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呼唤

第72章


」 斯特莱克说。
  他从文件柜里拿出那份临时报告,坐 回沙发里,开始一言不发地把昨天谈话的 笔记加进去。罗宾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就立刻被斯特莱克一丝不苟的样子吸引 了。他做了个表格,详细记录每条信息的 获取方式、获取地点和洩露该信息的人。
  然后,两人沈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 此期间,罗宾用谷歌地图查看「肯蒂格恩 花园」十八号的正面照,一边不住地偷偷 打量工作中的斯特莱克。终于,她开口了: 「我想,你一定得非常仔细,以免忘掉什 么东西。」
  「不止如此,」斯特莱克边写边说, 并未抬头,「还不能给辩护律师留下任何 把柄。」
  他的口气太冷静、也太理智,害得罗 宾想了好半天,生怕误解了什么。
  「你是指......大体上?」最后她说, 「原则上?」
  「不是,」斯特莱克继续写著报告, 「我的意思是,我特別不希望在审判杀害 卢拉·兰德里的凶手时,辩护律师指出, 由于我做的记录有问题,请求法官考虑我 证词的可靠性,从而让凶手逍遥法外。」
  斯特莱克又开始炫耀了,他自己也知 道,但就是忍不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他已经做得顺风顺水。有些人可能会质疑, 调查凶杀案的过程中真的会有乐趣吗?是 的,他的确在暗处找到了乐趣。
  「罗宾,能出去买点儿三明治吗?」 他又说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抬头就看 到她满足且惊异的表情。
  她不在时,他完成了笔记。他正要打 电话给德国的一个旧同事时,罗宾突然进 来了,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和一份报纸。
  「你上《旗帜报》头版了。」她气喘 吁吁地说。
  「什么?」
  是一张西娅拉跟达菲尔德回他公寓的 照片。西娅拉看上去美极了。那一瞬间,
  斯特莱克仿佛又回到了今天凌晨。两点半, 她赤裸著白皙的身子,躺在他身下。婉转 低吟之际,美人鱼般柔软丝滑的长发披散 在枕头上。
  斯特莱克重新集中一下注意力:照片 上的他已经被剪得只剩下一半了。他抬起 一条胳膊,挡着狗仔队。
  「没关系,」他耸耸肩,把报纸递回 给了罗宾,「他们以为我是保镖。」
  「上面说,」罗宾转到内页,「凌晨 两点,她和两名保镖离开达菲尔德的住 处。」
  「嗯,瞧,你都知道了。」 罗宾瞪着他。他说的都是在达菲尔  德公寓里,他和达菲尔德、西娅拉的事。 她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各种证据太感兴趣 了,都没顾得上想他到底是在哪儿过夜的。 她以为他是同时跟那个模特和那个演员道 別的。
  他回到办公室时,仍然穿着照片里的 衣服。
  她转过身,开始读报纸的第二页。文 中清楚地暗示:西娅拉和达菲尔德享受二 人世界时,他们以为的保镖一定在走廊上 等着。
  「她本人是不是很漂亮?」罗宾合上 《旗帜报》,随口问道。
  「嗯,很漂亮。」斯特莱克说。是他
  的幻觉吗,怎么这三个字听起来就跟打雷 一样响?「你想要奶酪泡菜馅的,还是蛋 黄醬的?」
  罗宾随便挑了一个,回自己桌子后面 吃去了。她对斯特莱克在哪儿过夜的新假 设,甚至浇熄了案子进展带来的兴奋感。 她很难想象刚刚感情破灭的他,竟然就跟 一个超模上床了。虽然这似乎太不可思 议,但她还是听出了他口气中掩饰不住的 骄傲。电话又响了。斯特莱克满嘴奶酪面 包,但还是抬起一只手阻止罗宾。他咽下 食物,自己接起电话。
  「科莫兰·斯特莱克。」 「斯特莱克,我是沃德尔。」
  「你好,沃德尔。你好吗?」
  「呃,不太好。我们刚从泰晤士河捞 起一具尸体,死者身上有你的名片。你想 对我们解释解释吗?」
  十
  这是斯特莱克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夏洛 特的公寓后,第一次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搭出租车。车子开向沃平时,他注视著计 费表,它已经开始跳了。出租车司机非得 跟他讲戈登·布朗为什么是个该死的败类。 一路上,斯特莱克都沈默地坐着。
  斯特莱克不是第一次去停尸间。所以,
  这也不是他见过的第一具尸体。他对几乎 所有枪炮造成的伤口都已经免疫了。支离 破碎、内脏横流的尸体就像屠宰店里的货 物一样,亮闪闪、血淋淋。斯特莱克从来 不觉得恶心,即便最破碎的尸体也会苍白 冰冷地躺在冷藏抽屉里。总会有人替它们 消毒,并进行标準处理。反而是那些既没 经过处理、也未依照官方程序保护的完整 尸体,时常站起来,爬进他的梦中。殡仪 馆里,他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钟形袖长裙, 虽然瘦削,却显得很年轻,身上看不到任 何针孔的痕迹;阿富汗溅满鲜血的路上, 加里·托普利中士虽然脸还完好无损,但 胸部以下的身体却已经不见了。斯特莱克  躺在炙热的砂土路上,努力克制著不去看 加里那张空洞的脸。他怕瞥到下面,会发 现自己的哪部分身体也不见了......但很快 他便昏过去。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战 地医院......
  接待室很小,砖墙上空空如也,只掛 著一张印象派的印刷画。斯特莱克盯着那 幅画,觉得以前应该在哪儿见过。终于, 他想起来了。露西和格雷格家的壁炉上方, 也挂着一张这样的画。
  「斯特莱克先生吗?请进。」一位殡 葬人从门里仔细往外看了看,说道。他头 发灰白,穿着白外套,戴着橡胶手套。
  这些管理尸体的几乎都是快乐高兴的
  人。斯特莱克跟著他走进灯火通明的寒冷 内室。这里很宽敞,却没有窗户。巨大的 钢制冷库门都开在右边墙上。铺著瓷砖的 地板有一些坡度,倾向中央排水管。所有 的声音都回荡在闪亮坚硬的物体表面,听 上去就像一小群人正列队进入房间。
  一辆金属手推车已经等在一个冷藏库 门前。车边是英国刑事调查局的两名警 官——沃德尔和卡佛。沃德尔冲斯特莱克 点点头,咕哝著打了声招呼。而大腹便便、 满脸斑点、制服肩上还撒著头皮屑的卡佛, 则只是哼了一声。
  殡葬人使劲拧了一下冷藏库门上厚重 的金属把手。三颗不知道是谁的脑袋露了  出来。它们排成一个竪列,每个都用柔软 的白布包着。看得出来,那些布已经洗过 很多遍了。殡葬人翻开裹著中间那颗脑袋 的布,看了看別在布上的名牌——没有名 字,只潦草地写著前一天的日期。他熟练 地把载着尸体的长托盘平顺地滑出来,放 在一旁的手推车上。斯特莱克注意到,卡 佛退到一边让殡葬人把手推车推出冷藏库 大门时,下巴一直在动。随着一声沈闷的 金属碰撞声,其他尸体从视线里消失了。
  「既然只有我们几个,就不另外找观 察室了吧,省得麻烦。」殡葬人飞快地说, 「中间的灯光是最好的。」然后,他把推 车推到排水管边,拉开被单。
  罗谢尔·奥涅弗德肿胀的尸体露了出 来。她的脸上再也没有怀疑,只余下某种 空洞的惊异神情。沃德尔已经在电话里简 单说过,所以斯特莱克知道被单下的人是 谁。但死者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端脆弱之 感,还是让斯特莱克吃了一惊。看起来, 她比之前小多了。当时她隐瞒了某些信息, 坐在他对面吃着薯条。
  斯特莱克把她的名字告诉了他们,还 拼读一遍,让那位殡葬人和沃德尔分別将 其準确地抄在写字板和笔记本上。她的地 址他只知道一个:哈默史密斯的流浪汉之 家——圣埃尔莫收容所。他把这个地址也 告诉了他们。
  「谁发现她的?」
  「昨天深夜,河警把她捞了起来。」 卡佛第一次开口。他操一口伦敦南部口音, 声音里透著明显的嫌恶:「通常,大约三 周后尸体才会浮到水面,是吧?」他冲著 殡葬人补上最后两个字,口气更像是陈述 事实,而非提问。而殡葬人则谨慎地轻轻 咳嗽了一下。
  「两周是个可以接受的平均值,但这 件案子中,如果她在河里的时间不足三周, 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某些迹象表明......」
  「好,这些我们会去问病理学家。」 卡佛轻蔑地说。
  「不可能有三周。」斯特莱克说。殡
  葬人冲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为什么不可能?」卡佛问。 「因为两周前的昨天,我请她吃了汉  堡和薯条。」 「嗯,」殡葬人越过尸体冲斯特莱克  点点头,「我正要说,死前摄入大量碳水 化合物也会影响尸体的浮力。这里涉及肿 胀度的问题......」
  「你就是在那次见面时给了她名片, 是吗?」沃德尔问斯特莱克。
  「嗯。真意外,居然还能看得清。」
  「她把名片插进带塑封的公交卡,塞 在牛仔裤后袋里了。那个塑料封套起到了 保护作用。」
  「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一件宽大的粉红色人造毛外套,活 像个长毛的提线木偶。下身是牛仔裤和运 动鞋。」
  「我请她吃汉堡时,她穿的也是这一 身。」
  「这样的话,就应该仔细检查一下胃 里的东西——」殡葬人开口道。
  「她还有什么至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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