片中的她在嘴唇和 眼睑上各放了片金色的叶子。她学过如何 将脸摆在最适合拍摄的角度,知道该流露 出何种感情,所以才显得如此美丽么?或 者,她其实就是个透明体,所以情感才能 如此自然地发散出来?
  「随便坐。」索梅边说边一屁股坐在 一张木钢结构、铺满素描的深色桌子后 面。斯特莱克拉过一张用单片有机玻璃弯 成的椅子。桌上有一件印著戴安娜王妃的 T 恤,不过是墨西哥式圣母玛利亚形象的 戴安娜。戴安娜不仅在玻璃和珠子的映衬 下闪闪发光,一片心形的绯红绸缎上还绣 了个斜斜的王冠。
  「你喜欢?」注意到斯特莱克目不转 睛地盯着那件衣服,索梅问道。
  「哦,嗯。」斯特莱克撒谎道。
  「几乎到处都在卖,还引得天主教徒 写抗议信。不过,乔·曼库拉上朱尔斯·荷 兰德的节目时,也穿过这件。我想,今年  冬天要不要做一件耶稣形象的威廉王子 长袖衫。或者,哈里 [1] 也行。光着身子, 就用 AK47 遮住老二,你觉得这主意怎么 样?」
  斯特莱克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索梅 颇有些夸张地翘起二郎腿,故作惊讶地问 道:
  「这么说,那个会计觉得布谷或许是 被谋杀的?我一直叫卢拉‘布谷’。」他 多此一举地补充道。
  「嗯,不过,约翰·布里斯托是个律 师。」
  「我知道。不过,布谷和我一直叫他
  [1] 戴安娜王妃的次子。
  会计。好吧,是我这么叫,布谷有时候也 会跟著这么叫,如果她想故意淘气的话。 那家伙总是刺探布谷赚了多少钱,巴不得 把每个人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我想,他 应该是按最低标準给你付侦察费吧?」
  「事实上,他给了我双倍酬金。」
  「噢,好吧,或许他现在大方点了。」 索梅说道,咬起指甲来,「我一直都不喜 欢约翰·布里斯托。他总是挑布谷的刺。 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出柜吧!你听过他狂 热地赞美他妈妈吗?说到胡子[1] 这事儿,
  [1] 俚语中,胡子(beard)表示同性恋用以掩 饰自己的挡箭牌。「出柜」指公开同性恋身份。 这里作者用了一个双关,既指约翰的女朋友有胡  你见过他女朋友吗?我觉得她就有胡子。」 他说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接着他 停下来,拉开一个暗抽屉,拿了包薄荷香 烟出来。斯特莱克注意到,索梅的指甲已  经快被啃光了。 「她生活如此糟糕,完全是那家人害  的。以前我常跟她说:‘別管他们了,亲 爱的,你得往前看。’可她偏不听。布谷 就是这样,总是白白为別人奉献,做些徒 劳无益的事。」
  他递了根纯白的烟给斯特莱克,斯特 莱克拒绝了。接着,索梅弹开那个有雕花  子,也暗指约翰其实是同性恋,他的女朋友不过 是挡箭牌而已。
  图案的芝宝打火机点烟时,说: 「真希望我也能想到要请个私家侦 探。我真的压根没想到这一茬。真高兴有  人已经这么做了。我完全不相信她会自杀。 我的理疗师说这叫否认 [1]。我一周接受两 次治疗,但他妈的根本就没什么用。如果 吃那玩意儿不会影响我设计的话,我会像 布里斯托夫人一样大嚼安定。不过,布谷 死后一周,我尝试了一下。结果发现自己 就像个僵尸。但我想至少它还是帮我挺过 了葬礼。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